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裏人人歡喜,憧憬著日後飛黃騰達,全然不知,所有的歡喜與憧憬頃刻間有可能就會化為泡影。


    孝煜近日心思全用在了查明那晚在櫻子屋裏的事情上,對於天子詔風波絲毫未有察覺。他細心地問過櫻子那晚的情況。櫻子說:“那晚寶全喊我進去扶您迴屋歇息去,說您喝醉了。我進去後,翊郡王不允,纏著要您繼續陪他喝酒,還拉著一旁的寶全和我一起喝。後來我頭有些暈,想起身去倒杯水喝,結果剛起身就栽了下去,後麵……後麵就不知道了……”


    櫻子沒說謊,卻也沒說實話。事後第二日她曾堵住她哥哥磊子試圖問個明白。


    磊子隻道:“娘說那親事兒你不是不願意嗎,還不是心裏惦著三公子。我這麽做都是為你著想,這下都解決了,你還怨我!”


    “你!……你這也叫幫我!你讓我日後怎麽見人!”


    “我……我不是幫你我幫誰啊?你個沒良心的!你以為你不嫁錢家,娘就不再給你另找婆家啦?你以為你不嫁,死守在這院裏,就能守在三公子身邊一輩子?”磊子說著戳了戳他傻妹子的額頭,“傻蛋!你那心思這院裏誰看不出來啊。你想守在人家身邊,人家願意讓你守嗎?那郡王妃和她身邊那兩丫頭都鬼精著呢,你以為人家看不出來你那點心思?更別說人家兩口子整日蜜裏調油的,哪有你插足的份兒!不這麽兵行險招,哪能心想事成啊!”


    櫻子沒想要別的,隻希望能一輩子在三公子身邊伺候。為什麽就是不行?!為什麽?!


    “現在生米煮成了熟飯,這飯吧,雖說不咋地香,可它終歸是煮成了。留在三公子身邊不是你最想的嗎,能留下就成,幹嘛在意怎麽留下的呢!”


    氣是真氣,委屈是真委屈,可哥哥的話句句說到了她心裏,她一時竟生了貪念。“你會這麽好心幫我?三公子知道後怎會饒了你!”


    磊子心下一虛,強自鎮定道:“那有啥!哥最疼你了,哪看得了你受委屈不高興的。你是三公子的人了,三公子就算知道了,頂多打我一頓了事,不礙事兒,哥受得住。”


    櫻子看著哥哥那癩皮樣,心酸與苦澀爬滿了心口。


    孝翊第二日酒醒時已近酉時,聽到寶全說及昨夜的事後,帶著滿身的酒氣跑去孝煜屋中,結果屋內空無一人,往迴走時看到靈竹。一問才知,阿沅出府去了。三哥去上職了。他氣得跺腳道:“哎呀!這個時候還上什麽職啊!阿沅去了哪裏?”靈竹搖搖頭。孝翊還當靈竹也跟著生了他的氣,不願意告訴他,畢竟若非昨夜他使性子非拉著三哥不醉不休,怎會發生那荒唐事!實則那時靈竹確實不知道阿沅去了何處。


    孝翊心慌意亂,匆忙洗漱更衣完畢後去找阿沅和孝煜。怎地阿沅沒迴何府,他又去安防營找孝煜,豈料孝煜已經走了,走到半途,想起蕪柳居來,急匆匆趕去,好在那位初瑤姑娘顧念他跟阿沅的情分,告知了他阿沅的去處。


    “郡王安。”門一開,瞧見是翊郡王,春竹一臉不悅,懶洋洋地問安。


    孝翊顧不得春竹那怨懟的眼神,徑直朝屋內倚窗而坐的阿沅走去。一路不安的心看到阿沅那刻可算安定了下來。可到了跟前,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怎麽來了?”不用看也知道,眼下孝翊正在心裏自責呢。說來這事確實怪他,要不是他,孝煜怎會喝得不省人事。跟她在一起,孝煜都未曾喝得那般渾然不醒。


    “抱……抱歉啊!……哎……你打我吧!”


    孝翊雙手垂在身側,耷拉著頭,像極了做錯事的小朋友。阿沅看著不禁心裏發笑。“真想我打?”


    “打吧打吧!”


    “春竹!把屋角撐窗子那根棍拿來!”


    春竹幸災樂禍地火速跑過去把棍拿來放到阿沅手中。


    孝翊偷眼瞄了眼阿沅手中那枝棍,心裏不禁一顫,這麽粗!打在身上豈非要皮開肉綻!可又不能開口求饒。隻得在心裏不斷給自己打氣,忍一忍就過去了!過去了!


    瞅著孝翊那視死如歸的樣兒,阿沅越發來了逗他的興致,幾次舉起那根棍要落下來,卻都沒有落下來,不斷調整著姿勢,她每舉起一次,孝翊就跟著心吊起一次,幾次之後,孝翊受不了了,急得跺腳道:“你還要不要打!再不打我可就當你打過了啊!”


    孝翊的最後一個字剛說完,就見阿沅掄著那根棍朝身側打來,那氣勢定是使足了力氣,孝翊趕緊皺眉閉眼決定承受這憤怒的一擊。結果好一會兒,身上都沒有痛感傳來,也沒有棍子打到身上的聲音,隻覺著身側有個硬物按在那裏。他悄悄睜開一隻眼偷瞄,正巧逮著阿沅調笑地看著自己,立即睜開雙目,怒言道:“你耍我!”正欲上前教訓一下阿沅,不料原本按在身側那跟棍子此刻卻頂在了自己胸口。


    “說!你錯沒錯?”


    孝翊知阿沅所問為何,剛才還氣他耍自己,瞬間就蔫了,又迴到一開始那負荊請罪的模樣。“錯。我錯了。”


    “錯哪兒了?”


    “錯在不該喝酒!不該拉著三哥喝個酩酊大醉!”孝翊說著伸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阿沅早沒了剛才逗弄他的心情。那件事孝翊是有錯,可根本之錯不在他。她也隻是心裏煩悶,拿他消消氣罷了,並不是真的要他道什麽歉。孝翊這一巴掌讓她清醒過來,自己過分了。收起手中的棍子,看著孝翊左臉上的紅印,那一巴掌他沒惜力,“行了。這事本也怪不到你頭上。”


    臉上疼是疼,可能讓阿沅消氣,也值了。孝翊悄悄歎口氣,道:“我能坐這裏嗎?”


    孝翊指著阿沅的一旁道。他自醒來沒吃沒喝,在外麵跑了近兩個時辰,早已餓的發昏,四肢無力,急需坐下來歇歇。


    孝翊臉色不好,阿沅早瞧見了。“坐吧。我還沒吃飯,要不要一起啊?”


    “要的要的。為了找你和三哥,我一口水一口飯都沒吃。”


    聽到孝煜,阿沅神情稍頓。


    孝翊一出口,發覺不妥,又瞄了眼阿沅,試探著問道:“三哥……知道你在這裏嗎?”


    “你說呢?!”


    不知道。看你那神情就知道了。也是。專門跑出來,可不就是不想見三哥嗎?


    孝翊在客棧跟阿沅用完晚膳,又跟阿沅嘮叨了會兒才迴府。


    見三哥屋子燈亮著,便直接進來。


    孝煜正坐在桌邊拿著酒杯小酌。


    孝翊見著,一把奪過酒杯,猛地擲在桌上,酒杯中的酒水應聲灑了出來,弄濕了他的手背。可他全然不顧,厲聲厲色道:“你還喝!”


    孝煜看了孝翊一眼,“迴來了。”


    孝煜一臉平靜,跟個沒事人一樣,孝翊不由得又急了,在對過的凳子上坐下。見孝煜又去拿那個酒杯,急忙伸手把酒杯拿到自個兒跟前,“喝酒誤事了,誤事了!三哥!”


    剛才離的遠沒看清,此刻孝翊在對過坐著,左臉上明顯有被人扇過的痕跡,孝煜伸手掰著孝翊的下巴細瞧了下,還真被人扇過。“誰扇的?”


    孝翊掙紮了兩下,從孝煜的魔抓下掙脫,抖抖肩,身子塌了下去,低頭道:“我!我自個兒扇的。”


    “下次下手輕點。”


    “你……你怎麽也不心疼心疼我!?”孝翊聞言伸手撫上左臉頰,委屈道。


    “知道錯了,就該受罰。你自己既已動手,就暫且放過你了。”


    “我那一巴掌是扇給阿沅的,不是扇給你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聽到阿沅,孝煜看了孝翊一眼,垂眼問道:“她……還好嗎?”


    “能好嗎?出了那種事。”孝翊說著把臉往孝煜跟前湊,狐疑著“三哥,昨晚……你……真的……”


    “迴屋敷你的臉去!”孝煜伸手將孝翊的臉往後一推。孝翊晃了幾下才穩住不至跌坐到地上,氣歸氣的,可想著三哥現在心裏肯定也煩得要死,便不跟他計較,起身道:“不管你知不知道,阿沅現在在鳳來客棧,我去看過了,吃住上還行。我明日再去給她帶點好吃好玩的,你放心。”


    見孝煜沒吱聲,孝翊悻悻地迴自己屋去了。


    孝煜歎口氣。自己的媳婦還要勞煩別人照顧,這感覺還真是糟糕啊。想阿沅,好想啊!


    在寧州那幾年他的酒量增進不少,一般的宴飲難不住他。那沉香釀固然醇烈,可也不至於兩壇下去就醉到不省人事。趙莆已查看過昨夜飲用的酒壇、酒杯和吃食,均未發現異常。


    第三日他還是如常去上職。


    柴英問他,“跟弟妹和好了?”


    “沒。”


    “你好好哄了沒?”


    “沒見到人,自然就沒哄到。”


    “沒見到人?弟妹離家出走了?”


    “嗯。”


    聞言,柴英大笑。“你幹了什麽好事啊,都把人給氣跑了?”


    孝煜不悅地瞥了他一眼。


    柴英跑到孝煜跟前繼續弄他,“說說,說說嘛,咋惹的?”


    孝煜拿胳膊肘把他推開,起身朝演武場而去。


    “咋惹的嗎?說說呀。”


    趙莆今日依舊留在院內,沒去上職,留意著院內的一切動向,重點留意櫻子的屋子。昨日沒甚收獲,今日還不知會如何。等啊等啊,可算是讓他等到了點動靜。磊子悄默聲地出了南院,鬼鬼祟祟地來到過廊庭院裏的假山後麵,那假山因四周鬆柏濃密,倒成了個極隱蔽之地,最適合做些隱秘的勾當。之後,趙莆又瞧見昭郡王的侍從巳兒鬼鬼祟祟地進了假山後麵,兩人似有拉扯,沒一會兒,地上掉了一包東西,磊子彎腰趕忙撿起來揣進兜裏,兩人又鬼鬼祟祟地迴了南院和西院。


    磊子的腳剛一邁進南院,就被趙莆捂住嘴半拉半拖地拖到了孝煜的書房。一直扣押到晚間孝煜迴來。


    孝煜拿掉磊子口中的布條,磊子驚醒,驚慌地看著麵前的孝煜,不解道:“公……公子……公子……這是為何呀?”


    孝煜拿起桌上那包銀子,掂了兩下,足有五十兩。“說吧,昭郡王的侍從為何要給你銀子?”


    “我……不是好那口嗎,手頭緊,所以……借了點兒……”


    “這麽多銀子,看來昭郡王的侍從很有錢啊!”


    磊子的額角開始出冷汗。昭郡王之前雖吩咐三公子問起來不用瞞他,如實說了便可,可他還是不敢呐。那昭郡王到底為何要那樣,他是不明白,可總歸是有目的的吧。真的如實跟三公子說了,三公子還指不定怎麽折磨他呢!背叛主子,吃裏扒外,自己說了那是自尋死路啊!忍著,忍著,不能說!不能說!


    “他……他隻身一人,平日裏用不到什麽銀子,所以……所以就攢了些……”


    “你借他就給,你們關係很好?”


    磊子閃著眼睛。“嗯嗯。”好個屁!


    “他就不怕他這銀子有去無迴。畢竟你可是輸慣了的。”


    磊子強笑。“我們關係好。贏了我就還他,還他的。”


    孝煜的臉色頓時冷下來,不複剛才那般柔和。磊子收起強笑,口中的牙齒不自禁地上下打架,冷汗從鬢角不斷往下流。


    孝煜起身,從袖袋中拿出巾帕,來到磊子跟前蹲下,為他擦汗。


    “這麽多汗!屋裏還沒燒火盆呢。”說著又把手背放在磊子的額頭上,“好涼!”磊子嚇了一跳,身子往後縮去,豈料下巴突然被孝煜抓得死死的。近在眼前的兩張臉,誰的心思都無處躲藏。


    “說,到底是誰?!”


    “您說什麽?小的聽不明白。”


    孝煜加重了手中的力氣,“不明白?”


    磊子覺著自己的下巴要斷掉了。“小的真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好!”


    孝煜鬆手。磊子還覺著自己逃過了一截,結果卻看到孝煜手上多了一把劍,嚇得直喊:“公子!公子!公子!”


    “說!”


    鋒利的劍口抵在磊子的喉口,磊子覺著隻要自己稍微一動,腦袋怕是就要搬家了,所以一動都不敢動。看來編不過去了,罷了,日後事日後擔心,眼下保命要緊。“是昭郡王!是昭郡王讓我幹的!”


    “過程!”


    “趁著寶全不備,我在一壇酒裏放了五石散。又誆他說您醉了,讓他去叫櫻子扶您迴房歇息。”


    “為何是櫻子,而不是寶全,或者你?”


    “四公子也喝得酩酊大醉,還吐個沒完,寶全自然是要照顧四公子的。至於我……我當時裝作在外麵也喝多了,走路都不穩,自然就隻能去找櫻子扶您迴房歇息了……”


    “櫻子為何也會不省人事?”


    “那……那是因為……那之前我給她的茶水裏也放了五石散……”


    磊子偷看了眼孝煜,下麵的話他不知道說出來孝煜會不會直接要了他的小命,遂停頓了會兒。“之後……之後,我把您送去了櫻子的房間,昭郡王的侍從把櫻子送去了昭郡王的房間……後麵……後麵我再把櫻子送迴她的房間……”


    原來如此!果真如此!孝煜目露寒光,磊子瞅著不妙,大聲喊著:“小的知道錯了!錯了錯了!求您饒了小的這一迴吧!公子!公子!求您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聽著。今日在這裏所說的,本王不想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你母親和櫻子,明白?”孝煜說著拿劍身在磊子的脖子處拍了兩下。冰涼的劍身刺骨的涼意穿透裸露的肉皮鑽進磊子心裏,他提心吊膽地點頭道:“明白!明白明白!”


    “你最好安分點兒,少惹事。別以為有你母親在,本王就不會對你怎樣。你若不信,就試試!”


    磊子印象中的三公子清冷是清冷,可內裏實則是個柔善之人。今日他才發現,三公子有著另一幅麵孔,陰鷙冷情,令人心底發寒。


    “不敢不敢!”


    “出去可知道怎麽說?”


    “知道。”


    孝煜拿劍砍斷磊子身上的繩子。磊子一脫身,穩了穩神,向孝煜匆忙行禮後朝門口跑去。門一開,蘭姨和櫻子站在廊簷下,一臉焦急,被趙莆攔著。


    自從磊子剛才大聲喊叫著饒命,蘭姨和櫻子便聽到,急忙趕來。卻被守在門外的趙莆攔著,直接退到了廊簷處。櫻子約略知道怎麽迴事。無非就是前晚的事。看來公子也是懷疑的。那日醒來看公子的神情她就知道。


    “怎麽了?怎麽迴事?”蘭姨拉著磊子的手臂問著。


    “沒事。”


    “喊那麽大聲沒事!你唬誰呢!還不說!還不說!”蘭姨說著便上手在磊子的手臂上擰起來。磊子被擰的哇哇哇直叫。


    磊子被蘭姨追著擰了好一陣子,沒好氣地喊道:“賭錢又賭輸了,公子訓了我一頓!”


    蘭姨手下驟停,“你……你又跑去賭!你個敗家子!我讓你賭!讓你賭!讓你賭!”


    趁著蘭姨走神,磊子趕緊從蘭姨手下脫身。眼見又要挨打,加倍的挨打,撒腿就跑。兩人在院中繞圈圈地你跑我追,沒多會兒,蘭姨就停下直喘氣,口中還在不斷地罵著:“你個敗家子!敗家子!……”


    看著母親和哥哥,櫻子扭頭朝孝煜的書房望去。書房裏燈依舊亮著,門卻已閉上。心中不禁苦笑,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笑自己……不自量力……


    “他不能再待在府裏,在府外給他找個安置吧。”


    “是。”


    趙莆遲餘了兩下,問道:“那明日……您是去安防營,還是去接王妃?”


    “去安防營。”


    趙莆不解。主子明明那麽擔心王妃,現在都真相大白了,主子為何不去跟王妃解釋,接王妃迴來,反而要去安防營。


    見趙莆還站著,孝煜還以為趙莆還在等他什麽指示,遂道:“很晚了,你迴去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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