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秘密轉道迴到東淩國一月後,吳王起兵謀反。


    叛軍攻占了郢都,直逼宮城。若非昶睿王子的數百近衛和護送世子妃前來的俆延朗等十多位武將抵禦,宮城眼下恐早已被攻占。


    戰況危急,世子妃再次勸諫母上,接受安西王的條件,讓待命在郢都外的台州守將安世英的部隊入境,抵禦叛軍。


    安西王的盟書上言明,作為剿滅吳王叛軍的迴報:


    一,東淩與西鹹永結盟友之國。


    二,東淩國須將通商的品類在此前的通商協定上再增兩成,尤其是絲綢和茶品。


    三,著力打擊其國內的海盜勢力,保護通商大道貨船順利通行。


    四,修複與南越和孤竹的國事關係。


    讓和玹公主始終難下決斷是二和三。


    當年與西鹹聯姻時簽訂的通商協定這三十多年來幾經修訂,西鹹入境和過境的貨品已是最初約定時的兩倍,如今在此基礎上若再增兩成,豈非坐實了吳王謀反的理由:她,和玹,公然賣國。這盟書一旦簽了,就算保住了王位,也難堵悠悠之口,那些巨商大賈的口誅筆伐會頃刻間淹沒這座宮城。吳王之所以擁戴者眾,一唿百應,正是因為他打著保護商賈巨富的錢袋子,保護子民口糧的旗號。倒了一個吳王,難保不會再有第二個吳王,第三個吳王……退一步,讓吳王成為新主?那她又該如何麵對諸位先祖?皇室宗親焉能保全?吳王此人急功近利,鼠目寸光,並非治國之才,他當權後,國家又會走向何方?


    這兩年,和玹公主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番過度思慮,一夜間竟白了頭。她多希望此時上天能為她指出第三條路,拯救她的國,她的子民,她的家人。碩王深知公主進退兩難,是安慰之語,亦是真心話,道:“要不我去跟王兄商量商量,說不定有轉機。”


    公主笑道:“這是國是。我們眼下楚歌四麵,哪有商量的餘地。何況現在也出不去。”


    出口後,碩王也知唐突了。伸手輕撫著公主的鬢角,語帶哀傷道:“你受累了。”


    公主淒然,“跟著我,你也受累了。”


    碩王輕輕抹去公主眼角垂下的淚水,撫著公主的麵頰道:“我不累。隻要有你在身邊。”


    “從前不怕死,現在竟怕的很,怕自己一走,留下這爛攤子要你和睿兒去收拾……”


    公主說著因哽咽唿吸有些不暢,碩王輕撫她的胸口道:“你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睿兒已經長大了,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公主緩過氣來,眼神霧蒙蒙地看著碩王,“記得那年初次見你,你是那麽英挺,那麽奪目,卻甘願遠離故土隨我來到這裏,這麽多年,我一直好想問問,你可曾後悔過?”


    “不曾。不曾後悔。能與你此生能夠相伴,是我今世最大的圓滿。若有來世,我們還在一起可好?”


    公主安心地閉上雙目,原先聚攏在眼眶裏的淚水頃刻而下。


    夜深人靜,寢殿裏燭火點點,帷幔輕垂,和玹公主醒來,靜靜地望著一側沉睡的碩王,望了好一會兒,強撐著身子起來,拿起一旁的外衣隨意地披在身上,緩慢地走出內室,輕喚了幾聲在外守夜的內侍官。打盹的內侍官聽見公主的詢喚後,立即輕步近前。


    公主來到禦案旁,打開那已被放置近兩月的盟書,逐字逐句地看著,似要再清楚地確認一番那盟書的內容,然後拿起一旁的信璽蓋了下去。這一蓋,蓋進了東淩國的未來。原本還猶豫不決的公主此時神情異常堅定,吩咐內侍官去請徐延朗來。


    徐延朗是晉安王手下的副將,為人穩健,武藝超絕,戰事經驗豐富,此次隨同十三位武將護送世子妃歸寧,主要任務就是締結盟書,與郢都外的安世英部隊裏應外合,擊退吳王,保護東淩皇室安危。


    天將明時,世子妃被一陣刀槍廝殺聲驚醒,連外衣都未穿,赤足急匆匆地奔至父王和母後的寢殿,見母後半醒未醒地躺著,父王、弟弟、禦醫守在一旁,皆一臉哀戚之色,情急之下忘卻了來時的緣由,衝口而出道:“母後……母後她……”


    碩王看了世子妃一眼,安慰道:“你母後累了,她想休息了。”


    世子妃瞬間哭出聲,忐忑地踱步到床前。兩個多月前迴來時母後兩鬢雖有些絲銀發,但看上去還是華發之年,怎奈一夕間竟兩鬢皆白,眉宇盡皆不安。稍事安定後,世子妃才想起剛才急匆匆而來為何。一問才知郢都外的軍隊攻進來了,才明白母後為何眉宇不安。


    寢殿外廝殺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可寢殿裏諸人的心神皆附著在公主身上,對外麵的刀兵相接竟似絲毫未在意,仿佛那廝殺不存在一般。


    約辰時一刻,外麵的廝殺聲漸停,可空氣裏的血腥氣並未減少,反而愈來愈濃。


    寢殿的門被從裏麵打開,進來位滿身血汙的將領,向屋內主人稟道:“啟稟國主,吳王及其餘黨皆以被擒。”


    神色不安的公主聽見後,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睛,看了碩王一眼。碩王扭頭對來人道:“吳王及其黨羽派重兵看守,交由典獄司羈押。郢都內凡與吳王及其餘黨羽過從甚密者即刻抓捕,家眷一律圈禁,容後發落。”


    “領命。”


    碩王再次看向公主時,公主麵像安詳,吃力地眨著眼睛,一一望過碩王、昶睿王子和世子妃,氣息羸弱道:“塵埃落定了。後麵……後麵……就交給你們了……”說完公主便闔上了雙目。寢殿裏驟然哭聲四起,似要用淚水將那殿外滿地的血水衝洗殆盡。


    吳王圍困郢都已有半年之久,之所以久久沒有攻占宮城,是想等和玹公主與安西王的盟約簽訂,這樣一來,他攻進皇城的名頭就更加充分了,也更能獲得那些巨商富賈的支持和民眾的擁戴。安西王從來不做虧本買賣,這點吳王非常清楚,所以東淩國使臣去西鹹接嫤黛公主歸寧,來去他皆未過多阻攔,目的就是欲讓這盟約結成,他好名正言順地謀權篡位。


    原本有趙乾這個後援和南越這個盟友,十拿九穩,沒成想趙乾的軍隊在半道被截,而其本人,以私通外邦,損害國體的罪名被顧銘屠親自收押,以致原本該在東淩國南線支援他的趙乾軍隊未能到位,南門沒有把手,致使安世英的一萬大軍直入東淩境內。禍不單行之際,南越又遭西鹹荊州守將劉金鳴的夾擊,南越自顧不暇,已無力再支援吳王大業。


    諜報一天又一天報著安世英的軍隊行程,吳王一天比一天捉急,可奇怪的事,安世英的軍隊到了郢都外近二十天卻未攻城,吳王思來想去,想來定是和玹公主與安西王的盟約尚未達成,才會有此僵持。結盟固然能使大業名正言順,可眼下的局勢,儼然已變成這盟結不成才是最有利的。盟約未結他尚有機會功成,一旦結盟,他將必敗無疑。就在他僥幸之際,安世英卻突然攻城。吳王雖是武將出身,可性情異變,為人吝嗇,眾將士一直以來心存不滿,隻是迫於局勢未敢反抗,軍心本就渙散。安世英原本想著會有一番苦戰,沒成想郢都沒怎麽費力就攻下來了,隻是在宮城內費了一番力氣。


    趙乾被顧銘屠收押後的第七日,夷國公就收到了消息。聽聞先前從吳州借調的糧草亦被扣押,心下大歎不妙,立即讓薛尚甫切斷了一切同白譯玄和邢敏彥聯絡的痕跡。十日後,白譯玄和邢敏彥果然在返迴吳州和越州的途中被吏部尚書袁鴻以瀆職、貪賄的罪名收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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