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能朝別人說,記住了嗎?”


    小元靖點點頭,稚嫩的臉上,露出個有些老成的表情。


    “靖兒記住啦!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靖兒吃榆錢會起疹子!”


    正值壯年的武帝欣慰地摸了摸元靖的腦袋:“靖兒乖!”


    淩皇後在一旁皺眉道:“會不會太大驚小怪了?太醫說,吃的量大了才會危急生命。”


    武帝笑道:“咱們靖兒是太子,金貴,必須得防著那些有心之人。”


    隻是元靖萬萬沒想到,將這一秘密告知他人的,竟然是立下這規矩的元慕和自己。


    而且就在淑妃知曉這一事後,竟隔了不到一個月,武帝便帶著眾人去了西山狩獵。


    元靖雖當時燒得雲裏霧裏,但仍清楚記得,當日,兩位舅父說要留下照顧元靖時,武帝竟沒絲毫不悅,還同意淩家眾人皆可在行宮休息,陪著皇後。而他自己卻借著翌日大霧將至的由頭進了山。


    而好巧不巧,刺客的刀剛剛舉過元靖頭頂,武帝的心腹季風林便突然帶人從天而降,將元靖救下。


    而當時的理由,是武帝擔憂皇後,派季風林迴來保護。


    元靖永遠記得那日,哭喊聲驚起了山林間的飛鳥走獸,刺客們身著黑衣,闖進行宮,開始了一場瘋狂的屠殺。


    元靖的二位舅父連著家丁,拚死擋在元靖身前,淩皇後將兒子緊緊抱在懷中。元靖透過母妃的指縫,看著飛濺起的鮮血。


    “是你!”


    刺客的臉不慎露出,可認出這刺客的淩丞相卻緩緩倒下。


    “大哥!”


    淩皇後聲嘶力竭的哭喊,響徹山林。


    小元靖望著這張猙獰的臉,咬緊了嘴唇。


    淩家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直到淩皇後捂著元靖的手緩緩滑落。


    當年的噩夢,如今再迴想起,仍令元靖遍體生寒,也不知季風林在一旁觀察了這場殺戮多久,又看了多少淩家人的苦苦掙紮。


    “所以在父皇眼裏,一個孤立無援的太子,一個沒有母親,沒有士族做後盾的皇子,絕不會危及到您的皇位,對嗎?”


    元靖每向前一步,便朝著自己的噩夢又近了一步。


    “你懂什麽?你那外祖父根本沒將朕放在眼裏!朕做這些都是為了你!”


    元靖紅著眼圈,竟是淒厲地笑起來:“為我好?您捫心自問,難道不是擔心淩家功高蓋主?難道不是擔心淩家在百姓眼中,比你這個皇帝更有影響力?”


    “啪!”武帝一巴掌打在元靖臉上。


    “還有二皇兄,您敢說他的死,沒您的功勞?”元靖朝後一步步退著,雖然武帝並未承認,可他心裏卻早已有了答案,“一步步為想要害二皇兄的人提供機會,一步步看著二皇兄掉入您親手編織的陷阱!他喊您一聲父皇,您配嗎?”


    武帝再次抬起巴掌,可卻遲遲沒打下去,而是捂著胸口連連後退,窒息到喘不上氣。


    “陛下!”強公公慌忙上前扶著武帝,而元靖卻冷冷看著這個垂垂暮已的父皇,心中滿是失望。


    “父皇,我有些不認識您了。又或者說,我根本未曾真的認識過您……”


    “你個逆子!你滾!你給我滾!”


    元靖再次望了眼龍椅上的人,轉身離開,將心痛與委屈悉數咽下。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卻遇上了同樣失魂落魄的元泩。


    “三哥……”


    元泩抬眸,看著自己這個弟弟,竟覺得他似乎哪裏與以往不同了。


    “喝一杯?”


    元靖點點頭,兩人擇了處酒館,走了進去。


    “我……我發現父皇不是我想象中的父皇……”元靖朝著元泩舉了舉杯,似是有些無奈。


    元泩此刻心裏也是千萬般委屈無處可說:“三哥其實也並非是你想象中的三哥……”


    元靖先是一愣,可再看元泩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你剛同人喝過了?”


    元泩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再次滿上。


    元靖瞬間了然:“同楠兒喝的?她知道了你暗中做的事?”


    元泩一愣,轉頭望著元靖,滿臉驚訝:“你說什麽?”


    元靖苦笑著望向元泩:“我比她更早察覺,雖然有些失望,但我料到你是想為二哥報仇,才一直利用我們。”


    “那你……”


    “我是心甘情願被利用,畢竟那也是我二哥,可你不該利用楠兒,也不敢對他們趕盡殺絕……尤其是兩位哥哥……”


    元泩眼圈瞬間紅了,他覺得此刻自己似乎有些微醺:“你很聰明,老八,你的傻是裝的。”


    元靖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已沒必要再隱瞞了:“你更希望我是真傻吧?”


    “我早該察覺到的…”元泩苦笑,“你知道嗎,娶楠兒的,本該是我,人是我先看上的。”


    元靖微微一愣,沒料到元泩竟當著自己的麵承認此事。


    “我就知道!我早知道你覬覦我媳婦兒。”


    “可我卻無能為力……”


    “包括將楠兒推進我懷裏?”


    元泩笑得越發愁苦:“當初是我朝母妃提的建議,打著寒冰派勢大,能助我們成事的旗號,想要朝母妃和父皇討個旨意……可母妃卻覺得……梁小柔助益更大……覺得楠兒不是我們能操控的……而且還將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你不介意楠兒那些傳聞?”


    元泩搖搖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表情淒楚落寞:“你介意過嗎?”


    “我自然沒有。”


    “能娶到她,誰又會在意這些?”


    元泩迴想起第一次在周山見到明若楠時,她又羞又惱揪著香水行老板那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應是從那刻起,這道光便照進了他的人生,讓他昏暗的人生裏,第一次有了色彩。


    兩人看著月色高升,齊齊無奈歎出口氣。


    月光照進函良宮,淑妃望著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來的武帝,微笑著將自己的發絲理好。


    “陛下,您老了。”


    武帝最聽不得別人說“老”這個字,此刻情不自禁皺起了眉頭。


    “是你告訴靖兒那榆錢之事的?”


    淑妃一身紅裝,笑得極其可怖:“若不是朝殿下說了此,臣妾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一直是陛下手裏的棋子呢!枉我爹一直以為他才是執棋之人,可他怕是到了地府也沒想明白,為何會被你這漁翁,坐收漁利。”


    “就衝這大逆不道的話,朕立刻便能將你賜死。”


    淑妃水袖掩著唇,笑得極其嫵媚:“賜死?難道不是遲早的事?三十年同床共枕,卻換不了您丁點真心,哈哈哈哈!最無情是帝王家!”


    “你以為你和季風林的事,朕不知道嗎?”


    淑妃在聽聞季風林三個字時,眼中竟不自禁泛起淚光。


    “風林……”淑妃冷笑道,“陛下好肚量,知道臣妾同人有私情,竟還能與臣妾笑盈盈談情說愛,當真是……咳咳……”


    武帝驟然卡主了淑妃的脖子,怒道:“就是因為你!靖兒才會如此!你這賤人!”


    淑妃雙腳離地,卻嘴角仍掛著笑:“元慕和,我李珍兒活該下地獄,可你犯下那麽多業障,必定不得好死!”


    武帝怒得將淑妃扔了出去,她摔在牆根,吐出一口鮮血。


    武帝皺眉,眼見著淑妃口中冒出的血越來越多。


    “臣妾自行了斷不牢陛下費心。”淑妃望著一臉震驚的武帝,突然露出個笑容,宛如天真的少女般,害羞道,“風林,珍兒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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