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上了柏油路,基本上沒有看見別的車子。盛夏時節,路兩旁的雪鬆,烏樟,都是極蔥翠。剛剛經曆一場急雨,更顯格外綠意盎然,給人以清涼之感。


    車子行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算是到了軍部雙子樓,遠遠的,便看到背著槍嚴禁以待的警衛。站在鏤空的鐵門旁,清淺有幾分踟躕。自從涼芷出事的那個夜晚起,清淺已經好幾天不曾來探望何濕衣。今天到病房,醫院裏說人已經出院。


    她便莽莽撞撞,尋來了這裏。


    “嚴小姐。”正在猶豫間,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清淺迴頭來看,吳午剛好下車,恰似剛從外麵迴來的樣子。


    “吳長官。”看到吳午,清淺微微鬆一口氣;“何少校的傷好些了嗎?”


    “我正是要去何少校那裏,嚴小姐要不要同往?”吳午身材瘦小,看上去就是一副很機靈的樣子。


    “好。”清淺點頭,跟在吳午身後進入軍部大門。


    穿過雙子樓中間寬闊的長廊,再往裏麵深入,便是別有洞天。兩個小型活動場後,一排排白色小樓映入眼簾。


    “嚴小姐,可有好幾日不曾看見您呢?”步行有一段距離,好在剛剛下了一場雨,微風徐徐吹來,很是舒爽。


    “實在抱歉,最近在忙些事情。”清淺心裏覺得歉然,說話不覺愈發客氣。


    “嚴小姐可是在忙出國的事?”吳午含笑。


    “嗯。”清淺為戚涼芷出國的事,一直在與戚老夫人一起勸說戚老爺,也算是為出國的事忙碌。


    清淺與吳午閑聊著穿過活動場,遠遠看見一個紫衣洋裝女子從活動場南側過去。清淺微微一頓,那樣熟悉的身影。


    “在看什麽?”吳午看向突然停住的清淺。


    “哦,好像看到了一個學生。”清淺微笑,齊家與軍部交往素來頻繁,能在這裏看到齊雅並不奇怪。


    雖是一般的宿舍,卻是十分精致。房間被一分為二,繞過房中的八仙賀壽紅木屏風,便是起居室。何濕衣正靠坐在床榻上看報紙,似乎聽見進門的腳步聲,抬起頭正迎上清淺的目光。


    可能是走路的原因,清淺的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紅潤。隻不過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穿了一身素黑的暗格旗袍,也並不顯的老成,反襯的皮膚吹彈可破。


    幾日不見,何濕衣的氣色愈發見好。送上帶來的禮品,清淺走近床邊;“何少校可好些了嗎?”


    吳午早已奉了茶水上來。


    “好多了,嚴小姐費心。”何濕衣放下報紙,專心與清淺講話。


    剛剛一場急雨,使得燥悶的天氣微微涼爽,空氣裏的風都顯得熨帖。


    清淺手中握著溫燙的玻璃杯,茶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茶葉在杯中翻飛,仿若正在進行一場紛飛的舞蹈,茶香四溢。清淺摩挲著玻璃的杯套牆麵,心裏也似那喧鬧的茶葉一般,無端慌亂起來。


    宿舍裏很安靜,吳午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何濕衣就那樣靜靜的坐在對麵。


    這幾日,她一直都在盡心的為著涼芷的事在、奔波。一心一意要出國去,不再去想那時而從心底泛起的莫可名狀的惆悵從何而來。她向來是果敢的xing子,這幾年,這果敢裏越發多出穩重、睿智。


    隻是,這幾日,在出國這件事上。她卻似乎依著往日的xing子行事,一心想著快刀斬亂麻。


    直到此刻,坐在何濕衣近旁,那份莫可名狀似乎漸漸明晰。


    “嚴小姐出國的事,準備的怎麽樣了?”何濕衣看清淺一直安靜的坐在那裏,神情顯得幾分無措。


    窗外,又開始下起蒙蒙的雨,南部氣候濕潤,雨量充沛,又地處佑江下遊。每年五六月間雨下的猛些,水務處便不得閑。今年卻是例外,連月無雨,地裏的莊稼都被曬的翻轉了葉子。本以為是沒有雨下了,卻隻是遲些,到底還是要下的。隻是有一些延遲,可卻令身在酷熱的人存了假想。


    茶杯裏的茶葉都已沉入杯底,茶色鮮嫩,綠的鮮亮。清淺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仰起頭對著何濕衣淺笑;“何少校,我今天是來向您辭行的。”


    “就要走了?”何濕衣口氣平淡,似乎已然料到。


    “嗯,明天的船。”清淺心裏生出失落,她這般小心翼翼。他卻還是那樣坦然自如。


    “幾點的船,我去送你。”何濕衣詢問,禮貌而周全。


    “何少校有傷在身,還是不必勞頓才是。”不知為何,清淺心裏竟微微生出了一種叫做“難堪”的東西。隻想著快些結束這場談話,逃離這境地。


    然來,一直一來都是自己錯想了。


    “嚴小姐遠行,我應該去送的,也不知下一次相見會是什麽時候。”何濕衣打斷清淺的推辭,話語裏帶著幾分堅持。


    “明天下午,三點。”清淺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下去。


    “我有個朋友在英國那邊,嚴小姐如果遇上什麽困難,可以去找他。”何濕衣似乎早有準備,說著話,已經從床邊的書架子上抽出一本書,將夾在書中的一份名片遞給清淺。


    “謝謝何少校。”清淺並不推辭,伸手接過。


    兩人略略又說著關於出國的事情,吳午進來,似乎有軍務要與何濕衣談。清淺趁機起身告辭。


    吳午想要相送,被清淺迴絕。


    正是辦公時間,樓道裏很安靜。清淺的皮鞋,踏在木質樓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清脆的、急促的……。是的,她很急,好似後麵有一個可怕的東西正在追趕自己,她逃的這樣張徨,這樣難堪。


    出了宿舍樓,清淺才發現自己把手袋落在了何濕衣的宿舍。裏麵有許多平時帶慣的東西,而且外麵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跡象,再怎樣不願迴去,總是要拿迴雨傘的。


    順著樓道,清淺又返身迴去。清淺走的慢,不知不覺,便到了何濕衣的宿舍門口。正準備敲門,裏間傳出聲響。


    “少校,您真的打算就這樣讓嚴小姐離開?”是吳午的聲音,透著滿腹的疑問。


    “不然怎樣。”何濕衣的聲音沒有溫度。


    “可是……”吳午似乎有些猶豫。


    “沒有可是,出國本就是她的理願。我憑什麽橫加阻難。”本是平常的口氣,透過厚重的門板傳出,似乎平添了幾分落寞。


    清淺聽在耳間,恍如驚雷。


    他是這樣想的嗎?不是不想,隻是不能。


    清淺恍恍下樓,心內砰砰亂跳。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紀。他的語意很是明了,甚至帶著睿智的理智。可是,正是這樣理智中略帶失落的言詞,令清淺徒然間覺得茫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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