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晚會初遇,清淺再見何濕衣,已是半月之後。


    清淺已經收到英國倫敦大學的通知書。兩月之後,等父親生日一過,便要啟程去往倫敦。在華大讀書的時候,清淺主修建築,華大有位退休的老師,對建築很是癡迷。清淺學生時代就與其交好,盡管已經畢業,彼此的往來卻未曾斷過,儼然成忘年之交。此番推薦出國,正是拜這位老師的提攜,


    和老師約在福祥茶樓,清淺早到。


    茶樓上的人不是很多,三三兩兩。清淺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正喝著茶。突然,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樓下衝上來。那人一上來,一陣慌忙掃視,樓上的人頓時驚慌失措,四處逃竄。那人徑直奔到清淺的位子,一把抓住清淺的前襟。


    緊接著,便是一陣嘈雜的上樓聲。


    十幾個手拿槍械的衛兵湧上樓來,如此混亂的場景,清淺一眼便認出了何濕衣。他衝在最前麵,臉上淩厲之氣未消。


    “你……你們不要過來,不……不然我殺了她。”清淺感覺到脖子上有微微的刺痛。挾持他的人,聲音顫抖。


    “曾勝,你放了這位小姐。也許,我可以讓你死的不那麽難看。”嚴濕衣好像是不認識清淺一般,眼神冷冽的看著那個叫曾勝的人。


    幾十個衛兵,早已將不大的茶樓圍得是水泄不通。原本在茶樓上喝茶的客人,大都已不見了蹤影。


    清淺明顯感覺到這個叫曾勝的人渾身發抖。再瞥一眼他的樣子,已是自亂了陣腳。對麵的何濕衣,氣定神閑。清淺雖然被挾,心裏竟也不覺得害怕,盡量配合著曾勝的步伐,倒也顯得鎮定。


    曾勝拖著清淺退至到窗邊。


    何濕衣不緊不慢的扶起一把椅子,坐在她們對麵。自倒了一杯茶,神情閑散。


    “曾勝,我給你半盞茶的時間想清楚。看這位小姐衣著,不似一般人家出身,你不要人死了,還平白給你老婆孩子留下一堆麻煩。”語氣雖是平淡,說出的話卻是字字要害。


    曾勝拖著清淺,又向後移動幾步。


    清淺感覺到脖子上的刀鬆動了不少。身子一個踉蹌,被曾勝推向了對麵的衛兵。


    “小心。”耳邊,男聲響起,清淺的身子已經被一個懷抱擁住。


    急忙迴頭去看,曾勝早已跳窗逃跑。樓下傳來一陣sao亂,幾聲暴喝響起,想來何濕衣早已在下麵布置了人手。


    “謝謝。”不用抬頭,清淺已然知道擁住自己的人是誰。第一次如此靠近陌生男人,雖然不是拘謹的xing子,到底已經麵紅耳熱。


    “嚴小姐,還有沒有那裏受傷?”何濕衣似乎並未察覺到清淺的羞態,察看到清淺脖子上的傷痕之後,一心查看清淺是否還有其他傷勢。


    “沒有。”清淺輕語。


    曾勝被押解上樓,嘴巴已經被布條堵住。布滿血絲的雙眼狠狠地瞪著何濕衣,樣子極是嚇人。何濕衣罷罷手並不看他,示意手下的士兵將其押走。


    茶樓老板找來紗布和藥水,便退了下去,留給他們一片清靜。


    茶樓經過剛剛一番幹戈,賓客盡散,顯得很是安靜。士兵們押解了曾勝離開,何濕衣隻留下一名近侍。何濕衣一言不發的給清淺包紮脖子上的傷口,動作小心,薄唇緊抿。


    清淺與何濕衣距得很近,薄荷的清淡,夾雜著一股近似硝煙的味道纏繞在清淺鼻間。


    這樣相似的氣息。


    看著靜言的男子,表情淡定的在替自己包紮,清淺的臉不自覺又燒紅起來。


    “嚴小姐家住那裏?我派人送小姐迴去!”何濕衣如此周全有禮,清淺微微忐忑。


    “清浦路,嚴宅。”清淺抬頭看向何濕衣,窗戶外恰是晴空萬裏,兩人本就距的近。恍惚間,清淺隻覺得眼前人的眉目,分明就是那記憶中的人。


    清淺推脫不了,最後到底還是由何濕衣身旁的近侍送自己迴家。


    迴了家,剛進院門,傭人張媽看到清淺脖子上的紗布。在院子裏便“咋唿”起來;“誒喲喂!我的大小姐,您這是遇上了什麽事啊?”張媽脾氣火爆,嗓門兒極大。一時間,一大家子的傭人丫鬟湧出大半,簇擁到清淺身邊問長問短。


    “我好好的,沒什麽事兒。”清淺輕輕一笑,以示安慰。


    “吳長官,麻煩您送我迴來。進來寬坐,喝杯茶水休息一下吧!”清淺看送她迴來的吳午,站在院門邊,正是要走的意思,急忙挽留。


    “嚴小姐客氣,天色已晚,下次有機會再到府上叨擾。”吳午咧嘴一笑,告辭離去。


    看看天色,確實已到掌燈時辰。清淺知道不日便能再見,也沒再強作挽留。吩咐了傭人送吳午。


    嚴業正聽見外麵的吵嚷聲,從裏間出來。踱步到了廊下,看到清淺頸脖上的紗布,眉頭一皺。清淺最是怕父親皺眉,撇下一大幫子傭人丫鬟,飛快跑近嚴業正跟前,喊了聲;“父親。”


    “嗯。”嚴業正是不會在下人麵前訓斥孩子的,轉身進了大廳。


    清淺跟著嚴業正進入廳裏,嚴業正還沒開口問起。清淺已經‘竹筒倒豆子’將下午在福祥茶樓發生的事,全部說與他聽。雖知父親是講究禮數的xing子,知道後必要致謝一番。但清淺明白隱瞞下來,隻怕會給父親徒增猜疑。


    “如若必要,還是盡量少與軍部的人來往為好?”嚴業正聽清淺說完,並無責怪的意思,但語氣裏到底帶著幾分憂慮。


    “嗯,清兒聽父親的便是。”清淺未曾見過父親用這樣的口氣與自己講話。又知父親素來不喜結交軍政官閥。急忙低頭應承。


    “脖子上的傷,還疼不疼?”清淺自小無母,全由嚴業正一手帶大。父女感情,便是異與平常人家的。清淺本是穿了一件西式的白底藍蓮花長裙,白裙素雅,隱隱燈光下,清淺仿若一株柔雅藍蓮。加之頸脖處包紮了紗布,愈顯羸弱。嚴業正聲音雖是平淡,但到底是心疼了。


    “不疼。”清淺聽父親這樣問,心生歉疚。前幾年,自己惹出了那樣的禍事,父親也是這樣淡淡的問。想到氣氛太過低沉,便抿嘴朝著父親笑笑:“您這會自,是不是又得琢磨著,去哪兒請宴席呢?”


    “鬼丫頭,你就認定了,我定是會請客的!”駱榮凱眼見著清淺這幾年越發懂的體貼人,心裏是又喜又憂。知她這是在寬解自己,也就順便打趣。


    “您難道不會請?……真的不請?……”清淺攀著嚴業正的胳膊,兩人相攜著步入飯廳,傭人早已布置好了飯菜。


    因為一天裏,父女大多隻有晚上才有機會一處吃飯。白天,嚴業正要去鋪子裏。清淺在學校有課。所以,嚴家的晚餐最是豐盛。


    銀絲桂魚、八寶脆皮雞、糖醋白菜,葵花豆腐……都是清淺與父親吃慣的菜式。


    “出國的事兒辦的怎麽樣了?”嚴業正向來推崇“吃飯不語”,今天還是首次破例。


    “差不多了,我想等您過完生日再去。”清淺上午一番折騰,此時看著滿桌的飯菜,也覺得餓了。嚴業正一貫主張女子自立,清淺出國留洋,除了錢財上,其他一概都是由清淺親自打理。


    “生日年年過,不用特地等,學業為重。”嚴業正不拘“女子讀書無用”這一說,卻是清淺很敬重父親的原因之一。


    “嗯,再看看吧!”清淺嘴上雖是這樣說著,心裏已是打定了主意,定是要等父親過完生日再出國去的。


    晚上洗澡,因為傷口不能沾水,免不了要麻煩一番。丫鬟小西伺候清淺洗澡,自然又糾纏著清淺,將上午的事講了一遍。


    水桶裏浮著的玫瑰花瓣,手一拍,花瓣在水中一蕩一蕩。伸手抓了一把,滑嫩滑嫩的。


    “小姐呀!那個軍官長的好不好看?”小西不過十五歲,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


    “好看啊!”清淺不由得想起了何濕衣的臉龐,挺鼻薄唇,再加上那份冷冽的氣質,確實算是好看的。


    “那有駱公子好看嗎?”小西見過駱川華一次,在她眼中,駱川華是最好看的人。


    “嗯,有吧!”清淺抓著玫瑰花瓣的手,不覺鬆了一鬆。幾片花瓣從指間落入水中,隨著水波慢慢暈開。另一張臉浮現在清淺眼前。如若不論氣質,那兩個人其實是有幾分相像的。都是略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難怪自己當時會有一瞬間的恍神。


    一個溫文爾雅,溫如暖陽。一個從容淡定,淩然自製。氣質迥異,還是不一樣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午折騰的累了,還是這水汽悶的人腦子發昏,亦或者是想起駱川華。清淺隻不願再在桶裏呆著,拭幹水跡上床早早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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