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繼位後,先是大赦天下,後便忙於國喪政事,一直沒出現在後宮之中。


    關太妃鳳駕已經被迎進宮,做的頭一件事,就是讓人把靜悅宮也就是冷宮的大門給砸了,爾後命光祿寺重修庭院,下懿旨不住仁壽殿,單等靜悅宮修葺完畢後,住進去。


    這件事讓尚宮局的女史們揣測了好幾天,不知這位太後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是念舊還是心懷怨憤。


    可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倒讓女史們大氣不敢喘,不免對以前那些關於關太妃是活菩薩的傳聞起了疑心。


    這件事就是關太後下了懿旨,命禦林軍去避暑山莊,將困於那裏的劉太後活剮了。


    剮刑一般都是三百六十刀,可關太後卻讓劊子手剮七百二十刀,要等最後一刀,才讓劉太後咽氣。


    少一刀,劊子手誅九族,七百二十刀之前死了,劊子手誅九族。


    一時間,京城方圓幾百裏的劊子手們不是病了,就是逃了,竟找不到行刑的人。


    後宮行刑司的劊子手沒地方跑,正想自己個一根麻繩吊死在梁上,省得連累妻兒老少和族人,卻不巧被關太後撞個正著,解了他的麻繩,杖責二十,帶著枷鎖被弄去行刑。


    行刑的時候,有關太後的心腹周大娘在旁監督,一刀一刀數著數。


    據說行刑現場,太過血腥殘酷,先後暈倒了四五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據說劉太後一直罵不絕口,直到最後一刀喪了命。


    據說,倒底是沒剮夠七百二十刀,最後是周大娘實在看不下眼,一刀結果了劉太後。


    這件事之後,尚宮局的女史們先所未有的沉默起來,家裏有門路的,都在加緊活動,就算賠光家財也要把女兒弄出宮去,總比留在裏麵將來有一天受剮刑強。


    家裏沒有門路的,也都在玩命的找門路,但凡有一點希望,便到處亂鑽,希望看見哪怕一點點出宮的曙光。


    冷靜這種罪婢入宮的沒有門路,看上去隻有死路一條。


    鄭玉婉和占風一起來到冷靜的司設司。


    冷靜正在雕一隻玉碗,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焦慮。


    鄭玉婉坐下,歎氣:“果然是心有溝壑,這個時候,竟然還坐得住,還能出這麽精細的活兒。”


    “鄭司製,你還是太年輕,認識的人太少,難道你沒有聽說,冷司設她與新主交好麽?”占風粗聲道。


    玉婉裝出吃驚的模樣,起身朝冷靜拜了幾拜,笑道:“原來如此,那以後,可要請司設大人多多照看了。”


    冷靜把雕好的玉碗舉到眼前端祥著,淡然的開口:“那倒未必,貧賤之時的相交,又豈能帶進富貴鄉裏,


    一個人若是極端得了意,就不願意再讓別人提起自己曾經的落魄,尤其是落魄時結識的那些人,恨不得他們一個個都死了才好。你們說是不是?”


    玉婉咽了咽口水,施了一半的禮收迴去。拚命眨眼,消化著冷靜的話。


    占風剛拿起茶杯要喝茶,聽她如此說,怔一怔,卻又放下。


    “聰明的人,都懂是趨利避害,我看你們倆個都像是聰明人。”冷靜又說道。


    占風的麵色變了變,伸手又去拿茶杯,卻終是沒拿起來,起身告辭,拉著玉婉離開。


    孔令慈從外麵走進來,與她們撞個正著,詫異她們的臉色怎麽如此蒼白。


    “好久不見。“冷靜招唿她。


    孔令慈的臉紅了紅。


    ”在司珍司做的可好?”冷靜又問道。


    孔令慈沒有迴答。


    那天兩個人在花園子裏談崩之後,孔令慈便自請去了司珍司。


    司珍司無掌司,隻由趙越的大弟子憐花暫代。她去那一司,也是存個能升為掌司的念頭。


    因趙越死後,尚宮局一直無主,故四司雖照常當差,可不免有些混亂,故這孔令慈自請去司珍司,隻要冷靜肯放,憐花肯收,便就成了。


    “我迴來,是想求你一件事。”孔令慈撩衣跪下。


    冷靜拉她起來,她卻不肯,也隻得由她所為。


    “我雖然是劉太後的人,可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先帝之死,我悲傷過度,才會做出那樣過激的事來,想你也明白我的心情。”孔令慈說道。


    “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冷靜道。


    孔令慈頓了頓,又開口:“你與新主交好,又得關太後之心,尚宮一職非你莫屬,隻求你念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放過我那些好姐妹。


    我的命無所謂,你想要便拿去,隻求你放過她們,她們大部分與我不同,都是被劉太後所逼,不得不為其做事,況終也沒做什麽壞事,不過提供些關於韓稚的動向之類的情報。”


    冷靜長歎一聲,搖頭:“你現在求我有些早,我現在不是尚宮,以後也做不成尚宮。”


    孔令慈滿臉不相信的神情。


    “如果我恨你,想揭發你殺你,當初又何必救你,好好活著罷,能活著,總比死了好,人一旦死了,誰知道下一世會流落下何方,成為什麽樣的人。”冷靜啞聲道。


    孔令慈站起來,眼神中飄出的光芒讓冷靜心寒。


    那天如果不是她心情不好,就不會揭穿她的想法。


    她救了她,以為能說動她的心,讓她放下複仇的念頭,卻想不到她會有那麽深的執念,非要把司馬南當成仇人。


    她來求她,自然有目的,司馬南未死,她又怎麽會死?


    她一直都活在自己虛幻的愛情泡影裏,雖然她的這場愛情隻是一場獨角戲,可她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冷靜救得了人命,救不了人心,隻能看著她沉淪,卻無計可施。


    周大娘走進來。


    孔令慈麵露些懼色,施個禮,匆匆跑出去。


    “你們不是好朋友麽?”周大娘也不用冷靜招唿,兀自在椅子上坐了,麵帶嘲笑的開口。


    “今兒我這裏倒熱鬧,像是下帖子請似的,人一撥一撥的來,待會兒不知道還有誰來。”冷靜倒茶給他。


    “冷靜,我來之前,太後娘娘說你是個聰明人,不用我開口,你便知道我的來意。”周大娘呷口茶,笑道。


    “那又如何?”冷靜問道。


    “你為何還不走?隻要你想走,皇城四門隨時向你敞開。”周大娘肅色道。


    “你知道我一直不走的原因。”冷靜道。


    周大娘歎氣,搖頭:“不可能,皇上要立威,必須從殺他開始,這你比我更清楚。”


    “給他吃毒藥吧。”冷靜的聲音裏帶進了從未有過的哀求之意。


    周大娘嗬嗬笑兩聲:“太後不傻,你對她有恩,她還記著呢。”


    “那就一命換一命。”冷靜道。


    “冷靜,你現在沒有跟太後談判的資本。”周大娘道。


    “她有。”門口傳來沉沉的一聲。


    周大娘騰的立起身來,跪地請安。


    章穿著便衣,一個人走過來。


    “皇上,太後請你過去議事。”周大娘道。


    章點頭:“朕知道。”


    “太後說是急事。”周大娘又道。


    章答非所問:“大娘,你不想知道她有什麽資本跟母後談判麽?”


    “皇上既然說她有,那她就有,奴才不需要知道。”周大娘恭敬的迴道。


    “你迴去告訴母後,她的資本就是大夏將來的皇位繼承人。”章正色道。


    周大娘蒼白的麵上浮現出些許紅暈。


    章將冷靜拽到跟前,伸手摸著她的腹部,冷笑:“不錯,就在這裏,朕與她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先帝駕崩之前,朕曾支開你們,單獨進了一趟宮,這你們都知道,朕迴去後,還被母後罵的狗血噴頭。”


    周大娘起身,離開,卻又迴頭,一臉強忍的怒氣,顫聲道:“皇上,太後她,在鳳棲宮等你。”


    “朕知道,朕這就過去。”章冷聲道。


    周大娘頭也不迴的離開。


    冷靜複要行禮,章攔住她,麵色變的憂傷:“冷靜,對不起,朕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現在的朕就是個廢物。”


    “給他吃毒藥罷。”冷靜將臉扭到一邊,淒聲道。


    章跌坐到椅子上,半晌無語。


    “我保證,我們離開後,絕不再迴來,這世上從此便沒有了這兩個人。”冷靜又道,幹涸許久的雙眼潤濕起來。


    “抱歉,冷靜,我做不到,我說了我是個廢物。”章低啞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你是皇上。你為什麽會做不到,你母後又不是劉後,娘家勢力驚人,你為什麽會做不到,你隻是不想做。”冷靜聲音略高,有些激動。


    章有些驚詫的瞅了她一眼,他從來未見她這樣激動過,他還以為,不管什麽事,她都不會激動。


    “以前我是個傻子的時候,身邊尚不缺人,有母後,有江大哥,有先帝,甚至有組織的人,他們的存在,讓我就算日日處於危境,也心存安然。


    可現在不然,現在我變成了朕,變成了孤家寡人,我身邊,再沒有一個人能讓我感覺到安然。


    他們逼我殺司馬南,斬首示眾,以平諸大臣之憤,安眾百姓之心,我略遲疑,便死諫,昨兒殿上便撞死了一位。


    內閣眾人一齊罵我昏君,辜負列祖列宗對我的期待,辜負先帝留給你的帝位,直逼著我下座去給那個死了的大臣舉了三個深躬才罷休。


    我不能看著他們一個個撞死在殿上不管,又不想殺了我的親生兄弟,我倒是想把先帝非親生的事公布於眾。


    可大哥之前的行為分明是有意掩護這件事。


    以前在冷宮的時候,盼著有朝一日能繼位成帝。從此便能號令天下,為所欲為,現在真的繼位成帝了,才發現,這皇帝就是個頂缸的,


    首輔和忠靖王忠義王現在都知道先帝的事,他們可以為了麵子一言不發,卻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推給我,逼我殺我的親大哥,你說,天底下的事,怎能如此?”


    章神色落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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