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被關進牢獄的第二個時辰,天色未晚,血色殘陽依舊留在西山前,與這世上的黑夜作最後的掙鬥。


    司馬南手托聖旨走了進來。


    盡管平日裏,他也是神色冷酷,不苟言笑,可今天他的臉上除了冷酷,竟還有許許多多的絕望。


    連孔令慈和阮美玲都能看出來的絕望。


    “冷靜聽旨。”司馬南走到牢門前,肅聲喊道。


    冷靜理了理衣衫跪倒在地。


    “。。。。。。尚宮局女史冷靜者,溫淑賢德,乃宮女這典範,眾史之榜樣。。。。。。特賜與九王爺章為妃,即日送於靜悅宮完禮。”


    司馬南讀完聖旨,眼眸充血,牙咬的咯咯響,隨時都要炸裂一樣的神情,看的孔令慈和阮美玲心裏發毛,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奴婢領旨謝恩。”冷靜平靜的說道,麵無表情,即不震驚,也沒有喜悅。


    “恭喜九王妃殿下,臣這就派人過來帶九王妃殿下去洗漱打扮,送往靜悅宮。”司馬南拱手說道,一抹淺淺的血跡順著嘴角留下,麵色變的蒼白如雪,高大挺拔的身軀如風中落葉瀟瀟瑟瑟的飄抖著。


    旋即,轟然倒地。


    “大將軍!”跟隨的侍衛將他圍在中間,驚慌失措的大嚷大叫,有人試圖去搬動他。


    “放開他!讓我來!”冷靜炸雷般的聲音響起,驚的眾侍衛一時間住了手,一齊望向她。


    “找開牢門,我能救他,快點!”冷靜俏麗的麵上浮現著急躁和不安,大聲喊道,侍衛未迴過神,依舊發呆之際,她實在不能忍耐,瘋子一樣拿腳踹著牢門。


    一個侍衛過不,抽出佩刀,將牢門上的鎖砍開,冷靜風一般的速度衝出來,推開司馬南身邊的侍衛,用手去摸他的脈息。


    淚水忍不住流下來,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去弄些水來。”冷靜吩咐道,自袖中拿出幾顆黑色的小藥丸送到司馬南嘴裏。


    侍衛疾奔而去,須臾工夫端迴一杯清水來,冷靜扶起司馬南的頭,將水喂到他嘴裏。


    司馬南慢慢睜開眼,將頭扭到一邊,輕咳一聲,推開她,扶著一邊的牢牆緩緩站起來,手撫著胸口喘息半響,唿吸方才平穩下來,麵色也慢慢恢複正常。


    “多謝王妃殿下。”司馬南朝她作輯,眼眸裏的絕望愈迴濃厚,讓冷靜不忍再看。


    “上次給你的藥丸該吃完了,再給你一瓶,製這個很費氣力和精神,你不要浪費,記得心疼的時候一定要及時吃,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冷靜將一個小小的瓷瓶遞過去。


    司馬南緊緊盯著她的臉,沒有伸手去接,良久,卻啞然失笑,仰起頭來望向屋頂。


    “你莫要會錯意思,我是個醫者,原該普救天下眾生,隻是生不逢時,卻隻能進宮作個宮婢,可這並阻止不了我普世救人的心。”


    冷靜將瓶子塞進他手裏,冷淡的說道。


    “我剛才感覺心要碎了,可我還有意識,也並沒有昏厥,我聽得見你的聲音,也感覺得到你扶起我時,雙手的顫抖。


    所以,你現在說什麽也沒有用。”


    司馬南低啞的在她耳朵邊說道。


    冷靜抬頭望著他,滿滿的冷笑充充斥在眉宇間。


    “所以呢,大將軍?所以你手捧聖旨,如天神般降臨,就這樣來拯救我麽?”冷靜冷笑一聲。


    司馬南縮了縮身子,眸中的絕望延伸到全身,聲音裏都透著到死的絕望:“我能怎麽辦?比起能在一起的幸福,我更想看著你活著,哪怕用我的一切去換。”


    牢獄外麵傳來歡喜的嗩呐聲,一隊身著大紅衣衫的宮婢和嬤嬤臉上帶著歡天喜地的笑容走了進來,跪滿了窄窄的牢獄走道,請王妃殿下移步梳妝。


    “既然聖旨已下,奴婢現在就是九王妃,那我可不可以帶走這兩個宮婢,作我的貼身侍女?”冷靜指了指牢裏的孔令慈和阮美玲。


    “放她們出來,隨王妃殿下一起入靜悅宮成禮。”司馬南說道,聲音嘶啞到他最親近的副將馮保都幾乎聽不出是他在發號施令。


    靜悅宮便是冷宮。


    苦以修身,靜以思悅。


    先祖皇帝以此命名,激勵被貶冷宮的妃嬪宮婢不要自暴自棄,要心懷希望的生活下去,終有一天,會贖清身上的罪,得以走出冷宮,得以自由。


    然而,自先祖皇帝開朝以來,從未有哪位被貶冷宮的女人有機會走出那陰冷的地方,得以自由。


    冷靜不知道自己是第幾個走進冷宮的女人,她對自己能不能走出冷宮同樣抱懷疑態度。


    她知道,皇上那天說的也許不過就是一句嚇唬她的戲言。


    可今天,司馬南卻借這句戲言,讓她脫離牢獄之苦。


    可是,冷靜並不喜歡這種方式。


    她不喜歡苟且以安,她喜歡光明正大的活著,沒有瑕疵,不需要仰人鼻息,不需要為了掩飾而假裝選擇忘記。


    “大將軍,我隻問你一件事,在你心目中,我坐牢,究竟是無辜的還是罪有應得?你不需要迴答我,因為我完全不想知道答案。”


    冷靜坐的轎子被抬起的那刹那,她忽然掀起轎簾,對立在轎邊的司馬南說道。


    司馬南想都不想便有了答案。


    可惜,冷靜並不想聽,她已經放下了轎簾,變迴了馬上就要去靜悅宮行禮的九王妃殿下。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隨即而來雷聲陣陣,須臾間,大雨瓢潑而下。


    司馬南跟著轎子默默的走著,去冷宮的路並不遠,司馬南卻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他就陪著她這樣一直走下去。


    他其實想過去死,可想起她失去理智般的怒吼和扶起他時,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和顫抖著冰涼的雙手,


    他便失去了去死的勇氣。


    他得活著,以前為孝帝而活,現在為她而活。


    他不敢去想一旦他死了,她會變的怎麽樣。


    這後宮處處是陷阱,處處有暗渦,他得護著她,不能讓她出事。就算這一輩子隻能看著她在別人懷裏歡笑或流淚,也絕不會先離她而去,讓她獨自麵對這世間的惡。


    冷宮的大門敞開,門前挑著兩隻紅彤彤的燈籠,陳舊的大門也刷上了紅色的絹布,看上去喜氣洋洋。


    司馬南的心又開始針紮一樣的疼。他自袖裏掏出她給他的藥丸,吞下去幾顆,腳步放緩,待心疼過去,方才跟上轎子。


    雨慢慢的停下來,空中被風攪動的雨絲甩在濕漉漉的臉上,讓人分外的氣悶和絕望。


    司馬南深深的歎了口氣,盯著不遠處在暮色下顯得陰沉沉的靜悅宮三個字,眼睛裏冒出些許殺氣。


    一個穿著得體的嬤嬤神色匆匆的自冷宮走了出來,遠遠見個司馬南,像是見了救星,拍拍手,跑過來,將他拉到一邊,氣喘噓噓的低聲道:


    “大將軍,這可如何是好,九王爺他,人不見了!”


    司馬南聞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卻是下意識的釋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下巴,擰眉:“靜悅宮內外找遍了?”


    “可不是找遍了,周嬤嬤也急瘋了,一個勁埋怨自己不該隻顧著去收拾王妃的下處,該好好著著他。


    待她收拾完了下處,迴頭再找王爺,哪有人影?


    聽周嬤嬤說,王爺他,他,唉,不說也罷。”


    薑嬤嬤拍拍手,深歎一聲。


    “但說無妨,人找不見,總要有個理由,他平時可是很聽話,從不出靜悅宮半步。”司馬南道。


    “要麽說無處可尋,平日裏王爺也走不出這地界兒,這忽然在這兒找不見,卻是難尋。”薑嬤嬤苦著臉歎道。


    司馬南伸手指了指身邊的馮保,馮保會意,微微頷首,飛速離開。


    天空又炸開一個響雷,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將王妃殿下抬迴原處,待找到九王爺再作打算。”司馬南吩咐道。


    “勞大將軍費心,不用麻煩了,既然已經來了這裏,我就進去等他罷,反正臣妾是奉旨而嫁,就算他想逃婚,也逃不掉的。”冷靜隔著轎簾,高聲道。


    司馬南握緊拳頭,臉上雨水流的急,將他的麵容衝刷的越發蒼白如鬼魅。


    轎子抬進靜悅宮,周嬤嬤領著才分來的兩個丫頭迎了出來,將王妃殿下攙下轎,領進了布置一新的洞房。


    房門關閉的那瞬間,司馬南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關了,連疼都不覺得,渾身上下麻木,沒有一絲知覺。


    “沒有新郎的洞房,算什麽洞房花燭夜,還好朕機智,將皇弟從樹林裏的樹洞裏找出迴來。”


    孝帝涼薄的聲音響了起來,司馬南迴頭瞧著他,麵如寒冰。


    孝帝才不在乎他究竟是什麽臉色,將淋成落湯雞,滿臉沮喪的章從身後揪出來,打開房門,推了進去。


    房間內傳出章不情願的嚷聲,聽不清楚他嚷些什麽,不消一陣工夫,便無聲無息,連屋內的高燭也熄了。


    陰暗的夜色,沒有一絲光亮,盡管侍衛們手裏的火把,將院子裏照的如白晝,可那間新房裏,卻是那麽黑,什麽都看不清楚,窗紙上也沒有印出人影。


    “大將軍,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人送給別人幫嫁娘,是不是很傷心,傷心的想去死的感覺?”孝帝嘲笑聲響在司馬南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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