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煜日夜兼程,趕了七日夜趕到了兗州地界。正碰上兩夥人在火拚,一旁孝嫻離開時乘坐的馬車裏空無一人,附近的死傷皆是孝嫻出發時護送她的侍衛和隨從。


    孝煜在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見孝嫻姐姐的蹤影,正愁悶時,耳畔有劍風襲來。打鬥中有一人他甚感熟悉。幾個迴合後,那人似乎無心戀戰,有意要放他離開。孝煜眼下找人要緊,無心細想究竟為何,便趁機逃離了火拚現場。


    一連幾日,一點線索都沒有。一日,客棧的房門被敲響,來人說知道孝嫻姐姐的下落。心中疑慮,可眼下也沒別的線索,就當碰碰運氣吧。孝煜隨來人到了一處偏僻院落,見到一女子,看樣貌,約有十四歲。相談後得知,此女子乃兗州地界守將安世英的女兒安凝竹。孝嫻姐姐為她所救。她本帶著隨從四處野遊,半途遇到了出逃的孝嫻姐姐。得知孝嫻姐姐和孩子們被追殺,便救了下來,臨時安置在這個小院中。


    孝嫻應是已猜到公公、相公和大兒子也有危險,一見到孝煜便急問,結果聽聞公公遇害,相公傷重,大兒子喪生後,當場就暈過去了。安凝竹定睛看著孝煜調侃道:“郡王倒是冷靜,一張嘴就把我好不容易瞞下來的事抖落了個幹淨。”孝煜微抬眉角,答非所問:“姑娘好眼力。不知姑娘先前是如何得知在下身份的?”安凝竹抿嘴笑道:“這個嘛,秘密!”說完便走了。雖隻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但此女小小年紀便做事周全,聰慧敏捷,頗有巾幗之風。到底怎麽知道身份的?這一路,他可都是隱姓埋名在趕路的?孝煜疑道。


    在兗州耽擱了兩日,待孝嫻身子稍好些,孝煜便拜謝並辭別安凝竹,護送孝嫻母子繼續趕路。


    經過此前的兇險,之後的行程孝煜格外警惕,一路上除了孝嫻神情不佳外,還算平順。因顧及孝嫻惦念受傷的劉子戚,孝煜日夜兼程,一個半月後趕迴了鬆江府。


    劉長櫟和長子的喪禮本應等孝嫻的,但時值盛夏,實在不能耽擱,遂在子戚叔父的操持下於二十多日前已辦妥。劉子戚重傷期間也由叔父一家照顧,鬆江府諸事暫由徐同知照管。鬆江府突遭橫禍,外人多以為現下劉家和整個鬆江府辦定是慌亂一片,卻沒想到一切井然有序,與從前並無二致。孝煜原本擔心孝嫻姐姐迴來後的安危,看到一切安排妥當安心不少,但考慮到劉子戚重傷未愈,孝嫻姐姐因喪子情緒不穩,新任鬆江府知府人選未定,潛在的危險依然重重,便沒急著返迴永平府。


    孝嫻一如從前打理著家中大小事務,照顧幼子,禮待訪客,下人們都讚她堅強,是個好主子,可孝煜看的明白,姐姐那是在強裝堅強,實則傷痛未減分毫。


    前日晚膳時她突然離席,一個人坐在庭院的廊台下望月垂淚。孝煜問下人才知,原來晚膳擺了劉源最愛吃的清蒸鱸魚,姐姐定是想起了喪生的劉源才沒了食欲吧。


    “你說,當初我若是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不由著源兒的性子跟著他父親一起走,要是沒有一起走,就不會……就不會……”


    孝嫻說著泣不成聲,拳頭不斷地錘著自己的胸口,孝煜不忍,上前按住她自殘的拳頭,抱著她,輕撫她的背脊安慰著。他很想說點什麽來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說什麽才能緩解她那窒息的悲傷。一時間也心中擁堵,眼眶發熱。


    一日,下人來稟,說門外有位自稱姓祁的女子想來探望公子,下人還稟,說這名女子之前也來請見過,當時是叔老爺當家,沒讓她進來。孝嫻心下便明,此女定是劉子戚在外麵養的那個。心中委屈氣憤,卻還是去問了劉子戚的意思。她多希望自己此刻能像市井潑婦一般,好好地臭罵修理一番那賤女和劉子戚,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她氣他們,也氣自己,氣自己窩囊,氣自己懦弱……劉子戚說不見了,讓她備一百兩銀票給那女子,叫那女子以後不必再來了。孝嫻心中苦笑,覺得自己可悲至極。“你玩女人,不玩了竟要我去收拾殘局!劉子戚啊劉子戚,你欺人太甚!”牙齒咬得後牙床咯咯響,差點就脫口而出了,可終究沒有說出來。她再次鄙夷自己!


    那女子此後果真再沒來過。


    很多事,孝煜看在眼中,想在心裏,想幫忙,卻發現此時唯有站在一旁才是對姐姐最大的幫助。他原本打算等劉子戚身體好差不多了,姐姐從喪子的悲痛中緩過來就離開,豈料父王來信命他在鬆江府待到年底,並在信中提前解除了他的擔憂。


    送姐姐迴到鬆江府的當日,他便分別給父王和柴英寫了信。給父王的信中說明鬆江府的情形和接下來的打算;給柴英的信中寫了領職會晚些,希望他體諒並保住他的位子別讓人給搶了,而父王的來信中,已經明確告知他,安防營副統領的位子會一直等著他。


    父王在來信中沒有言明為何一定要讓他待到年底,但也不難猜,定是跟鬆江府的下任知府人選有關。近日,府堂的陳典史幾乎日日來家裏,在劉子戚的房裏一待就是多半日。劉子戚一直掌管鬆江府工房事,同府堂的陳典史應是無太多牽扯才是,眼下卻過從甚密,想來定與那知府人選有關。有人不惜冒著滅族的風險截殺劉長櫟,這鬆江府知府的位子看來且要有一番爭奪,一時半刻估計定不下來,年底……年底或許才能定下來。


    自孝嫻遇險後,王妃就一直心神不寧,知道孝嫻安然迴到鬆江府後才放下心來,騰出心力來隔三差五地問王爺到底是誰下的黑手,安西王隻告訴她還在查,次數多了,王妃也漸漸明白幕後之人多半已查出,隻是不能告訴她。可她心中不安,總要知道是誰在下黑手才好防備,便讓世子私下多加留意。


    與王妃的茫然抓瞎比,側王妃倒是消息靈通許多,都是托孝雲這個耳報神的福。


    劉長櫟遇害的消息傳到王府的第二日淩晨,顧銘屠便動身南下了。一個月後又返迴。整個速度比孝煜快了近十日。


    孝雲也是無意間聽到顧銘屠與人密談,得悉整件事似與夷國公府有牽連。


    “這話在我這兒說說就成了,可別說出去!”側王妃壓著嗓子小聲囑咐。


    “知道。這話能隨便到處說嗎。”孝雲同樣壓著嗓子小聲道。


    側王妃輕嗯了聲。又道:“從前羨慕孝嫻,眼下可還羨慕?”


    孝雲挑挑眉坐直身子,“這種事有什麽好羨慕的,躲都來不及。”


    “府裏如何?他沒再欺負你吧?”


    孝雲眼神閃躲著,語調清淡說:“他最近去崔孺人處多,……就還好。”


    “可別大意了。眼下你那府裏是隻有一位孺人,這日後保不準還會進去什麽人,你這肚子可得爭氣。”


    剛才還擔心自己有沒有被欺負,轉眼又讓自己上趕著有喜,這是當娘的嗎?!


    側王妃見她半天不語,又敲打道:“前兩日中樞閣商議鬆江府新任知府人選,聽你舅舅說最後定了劉子戚。這從前還隻是個六品開外的小工書,一躍竟躍到三品大位,皇帝體恤孝嫻的喪子之痛,還特意封了她三品誥命夫人。雖折了一子,可她膝下還有一子一女,這誥命夫人的位子肯定坐的穩穩當當的。雖說糟了災,卻也得了福,她也沒虧!”


    孝雲袖口裏雙手握拳,指甲嵌進手心,隻有那痛感才能讓她的躁鬱有所緩解,麵上無波無瀾道:“您用不著這樣旁敲側擊,橫豎我現在是潑出去的水,好壞都得自個兒擔著。即便有孝嫻那福氣,也得有命享才成!”


    “你這孩子怎麽聽不懂話呢!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你著想。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沒個孩子傍身,這往後幾十年的日子你要怎麽過!”


    知母妃是好意,可一想到顧銘屠,她就渾身發抖,避之不及,母親卻一再提到孩子,好不容易壓下的心火也破口而出:“孩子孩子孩子,您能別再提孩子了嗎?!”


    孝雲陡然眉頭緊鎖,一臉痛苦,側王妃還欲開口敲打她,卻換了口氣,溫和道:“我不是催你,是擔心你沒當迴事。”


    孝雲緩了會兒才道:“我知道!”


    母女倆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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