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表櫻井小暮自東京迴轉黑石官邸,將車泊於院內。你看她著一件酒紅色皮衣,長發束成馬尾樣式,略施薄粉,秀眉彈紅,更顯颯爽英姿。


    下了車,徑由甬道入堂,穿過走廊,直奔內房。


    所過之處,即見地染紅土,壁似潑墨。那官邸內,眾仆從、手下皆被一刀割喉,血淋淋的,橫七豎八,仰躺側臥,死狀各異。


    卻忽聽一陣窸窣之聲,自那死人堆裏,掙紮爬動一人,正是那管家木村浩。他和服染血,浸透前襟,傷口在喉,狹如刀鋒。


    櫻井小暮上前一步趕上,抽出短刀,插在後心。


    那木村管家當即斃命。


    她歎了一聲,轉至門前,輕手敲來,問道:“你……還好麽?”


    門內源稚女聲音透出,說道:“還好。


    櫻井小暮靠坐門扉,低聲道:“木村管家沒死,被我補了一刀。”


    源稚女道:“你辛苦了。”


    櫻井小暮麵露戚戚之色,歎道:“我們脫離了猛鬼眾,為什麽還在做這種事?”


    門內源稚女默然片刻道:“因為我們.是鬼啊。”


    櫻井小暮也默然一陣,旋即問道:“蘇恩曦呢?”


    源稚女道:“她鬧累了,說要養胎,正在熟睡。”


    櫻井小暮這才道:“我已經將老板送到了東京。”


    源稚女道:“他去了紅井?蘇恩曦已經把消息傳出去了。”


    櫻井小暮卻道:“不,他去了源氏重工。”


    源稚女似怔了一下,旋即道:“將計就計麽?”


    櫻井小暮道:“老板這次的計劃好像很倉促。”


    源稚女道:“因為黑王蘇醒了。他通過言靈·皇帝昭告天下,要來收迴自己的權柄。”


    櫻井小暮驚道:“他要來這裏?”


    源稚女道:“這是老板的推測,並且我也聽到了黑皇帝的歌聲,應該不會錯。”


    櫻井小暮疑道:“不是說白王血裔因為言靈·神諭的關係,不會順從皇帝的召喚麽?”


    源稚女道:“的確是這樣,所以我隻聽到了縹緲的歌聲,沒有不適的感覺。伱和絕大多數白王血裔沒有感覺,是因為血統不夠。如今的白王血裔中,恐怕隻有哥哥和我能夠聽到皇帝的歌聲,上杉繪梨衣則或許能聽到更多。”


    櫻井小暮默然良久,才道:“所以老板才會急著行動。怪不得他要去源氏重工。”


    她頓了頓,又道:“他去抓源稚生和繪梨衣了!”


    隻聽源稚女喃喃道:“不知道這一次和哥哥見麵,會是怎樣的場景?”


    他二人如何暫且不提。


    卻說路鳴澤早至源氏重工,閑庭信步,猶入無人之境,來往雇員、保安皆視而不見。


    他徑奔地下,電梯停在底層。抬頭看,燈光閃爍,撰著“ならく”字樣。此名源自佛經,意為“那落珈”,即地獄深處,永世墜落之所。


    電梯門左右分開,路鳴澤負手而出,步入黑暗。隻聞得風扇響動,再無餘聲。


    他瞳似金燈,照亮前方,即見一玻璃幕牆,幽幽藍影,其內水花泛起,竟是一座魚缸樣式,甚大,以鋼條箍住,該有十丈方圓。


    湊至近前,貼牆而望,但見的一條條人魚遊弋,有大有小,有雄有雌,麵蒼白而牙鋒利,眼赤金而尾修長,皆探頭伸頸,不住觀瞧。


    路鳴澤笑道:“你們真醜。”


    那眾人魚似通人言,淒聲啼來,攪水生波。


    你看這路鳴澤以指點壁,即崩出一條裂縫,霎時蔓延整牆,隻聽得哐當一聲響亮,壁碎水湧。


    那眾多人魚隨水而出,將他圍在當中,個個俯首,搖尾齊鳴。


    路鳴澤笑道:“你這群雜種們,去!去!去!”


    一聲令下,那眾人魚疾奔而出,往樓上湧去。


    路鳴澤緩步隨行,和之以歌。這才是:


    群妖齊鳴奔出門,啼聲如童卻食人。


    血染東瀛今日事,源氏重工將火焚。


    卻說群魚鳴時,驚動樓上龍王。


    那康斯坦丁正將“赤丸”取出,交予繪梨衣。忽聞得樓下喊殺四起,慘嚎不斷,急喚“鐮鼬”探聽。


    霎時迴轉,即知人魚作亂,正擇人而噬。


    這龍王暗自思忖道:“俗話說龍行有雨,虎嘯生風。這群雜種來得這般快?怎無半分先兆?”


    正想處,忽見繪梨衣掣出刀來,隨手擲去,將門外一隻人魚斬作兩截。


    酒德麻衣一驚,霍然起身,拔出雙刀。


    隻見那門外人魚若潮水湧來,卻無一能進,越刀而過者,有的身首異處,有的攔腰而斷,有的則變作一團碎肉臊子。


    餘下群怪卻視死如歸、悍不畏死,仍不斷湧來。


    酒德麻衣看得心驚,又見繪梨衣在本子上寫道:“很奇怪,它們不怕。”


    康斯坦丁見了,甩臉望去,將一雙金瞳瞪起,龍威湧出。


    饒是酒德麻衣在側,仍覺胸悶氣短,卻見那群魚隻抖了抖身,既不俯首,也不跪拜,仍不要命般往上衝來。


    康斯坦丁蹙眉道:“挫爾混血雜種,卻不也懼本王?”


    酒德麻衣脫口道:“可能是白王血裔的緣故?”旋即又自否道:“不對,它們也不怕繪梨衣……”


    正疑惑之時,即見康斯坦丁將所餘兩枚丹藥之一的“黑丸”拋來,說道:“拿好,以防不測。這群雜種來得蹊蹺,恐有高人坐鎮。一旦交兵,本王怕是難護。”


    酒德麻衣心中一凜,將“黑丸”收好,擎刀而立。


    三人枕戈待戰,忽聽縹緲歌聲傳來,那群魚驟然停尾,紛紛以頭搶地,猶如俯首,霎時頭顱壓碎,血流成河。


    隻見一人自魚叢中緩步而來,風衣飄擺,內藏錦繡撰於襯衣之上,手持一把長刀,威風凜凜,相貌堂堂,正是那源稚生當麵。


    你看他將地上長刀挑起,擎了在手,問道:“繪梨衣,他們是什麽人?”


    那繪梨衣即刷刷寫來,高舉本子於他,上寫道:“繪梨衣的朋友。”


    源稚生拽步近前,打量康斯坦丁,冷笑道:“朋友?我看是龍王吧!”


    說罷,揮刀就砍,卻被那康斯坦丁劈手奪過,反手一刀,將其頭顱斬下。血花濺射,滾在繪梨衣麵前。


    繪梨衣驚得跌倒在地,直墮下淚來,猛然抬頭,怒目而視道:“死!”


    龍語吐出,言靈·審判發動,那康斯坦丁後撤兩步,忽站立不動。


    隻見一滴鮮血自他眉間沁出,化作血線,經由鼻尖、下唇,延伸至脖頸,沒入衣袍之內。須臾,血湧如泉,那康斯坦丁左右一分,自正中裂作兩半兒!


    繪梨衣抱頭垂淚。


    卻說康斯坦丁聞得歌聲,忽見那群魚盡數自焚,霎時化作飛灰消散。


    煙灰散處,閃出一人,背負“七宗罪”,緩步而來,正是龍王諾頓。


    康斯坦丁一怔,即迎上道:“皇兄如何來?”


    那諾頓笑道:“陛下恐賢弟有失,特遣愚兄而來。”


    康斯坦丁喜道:“陛下聖明,我正缺人手,對付那逆賊。兄長此來,正是時候。”


    諾頓笑了笑,望向繪梨衣道:“這便是陛下高徒?”


    康斯坦丁點頭道:“正是她,果非凡人。”


    諾頓即拽步上前,行禮道:“臣這廂有禮。”


    那繪梨衣卻於本子上寫道:“繪梨衣不喜歡你。”


    康斯坦丁一怔,卻見繪梨衣口吐龍語,叫一聲:“死!”


    那諾頓眉心沁血,已裂開兩半兒。


    康斯坦丁驚怒萬分,急使言靈,霎時間火光騰起,將那繪梨衣燒作飛灰。


    卻說酒德麻衣聞聽歌聲傳來,不由一怔,頓覺耳熟。


    正思索間,忽見那康斯坦丁與繪梨衣二人齊使言靈。


    她嚇得魂飛天外,急中生智,將那枚“黑丸”取出,吞進口中。


    隻見得火光熊熊,房倒屋塌,天頂墜落,地板塌陷,酒德麻衣躲閃不及,被壓在廢墟之下,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他三人如何暫且不提。


    卻說群魚在樓中大開殺戒,見人就咬,抓人就吞,直將這源氏重工當作飯堂,千百平民以為點心。


    轉眼間血流成河,人頭亂滾,四肢亂飛,驚動蛇岐八家。


    這源氏重工二十層上,乃執行局辦公之處。亂起之時,那局長源稚生正與屋中悶坐,忽聽慘叫聲起,即見那矢吹櫻來報:“少主,下麵出事了!不知道哪裏來了一群人魚,闖進大樓裏來了!”


    源稚生霍然驚起,即掣長刀,隨櫻而出。隻見執行局眾人荷槍實彈,正與樓梯阻擊。


    其中一人正是夜叉,端槍而來,急道:“少主!那群雜種往樓上來了!”


    源稚生又驚又怒,忙問:“老爹呢?繪梨衣呢?”


    那櫻道:“聯係不上大家長。”身旁烏鴉也道:“繪梨衣小姐還在樓上!”


    源稚生即吩咐道:“烏鴉去找老爹,櫻和夜叉跟我去找繪梨衣!”


    四人分頭而行,卻見電梯遲遲不來。那源稚生急不可耐,拽步自樓梯而上,櫻與夜叉在後跟隨。


    行不過十層,忽見火光衝天,檣裂壁塌,自樓上湧下熊熊烈火,宛若一條火龍撲來!


    源稚生三人一驚,即往下奔。卻見下方啼哭之聲不絕於耳,一群人魚自下而上,撲身而來。


    夜叉即扣扳機,打出一片彈幕,將群魚阻住。又見上方火光催命,那櫻急道:“火來了!快去樓道!”


    源稚生急扯夜叉,與櫻三人撞進樓道。霎時烈火衝下,將那群魚焚盡。


    這三人未及站定,頓覺天旋地轉,好似地震襲來,皆摔在地上。那源稚生以刀拄地,掙紮而起,卻見牆壁裂痕,地現溝壑,整樓皆有崩塌之勢。


    他不及多說,忙將那二人扯起,尋路下奔。但見樓梯已塌,火融鋼梁,地裂不止,濃煙四起!上有烈火,下無去路!


    那夜叉急得跌足,櫻上下亂瞧,皆麵色慘白。


    源稚生忽道:“抱緊我!”


    那夜叉怔道:“少主你說誰?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源稚生瞪來道:“你們兩個,抱住我的腰!快點!我帶你們跳下去!”急扯二人來到窗前。


    那二人立時明白,忙左右抱住。


    隻見這源稚生深吸口氣,體內劈啪爆響,擎住長刀,縱身躍出。三人即墜下十幾層樓來,那源稚生忽一擺刀,奮力摜入外壁,霎時間火星四濺,阻住下墜之勢。


    那夜叉飛起一腳,將玻璃踢碎,三人依次而入。


    這一層尚未崩塌,卻已見裂痕。三人不敢多待,即尋路逃至樓外。迴頭望,但見源氏重工已塌半程,火球亂滾,火疙瘩亂飛。


    又見一陣風來,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正好比:


    東瀛街頭點起蠟,源氏重工變火塔。


    勝過赤壁連船鎖,比之阿房勢更大。


    轉眼間,高樓倒塌,若火雨紛落,眼見得一片廢墟,黑煙煙,堆在道左。


    這三人驚魂未定,忽見烏鴉奔來道:“少主,大家長失蹤了!”


    源稚生頓覺天旋地轉,好懸跌倒,幸被櫻扶住。


    那櫻道:“少主,大家長不在,你就是主心骨,不能倒啊!”眾人紛紛勸慰。


    源稚生聽罷,平複多時,深吸口氣,問道:“傷亡如何?”


    烏鴉垂眸道:“十不存一。”


    源稚生心如刀絞,強打精神道:“繪梨衣呢?”


    烏鴉道:“我即刻派人找。”


    正說處,忽聽有人道:“少主,有生還者,是個女人!”


    源稚生急至近前,卻見非是繪梨衣,而是一高挑女子。你看她半身焦黑,半身血流,手腳皆斷,奄奄一息。


    櫻上前察看一番,對源稚生道:“她左邊的身體被燒傷了,右邊有一道狹長的傷口,不停愈合,又不停裂開,導致她一直失血。手腳應該是被倒塌的碎石砸斷的,她沒死,可以說是一個奇跡。”


    她頓了頓,又道:“她的身體經受過嚴格的訓練,同我一樣,是個忍者。”


    源稚生聽了,即道:“她右邊的傷口是繪梨衣言靈的效果?”


    櫻點頭道:“應該沒錯。”


    源稚生道:“教家族派最好的醫生來,她或許知道繪梨衣的情況。”


    櫻領命,即遣人將那女子抬走,悉心調治。蛇岐八家廢墟尋人不提。


    卻說那火將起時,“路麟城”正於東京國立大學後巷吃麵。


    原來他才至東瀛,縱馬奔往熱海黑石官邸,欲尋路鳴澤。忽聞一陣香氣衝天,即勒住馬,自雲頭下望。


    隻見下方乃一學院,後巷處,停一木質廂車,撐開雨蓬,擺下木凳,正販麵食。


    那廚子是個老者,須發皆白,卻精神奕奕,雙臂齊抖,抻開麵條,下入湯中。不多時,即盛出在碗,遞於食客。


    “路麟城”心道:“想這混血兒孫中,還有這等樣人?該是小白後裔,且待我一探。”


    這黑王,教那馬兒在雲頭等候,翻身而下,及至車前。


    正巧那食客已去,他即落座道:“師傅,來一碗麵。”


    那廚子見有客來,自然歡喜,將麵下了,與他閑談道:“聽您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路麟城”笑道:“我來探親,路過貴地,腹中饑餓,這才叨擾。”


    那廚子見他談吐不凡,即陪笑道:“您客氣。”將麵盛出,擺在桌上道:“慢用。”


    “路麟城”吃了兩口,味如嚼蠟,即停箸與他聊起天來。他問道:“師傅怎麽稱唿?”


    那廚子即道:“您叫我越師傅就行。”


    “路麟城”道:“越師傅?嗬,有趣。”他望來道:“越師傅今年貴庚?”


    卻見那越師傅突停下手,麵沉如水,金瞳閃亮,望來道:“應該不會比客人您大。”


    “路麟城”一怔,忽笑道:“看來你眼力不錯。”即沉下臉來道:“既如此,還敢與我這樣說話?”


    那越師傅忽笑道:“我是個將死之人,有什麽敢不敢的?倒是您,恕我直言,您現在太虛弱了。”


    “路麟城”默然片刻,即道:“蹉跎多年,實在狼狽。”


    那越師傅道:“您現在應該隻能使用言靈·皇帝。真是可惜,您來錯了地方。我恐怕是這裏唯一一個能聽到您歌聲的人,但也不會受您感召。”


    “路麟城”歎了一聲道:“小白誤我。”歎罷多時,又問道:“你不動手?殺死黑王的機會就在眼前。”


    越師傅自嘲笑道:“我寧可逃。”


    “路麟城”笑道:“你是個聰明人。”


    正說處,忽見火光騰起,“路麟城”遙遙看去,心中一動,即笑道:“原來他來了此處,倒省得我去尋。”


    這黑王如今甚是虛弱,眼力卻在,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勾當,喃喃道:“原是夢麽?連康斯坦丁都掙脫不出?光憑這一手夢中套夢的絕技,已不在小白之下。”


    越師傅低著頭,默然不語。


    “路麟城”起了身,對他道:“給我安排一個住處。”


    越師傅抬頭驚道:“您……”


    “路麟城”道:“叫我路麟城吧,現在的我,確實不配黑王的名號。”


    越師傅蹙眉道:“您到底想幹什麽?”


    “路麟城”笑道:“微服出巡,體察民情,與民同樂,此乃明君作為。”


    越師傅一怔,卻見他唿哨一聲,那天馬自雲頭躍下,落在塵埃。


    “路麟城”笑道:“你這廝實在奸商,麵裏無半片肉絲,忒小氣也!以後為我烹調吃食,切記多放肉來。若無錢財購買……”


    他一拍那天馬道:“便卸它條腿,可夠三天吃食。它這馬腿朝斷暮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豈不妙哉!”


    那一人一馬,皆怔在當場。這才是:


    黑王縱馬入東京,欲往黑石官邸行。


    偶遇拉麵越師傅,看破跟腳道真名。


    自知如今實狼狽,蹉跎歲月難顯靈。


    索性破罐來破摔,賴上廚子作依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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