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裏很安靜,在雨中行的也很平穩。司機小章看見清淺冒雨從軍部衝出來,臉上神色悲切,自然是不敢說什麽話。


    車內安適,清淺置身在這一方安穩裏,心卻是紛亂,


    車窗外,大雨正淒淒。遠遠的便看見,田埂上放牛的孩童想要躲避促雨,又要拉扯大水牛,左右為難。抹一把臉上的雨漬,終於有了決定。放牛的孩童矯捷的趴上水牛背,任由大水牛悠閑的在雨中緩行,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雨中的水牛背上肆意玩耍。


    隔著蒙了雨漬的玻璃窗,車窗內,清淺悄然已做出決定,是應該與父親好好談一談。


    清淺心緒激動的步入院子,便聽見嚴業正的笑聲從客廳傳出。定定神,緩步入內。客廳裏嚴業正與戚涼芷正在下棋,旁邊圍著李管家、張媽、小西,個個麵露喜色。就連戚涼芷也難得的精神了許多。


    “小姐。”小西眼尖,第一個看到清淺,急忙走過來。


    “清兒!你這個同學棋藝了得啊!”離開戚家老宅後,戚涼芷便搬來與清淺同住。


    “嚴老爺過獎。”戚涼芷淺淺一笑。


    “呀!小姐您身上怎麽都是濕的。”小西摸到清淺衣服上一片濕涼,驚唿出口。


    那邊,嚴業正與戚涼芷齊齊朝她看來。


    “忘記帶傘了。”清淺隻得捏造個幌子。


    “都是要出國去的人了,還不懂的照顧自己。快帶你家小姐去換身衣裳!”嚴業正嘴上雖是苛責,臉上卻並沒有著惱。後麵一句是對小西在說。


    小西連忙拉著清淺迴房換衣服。


    “小姐啊!上午您不在,戚家管事來過了,在老爺書房裏說了好一會子話。”小西一邊替清淺收拾著換下的衣服,一邊與清淺說著話兒。


    “戚老爺原諒小芷了?”清淺心裏一喜,難道是因為離別在即,戚老爺子改變了心意?


    “估摸著還沒呢?不然戚老爺不就親自來了。”小西皺皺鼻子,轉眼又咧嘴一笑:“不過也差不多了,戚家管事帶來傭人並資費給戚小姐,戚小姐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來。竟能陪著老爺下下棋了。”


    “小姐啊!幸的遇上您出國。您這次,真算的上是戚小姐的貴人……”小西還在那裏喋喋不休,清淺卻已步出房間。


    清淺走的很慢,恍惚著便至了廊下。身上的墨綠如意襟旗袍,柔軟糯滑卻也透著絲絲的涼意。清淺立在那裏,突然憶起第一次與涼芷去旗袍店裏裁衣服。已經記不得是什麽因由,使得兩人一起去了旗袍店。


    那是記憶裏第一次與父親、傭人以外的人外出。也已不記得說話的內容,隻是那個下午,兩個身穿旗袍並行在街上,笑逐顏開的女子身影。在清淺的腦子深深烙下,久久不忘。


    從前那樣溫婉靈巧的人兒,如今柔弱無助的涼芷。如果沒有她的陪伴,她該怎麽辦?


    隔著涔涔雨簾,客廳裏紫檀木家具散發著暗啞的光澤。戚涼芷嬌小的身影窩在大大的椅子上,手握棋子,眉頭輕鎖,父親嘴角掛著讚許的微笑。清淺腦中突然劃過一個詞語;“舉棋不定”。


    客廳裏的戚涼芷看到站在廊下的清淺,揮手招唿。掛著淺淺微笑的臉上,虛氣猶存。


    清淺心中一痛,隻是因為自己心頭小小的萌動,怎可忍心?


    細雨蒙蒙,江麵上漫著霧氣,天地都籠罩在這白茫的水汽中。碼頭上,搭船的人很多。油紙傘、洋花傘擠擠挨挨。


    清淺與戚涼芷要先乘船去欽港,然後經由欽港改乘客輪,直接出海到英國。嚴業正已經拜托相熟的朋友在那邊打點好了一切。嚴業正看了下懷表,一點四十整:“時候差不多了,上船吧!到那邊後記得報個平安。”


    水霧彌漫,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朦朧。碼頭上遠行的人、送別的人,絡繹不絕。她,也是其中一個。清淺擁抱父親,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幼時總是跟隨父親出門遠行,遠路難行。可是,不管怎樣艱險,清淺心裏從沒有過淒苦之感。因為,父親一直都在,一直都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注視著她,保護著她。


    嚴業正穿一件黑色長衫,他本就身材修長,薄薄的水霧裏,隱隱顯出一種頹敗。離別在即,清淺因為自己突然有這樣的體味,心生不安。


    “小姐。”船已經拋錨,清淺站在船頭與父親告別。小西輕輕拉了清淺的衣袖,目光所及。


    船行的很慢,碼頭上送別的人已紛紛離散。一輛黑色汽車停靠在江岸上,細雨中,熟悉的身影立在車邊,靜默的注視著清淺的方向。隔著霧靄沉沉,其實已經看不清麵孔,清淺在看到那個模糊的身影,還是禁不住心頭一震。


    盡管,她故意將開船的時間推遲了一個小數,他還是來了,來送別她。


    船慢慢的行,江麵上水流有些急。細小的水浪一浪趕著一浪,看似舒緩無害,其實卻有著強大的後勁。清淺站在船頭靜靜的望著,直到連岸上的汽車,也變成了模糊地黑點。客船上的管事催促了幾次,這才緩步進入艙中。


    江岸上,雨越下越大。渾濁的江水拍打著江堤,浪花翻轉,起起落落。何濕衣隻是站在那裏,默不作聲。今天是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目送遠行的人,卻令他想起另一個驕陽似火的六月。少女在在堤壩上揮舞著小手,歡欣雀躍。


    十年,人事易變。


    換我來送別你。


    他靜默的矗立在雨中,腳下是波濤洶湧的浪潮。


    下午何濕衣還要去醫院做檢查,吳午站在何濕衣身後。看著何濕衣猝然顯得孤寂的身影,一時間,竟不敢出聲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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