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新年。


    這是阿沅第一次不在自己家過年。她格外想家,初一一過,便急著迴家探親,怎奈孝煜過年也要值勤。她本想自己先迴去,可蘭姨說還是跟孝煜一起迴去的好。新姑爺頭一次拜年,一起更吉祥。直到初五都過了,孝煜才抽出空來陪她迴了趟家。


    也就十多日未見,母親像幾年未見似的,拉著阿沅的手死死不放,滿臉寫著你可算迴來了。祖母打趣道:“快讓你母親好好瞧瞧,她想你想的睡不著吃不下坐不安的,弄得你跟遠嫁他鄉了似的。”


    母女倆貼己地待了會兒,趁母親起身催請膳食之際,祖母問阿沅在王府過的可好。上次迴門阿沅離家時艱難,祖母之後一直擔心她是不是在王府過的不順心。


    阿沅也不知自己怎麽了,自成親後,每次一迴家就總想哭,眼下祖母一問,她又哭了。祖母還以為她過的不好,安慰她,結果阿沅卻說沒有不好,就是每日無聊的緊。祖母嗔她說嚇她,寵溺地責罵了幾句。一想這熟悉的日常以後是不能常有了,阿沅心裏又酸澀起來。


    曼澤和曼兮一直圍在阿沅周邊,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曼舒自阿沅和孝煜來時請安問候後,就被秦姨娘拖著去準備膳食了。許是相繼說了幾門親的緣故,曼舒女兒家心思多了,人前比從前更顯端莊,即便在阿沅麵前,也客氣淑雅多了,阿沅還以為是因著孝煜在的緣故,腹誹過幾句。


    孝煜自進門向長輩請安後,就被何如意請到了書房,名為“你既也愛好文墨,不妨跟我去書房,前段日子新得了份墨寶,一起去觀摩觀摩,如何”,好久都未出來。阿沅跟祖母和母親說著話,心裏卻不時地想著他們在說什麽呢?眼睛不時地朝書房的方向望去,祖母瞧見調侃她:“放心吧。你老子不會吃了他的!”阿沅裝傻,嘟囔道:“我知道。”祖母寵溺地在阿沅的額角指了一下,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阿沅環著祖母手臂,頭在祖母懷裏蹭來蹭去,意圖將那羞赧藏起來。


    迴府的馬車上,阿沅問:“父親跟你說了什麽呀,說那麽久?”


    孝煜迴:“說你呀。”


    “說我?說我什麽?”


    “說你不安分,讓我多擔待些。”


    “還要怎麽安分!我這十多日可都待在屋裏,看書、寫字、畫畫,怕人說閑話,連功都沒練過!”


    阿沅越說越委屈,孝煜輕笑,攬過阿沅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他老人家隻是擔心你。長輩嗎,總是操心的多些。”


    孝煜話說得入耳,可他臉上的竊笑讓阿沅生氣,伸拳就朝近在眼前的胸口錘去,錘著錘著身子被摟得更緊了,看見眼前青筋可見的脖頸,猛地咬下,孝煜吃痛,摟著阿沅肩的手臂稍微鬆了鬆,低頭看向咫尺的人兒,道:“你屬狗的啊!”阿沅不甘示弱道:“屬虎的!”說著張嘴欲再咬一口,不料被孝煜抓住了後頸,被迫遠離了他的脖頸,沒咬著,欲再接再厲,孝煜竟親了上來,阿沅擔心被人看見,掙脫中,反倒被吃幹抹淨,氣的吹胡子瞪眼……孝煜瞧著她那又氣又惱又不甘的模樣笑了一路。


    迴府稍事停留,孝煜便換裝去了安防營。白譯玄、邢敏彥、李學儒的三司會審過幾日將開審,早先也有收到消息,說顧銘屠押解趙乾迴永平府也在近幾日。這幾個月永平府偷盜、劫掠頻發,陌生客陡增,應皆與這幾樁要案有關。近段時間安防壓力陡增,安防巡查晝夜不停,孝煜和柴英也晝夜換班,輪流值勤。


    柴英向孝煜簡述了今日的情況,說著說著瞧見孝煜左頸間那枚新鮮的印跡,不禁癟嘴偷笑,孝煜詫異,“笑什麽?”柴英依舊癟嘴笑著,伸手在自己的左頸處指了指,孝煜會意,想起下午時阿沅那個惡作劇,臉上頓時燒起來,眼神閃避著,伸手將左領處的衣領往上提了提。柴英瞧見他那欲蓋彌彰的舉動,笑出聲,“別遮了,領子短,遮不住的。”孝煜作罷,怨懟地看了柴英一眼,轉身對著不遠處的趙莆道:“去找個頸帯來。”趙莆趕緊出去找頸帯。那顆新鮮的吻痕郡王和郡王妃一迴王府時他就瞧見了,可當時在場人多,他不好提醒,後來又匆忙趕來安防營,就給忘了。郡王爺剛才看他的眼神……死定了,迴頭肯定要被訓一頓。


    “弟妹挺猛啊!”柴英還是一副幸災樂禍。


    孝煜心下歎氣,腹語著:“阿沅啊阿沅,你看你幹的好事!”


    “嫂子也不弱啊!你肩上那齒痕……”孝煜嘖嘖道,“可以駕幾把長槍了。”


    柴英笑的更大聲,“我夫人那是將門之後,沒點狠勁,那怎成!倒是弟妹,看著瘦瘦弱弱的,下起手來還真是毫不手軟啊!”


    “快走吧,你!”孝煜拿起柴英放在桌角的帽子丟向他懷中。


    柴英接過帽子,笑嘻嘻地朝孝煜眨眨眼,那眼神意味分明,惹得孝煜連踢帶罵“滾!”


    柴英笑咯咯地出門,與進門的趙莆撞個滿懷,瞅見趙莆手上的頸帯,笑的更大聲更肆無忌憚。趙莆不明所以地進來,作勢要替孝煜綁在頸上,豈料孝煜看著他,那眼神他綁也不是不綁也不是,最後孝煜一把扯下他手中的頸帯,扔到一旁的桌上。


    趙莆一頭茫然……


    孝翊今日從棋院迴來的早,來找阿沅閑聊,聊著聊著兩人就聊到了演武場上。對打了一個多時辰,打的全然忘我,原本還隻在演武場上,不知不覺間就打出演武場,上了房頂,在各個院子,屋頂上穿梭,惹得全府跟著圍觀。兩人察覺到時,已經晚了。不僅被王妃和側王妃狠狠地訓了一頓,還被罰跪在南院門口,不許吃晚飯。韓夫人和蘭姨心裏焦急,卻也隻能焦急。


    孝煜迴來時,看見跪在南院入口的阿沅和孝翊,初始還以為他倆在玩什麽把戲,細問之下,才知他倆下午的壯舉,扶額歎息,啼笑皆非,遂陪著他們一起跪,三個人一起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受罰的時間便過去了。


    “說,下午是不是故意的?”


    阿沅被孝煜圈在懷裏,腰腹處被掐的有些疼又有些癢。起初她是有些介懷昨日下午在馬車上的事,後來跟孝翊打著打著就完全嗨了,氣是早就不氣了,可嘴上不想認輸,道:“是又怎樣?”


    “任性!”孝煜捏了捏阿沅的鼻頭。阿沅吃痛,皺眉,欲伸手還擊,卻沒逮住機會,隻好迴嘴道:“誰叫你欺負我!”


    “欺負你?哎呀,都擔這個名了,不來個真欺負,我可虧大了。”


    阿沅覺著身下陡然一涼,再看麵前人的臉越來越近,心知不好,抬腿就上頂,豈料孝煜早有防備,雙腿按的阿沅動彈不得。阿沅心中奇怪,兩人單打獨鬥也不是沒有過,從來都勢均力敵,有時還勝過孝煜,可一到床上,自己為何就變得這般無力……


    孝煜趴在阿沅身邊,待阿沅唿吸漸勻,意識迴來後道:“以後我不在府裏的時候,萬事要小心些,不要讓自己受傷。”


    阿沅兩頰的紅潮尚未散退,半眯的眼睛微張,看著近在眼前的麵容。孝煜的眼睛清亮,那清亮裏裹挾著一種似孤寂又似哀傷的東西,從第一次正式見到他時阿沅就有這種感覺。從前她時不時會琢磨那清亮的背後究竟是什麽,可成婚這段日子以來,這王府中的生活慢慢給了她答案。這裏,沒有純粹的清亮可言。他讓自己萬事小心,她知道他指的是該小心什麽。這偌大的王府,說是家,是家人,實則除了他們這個南院裏的人,都是陌生人,甚至是敵人也未可知。


    “如果實在無聊,就去練功,隻是別在出演武場了。”


    阿沅把頭埋進枕頭,想掩飾那忽然可能紅了的雙眼。這個人懂自己,知道自己最愛習武,明知自己武刀弄劍會被人詬病有失宗室女眷風範,依然願意遷就自己。而自己卻隻顧心頭爽快,完全沒意識道自己的舉動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


    “好了。睡吧。”孝煜將兀自自責的阿沅攬進懷裏,抱得緊緊的。他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一下兩下,平穩有力,恰似一個風霜雨雪都無法浸入的堡壘,讓人安心,阿沅不禁想把這份安心緊緊地抱在懷裏。可能兩個人都太用力,孝煜笑道:“鬆點鬆點,要喘不上氣了。”阿沅又耍柰,反而抱得更緊了。孝煜無奈,隻好自己鬆開,隻以手臂輕攬著阿衍。阿沅嘻嘻地笑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睡去。


    清晨孝煜起身時,阿沅還在睡。靈竹提早準備的膳食孝煜沒顧上吃一口便匆匆出門。出了南院,碰見早早就候在牆角的櫻子。“怎麽站在這裏?”櫻子羞赧地遞上個食盒:“裏麵裝了些芋糕,是今晨剛蒸的。公子拿著路上吃吧。早上不吃東西肚子會疼的。”孝煜笑著接過,“迴去吧。”瞧見櫻子發尾上的寒霜,定是在此等了很久。


    追著孝煜出來的靈竹和春竹在一牆之外聽見,春竹的臉色早已冷清,怒眼盯著邁進南院的櫻子,正要開口罵,靈竹捷足先登道:“還是櫻子姑娘想的周到,郡王爺事務繁忙,提早準備好食盒是好的。”櫻子點頭朝自己屋走去。


    “狐媚子!你瞧她剛才那狐媚樣!”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麽難聽!什麽狐媚子,小蹄子的。好歹也是跟在郡王妃身邊的,日後衝口說出來,可怎麽是好?”


    “你別總把我想的這麽蠢行嗎!什麽場合說什麽話,我不知道?”


    “真知道?鬼才信呢!”靈竹說著轉身朝屋裏去。


    春竹跟在後麵,接著道:“之前你們還說我想多了,這些日子下來,我不信你們沒看出來那丫頭對郡王爺的心思。”


    櫻子對郡王爺如何,靈竹不是沒感覺,隻是櫻子是蘭姨的女兒,而蘭姨對郡王爺來說,是如同另一個母親般的存在,那樣的話,櫻子就如同郡王爺的妹妹,這層關係如此微妙,即便有發現,也不好說什麽,更不便提醒,警告什麽。郡王妃多半也是考慮到這些,才未曾言語過。唯有春竹,一如既往地一腔熱忱,嫉惡如仇,這是她的優點,自己和郡王妃都覺得她最是忠誠,可也是她的缺點,容易惹事,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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