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香爐中的香味已經漸漸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院子中的百花香。


    清風徐徐送來。


    眼前少女一抹淺淡的笑容,已經足以豔壓這滿庭芳華。


    顏色絕豔固然能引得他幾分憐惜,可衛硯最喜歡的便是沈梨這股子的聰明勁,明事理,知進退。


    可今兒明顯她的那些聰明勁全都變成了咄咄逼人。


    他極少見著她這般為難一個人,而且為難的還是他。


    衛硯心頭到底是有幾分悵然的,若有可能他最不希望的便是與沈梨兵戎相見,可那條路注定了孤苦無依,充滿了荊棘,所以最後便會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高處不勝寒。


    衛硯笑著將目光收迴:“暖暖說著這話,我怎麽越發聽不明白了?”


    “若是表哥聽不明白,我大可一點點的同表哥說個清楚明白。”沈梨笑意微微的看著他,似打定主意今兒定要與他糾纏到底了。


    這委實叫衛硯有些頭疼。


    沈梨這丫頭用自個那股聰明勁對付旁人的時候,他的確是歡喜得很,可若是當她將目光轉向自己的時候,他就恨不得這丫頭為什麽不生得笨一些,為何外祖父要將這個丫頭當作男子來養。


    衛硯將手指上的扳指一轉,揚聲道:“阿唐,怎麽還不上茶?”


    沈梨笑著撩了撩垂在耳旁的發:“這書案上難不成連一盞茶都沒了嗎?”


    衛硯皮笑肉不笑的:“涼了。”


    對於這等沒什麽可信度的謊言,沈梨也懶得揭穿,隻笑著看他:“既然涼了,喚人換一壺便好,若是表哥吃不慣你府中這些下人煮的茶,暖暖倒是不介意露一手的。”


    “吃得慣,怎麽會吃不慣了?”衛硯接道。


    他睫毛有些長,說話的時候顫了顫,正撲簌著。


    銅環極快的便被人扣響,衛硯的臉色在瞬間差勁的厲害,倒是沈梨慢悠悠的代替衛硯迴了句:“進來。”


    他的護衛目不斜視的端著一壺茶水進來,衛硯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那些浮躁的情緒如數的咽了下去,沉聲道:“擱下便趕快出去。”


    “是。”


    門被掩上的聲音極快的就傳了過來,沈梨耳尖動了動後,一笑:“茶水如今也依你的意換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急什麽。”衛硯說著,便坐直了身子去拿剛端上來的茶壺,晃悠悠的朝著自己的茶盞中倒了一盞茶後,又抿了口,“這茶不錯,暖暖你也嚐嚐。”


    沈梨抬眼笑了下,眸光溫煦安寧,與她先前所做所言之事可謂是大相徑庭,可她從來都是有這樣的本事,雲淡風輕見便可奪人生死:“好呀,反正今兒還早著了。”


    衛硯見著她這般模樣,便立馬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言一句。


    一壺茶從滾燙變成溫熱,又從溫熱變成了一壺涼茶。


    衛硯都記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隻隱約有個認知,這大半壺茶恐怕都落進了他的肚子中,如今正在他的肚子中晃蕩,反觀對麵那人一點睡意都沒有,反而笑盈盈的用手托腮瞧著他。


    笑得衛硯覺得身後背後寒毛聳立。


    衛硯將手指間戴著的玉扳指取下,擱在了身前一寸的地。他率先敗陣下來,無奈的垂了眼:“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這次我去宜州,得到了些好玩的消息。”沈梨眨眼,“表哥想知道嗎?”


    衛硯低聲道:“你有什麽直說便是,你我兄妹之間,什麽時候說個話也要這般拐彎抹角了?”


    沈梨笑:“先前表哥說過,人心易變,我這兒不就是警戒了些嗎?”


    庭院中的日光漸漸淡去,如今已快是日暮西山。


    屋簷下掛著的燈籠也即將逐一亮起,站在槅扇前望去,便如一條長龍,格外醒目。


    熏香嫋嫋,白煙穿破燭光而來,映襯著眼前青年沉靜如水的眉眼,不多時,就見他眉梢微微上挑,顯露出一截風蘊來。


    屋內沉寂,輕笑聲乍然而起。


    清風來,她聽見他的聲音:“什麽消息?說說?”


    沈梨想了會兒,決定還是不在同他繞什麽彎子,便開門見山的說道:“從宜州迴來時,我接到了一封傳信,信中說你最近和大燕的那位太子走得還挺近?”


    “表哥,雖說如今大燕同大秦議和,可你到底也是大秦的王爺,你這般是不是不太好。”沈梨用手托腮,歪著的頭瞧他,可眉眼之間卻再也沒了之前的天真澄澈,“畢竟太子這般看重你這個弟弟,你這樣做可是會傷了殿下的心呐。”


    聽見這話,衛硯的臉上當即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暖暖,你這話是故意說給我聽,來惡心我的,還是惡心自己?”


    沈梨眨眼,笑靨清甜:“表哥這話暖暖可就聽得不太明白了。”


    “你是聽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衛硯冷眼瞧她,“還是你在大燕呆久了,天真的以為天家裏有真正的骨肉親情的。”


    “如今父皇和太子對沈家所做的一切,你是不知情了?還是不知情?”


    “沈梨。”他鄭重的喚了她的名,“你今兒來找我,不就是為了此事嗎?現在裝瘋賣傻的有什麽意思?”


    沈梨有些氣餒的鼓了鼓腮幫子:“表哥,我這可不算什麽裝瘋賣傻。”


    “行,行,行。”衛硯一連說了三個行字,語氣中滿滿的都是無奈。他將擱在桌麵上的玉扳指又重新戴上,放在指尖轉動著,“好了,我們現在坦誠布公的說說吧,你今兒來到底是有什麽目的?”


    沈梨慢悠悠的倒了一盞茶:“不若表哥先說說,你同大燕的那些人到底是在做什麽勾搭。”


    “那這次你去宜州又是為了什麽?”衛硯不答反問。


    沈梨原先的笑容一斂,帶出了幾分冷意:“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這次過去是為了南少主。”


    “南宵引?”衛硯著實也有幾分意外,他好奇地看著沈梨,“他好端端的你過去作甚?難不成真的是你們好事將近了?需要我給大燕那邊通個信嗎?”


    沈梨臉色可謂差勁的厲害,不過還是忍著怒氣,一字一字的說道:“南家要變天了。”


    “南家要變天了?”衛硯琢磨著這句話的含義,斂眉思索了半日之後,才開口,“莫不是南宵引出了什麽事?”


    “許是挨不過這個夏日了。”沈梨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衛硯似不太信,他詫異的又問了一句:“他這般狡詐,怎麽會……”


    “與狡詐無關,是他自己身體上的問題。”沈梨說道,“我記得我最先認識南少主的時候,他便是個體弱多病的,隻是後來他南家為他遍尋了天下的名醫,便都以為他沒事了,誰知道竟然都是假象。”


    衛硯的確是覺得意外的厲害,畢竟南宵引那模樣可不像有病的樣子。還不等他在心中感歎完,一抬眼便正好對上沈梨那雙笑得彎彎的眉眼。


    他心中頓時就一咯噔,他沒料到南宵引竟然會是個病秧子,更沒有料到沈梨這丫頭跑過去竟然就是為了見見南宵引!


    沈梨理了理被她掖著的袖子口,笑道:“我的事已經說了,那表哥的事,也應該沒有半分隱瞞吧。”


    衛硯聽著,有種自己掉進了這丫頭陷阱中的感覺,他沉默了片刻之後,這才轉身從書架上抽了一卷書出來,當他拿在手中的時候,他並沒有急著轉身將書給她,而是在那站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無可奈何又氣急敗壞的將書狠狠地扔到了沈梨的麵前。


    書卷落在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來,甚至是還揚起了一陣淺淺的煙塵。


    沈梨心情極好的沒同他們計較,施施然的便將書卷給撈了上來,隨意一翻開,裏麵便立馬落出幾封信了,白雪似的紙箋,輕飄飄的落在了書案上。


    她伸手將幾封信打開,裏麵的字跡有一兩封還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


    她直起了身子,將那幾封信給挑了出來:“沒想到,你同廣陵王也有書信往來了呀,我還以為你們之間,不死不休了。”


    “沒有永遠的敵人。”衛硯俯身下去,將兩隻手撐在了桌沿邊上,“這話,你該比我更明白些的。”


    “不過我同他倒是沒說什麽,主要提及的還是你。”衛硯將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知道你有當紅顏禍水的顏色,可那時候你容顏盡毀,倒是如何能廣陵王對你死心塌地的?我可是聽說了,長安城中的那位陶姑娘對他可是情深不悔。”


    沈梨將信撿了起來,自手中慢慢的展開:“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你自個看吧。”衛硯說著,重新坐迴了椅子上,“不過我可要提點你一句,你若是看了,便算是上了本王的這艘賊船,你跑不掉了。”


    “好說好說。”沈梨彎著嘴角一笑,如日月同輝。


    衛硯瞧著她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口渴,也不顧手邊的茶水是否已經涼卻,端起來,一仰頭便全部灌了下去。


    他喝得有些急,還有許些水漬都灑在了他的衣裳上,隨後便暈染開,形成一團茶漬。


    黑暗已經將整個金陵城籠罩,屋脊上的風聲脈脈。


    沈梨看完最後一個字,她疲倦的伸手揉了揉幹澀的眼角:“我還真是沒有瞧出來,你竟然還有這般大的野心,表哥到底是你以前掩藏的太好?還是臨時起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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