黑夜中,黃包車急速的奔跑在路麵上。行到坑窪的地方,車身輕輕一抖,複又疾馳。車上的鈴鐺“叮叮”清脆作響,如暗夜裏一支歡快的歌。


    黃包車駛近市區,路燈的光次第變得明亮。清淺抹幹臉上的淚,拿了帕子小心的拭淨瓷碗上的淚痕。


    在臨近清浦路的清瀾橋,清淺下了黃包車。


    這個時辰,橋上行人已經不多,偶有三兩個晚歸的路人,都是匆忙行路。清淺懷揣著大瓷碗,慢慢的行在橋上,長裙的一角被風輕輕吹起,橋下黑幽的河水潺潺而流。


    清淺摩挲著手裏的瓷碗,漸漸走到了橋中段。硬冷的欄杆徹骨清寒,冷風吹在麵上,微微刺疼。過了今晚,她就是一個人了,一個人去麵對未知的紛擾。不用猜忌他,也免於拖累他。


    突然一陣汽車疾馳的聲音傳來,清淺迴頭,熟悉的汽車已經停在橋頭。汽車還在轟鳴作響,一個身影飛快的從車上下來,朝著清淺奔來。


    清淺還未及辨認,已經被溫暖的懷抱擁緊,何濕衣的聲音低沉的傳來;“你怎麽走的這麽快。”


    清淺被何濕衣擁住,鼻間是熟悉的溫暖。不一會人,汽車的副駕駛上竟又下來一個人,清淺定神一看,不正是剛剛載過自己的黃包車師傅?黃包車師傅下了車忐忑的看向清淺她們這邊。


    “你……?”隔了良久,何濕衣才鬆開擁住清淺的懷抱,清淺猶疑的看向何濕衣。


    “沒事了,我送你迴家。”


    “長官,這位小姐沒事了,小人可以走了嗎?”黃包車戰戰兢兢的踱到何濕衣身邊,低聲下氣的詢問,滿麵的驚魂未定。


    何濕衣並不理睬黃包車,隻是靜默的看著清淺。


    “讓您受驚了,您先迴去吧!”清淺看那個黃包車已屆中年,滿麵風霜。心生不忍,忙從隨身的手袋裏掏出幾塊大洋遞給那黃包車。


    “小人不能要,不能要。”黃包車連連罷手,慌不擇路的朝著夜色昏黃裏奔去。


    “你剛剛做了什麽,竟讓師傅這樣害怕。”清淺幽幽歎了一口氣,他那樣處處周全,風度有禮的人,到底做了什麽,竟嚇的師傅這樣害怕。


    “沒有。”陰影裏,何濕衣薄唇緊抿。


    橋上,風唿唿的刮過,如同嬰兒的嗚咽。


    “我送你迴家。”隔了良久,何濕衣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們不要再見麵了。”不知是不是風太大了,清淺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澀。


    “我送你迴家。”何濕衣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清淺在說什麽,僵直的擋在清淺前麵。


    寬寬的橋麵上,路燈依舊明亮,風依舊嗚咽。清淺籠罩在何濕衣製造的陰影下,低著頭,揣著瓷碗的手緊了又緊。


    “對,我不相信你。”清淺仰起頭,清亮的眸子定定的看向何濕衣,不等何濕衣開口,便又說道;“父親身陷獄中,生死未卜,我不能與一個軍部中人在一起。”


    “嗯,我先送你迴家。”何濕衣的脊背僵直,可是依然擋在清淺麵前,嘴角竟還勾起淡淡的淺笑。


    “謝謝。”清淺心內淒然,知道這已是何濕衣最後的堅持,是萬萬推脫不掉的,便隻好隨何濕衣移步上車。


    天色微亮,小西打了熱水到清淺院子,剛走近院門。便看到自家小姐隻穿了單衣,站在院子裏的石榴樹下,頭微微仰著長發及腰,背影羸弱,看得小西不由得鼻頭一酸。


    昨晚,小姐與何少校一同迴來,小西就覺出了兩人不大對勁。小姐大概是一夜沒睡吧!房間裏的燈亮了一個晚上。


    伺候完清淺梳洗,小西才裝作歡喜的對著清淺說;“小姐,何少校來了,他讓我一定要等您慢慢梳洗了才告訴您,這會兒正在前廳等著呢!”


    清淺手裏本是拿著梳子,聽見小西的話,“啪”木梳掉到了梳妝台上。


    一夜未眠,鏡子裏,清淺的眼睛微微有些紅腫。


    “你去告訴他,我今天不舒服,不見客。”


    “小姐,您與何少校鬧了什麽別扭嗎?見了麵,說不定就好了。”畢竟是年紀小,又素來與清淺親厚,小西一臉笑意的勸說清淺。


    “還不快去。”清淺的聲音頓然提高,微微帶著幾分厲色。


    “是。”小西那裏見過清淺這樣的聲氣與她講話,忙端了水盆出去。


    清淺久久的坐在梳妝台前,昨天晚上帶迴來的瓷碗還擺在桌前。孤孤獨獨的一支碗,青的厚重,粉的氤氳。門“咯吱”被推開,清淺以為是小西迴來了;“小西,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小西去準備早點了。”熟悉的男聲響起,清淺猛的迴頭,何濕衣站在門邊,微笑的看著她。


    “昨晚沒睡好?”何濕衣看到清淺的臉,微微皺眉,疾步走至清淺近前。


    “你……”熟悉的臉龐近在咫尺,清淺竟是說不出話來,猝然的掉轉臉去。


    “我不同意,你說的‘我不要和你在一起。’”鏡子裏,何濕衣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地淺笑,仿若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鏡前,清淺已是雙眼淒迷。淡淡的語調,熟悉的氣息,真實的存在感束饒在身後……這一切迫的清淺不敢迴頭。就連鏡子裏的臉也是微微低垂,如一支雨後羸弱的蘭花。


    “由不得你不同意,我意已決。”清淺猛然抬頭,迴身盯著何濕衣。那樣決絕的表情,對何濕衣,也是對自己。


    “清淺,我且問你,我們是什麽關係?”何濕衣雙手搭在清淺肩上,輕若無力。


    “還未曾訂婚的未婚夫妻、朋友。”清淺眸子清涼,將‘未曾’二字咬的極重。


    “未婚夫妻?你倒是還沒忘記我是你的未婚夫。我給了你一夜的時間,也給了自己一夜。你既肯為我放棄出國留下來,為什麽就不許我擔著可能被你嚴家牽累的風險呢?”說罷,抓住清淺的右肩猛地一帶,便將嚴清淺拉入懷中。扣住她的下顎,毫無預兆的吻落到清淺唇上。


    何濕衣的吻是強勢而急切、不依不饒的,仿若憑臨絕望的人,不管不顧的抵死糾纏。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風。清淺被這突然的舉動嚇的呆住,掙紮已是枉然,何濕衣扣的那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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