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聲歎息


    蘇畫第二天在辦公室見到顧淵,彼此眼光一碰,便迅速各自避開。後來,顧淵和蘇畫談著培訓的事,眼神卻不是投遞在資料上,就是轉向別處,始終不看她。蘇畫心裏沉重,卻又深知自己根本為他做不了什麽。出門的時候,顧淵率先走在前麵,背影那樣落寞。


    吳晴今天隻顧想著自己心裏的那點事,並未察覺蘇畫和顧淵之間的不對勁。培訓的時候,她也巴巴地跟去了,可是顧淵對她,並沒像以前那樣親切,態度淡淡地,培訓的休息時段,就一個人到走廊暗角去抽煙,並不怎麽理人。蘇畫隻是遠遠的站著,假裝不去看顧淵,心裏像是被什麽糊住了,悶得喘不過氣。


    下午迴到公司的時候已經快下班,而顧淵明天早上就將飛迴北京,眼看他絲毫沒有跟蘇畫談自己試用期轉正的問題的意思,吳晴有點急了。


    那一陣,蘇畫去了衛生間,吳晴趕緊湊到顧淵跟前,忸怩地嬌嗔:“顧大哥,你答應幫我說的事呢?”


    顧淵有些心不在焉地翻著資料:“什麽事?”


    “就是試用期的事啊?”吳晴著急地提醒他。


    “哦。”顧淵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下才說:“其實這事不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說了恐怕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那也得幫我說說啊,你可是答應過的,怎麽能說話不算話?“吳晴心裏焦灼,口氣不自覺就變得有點重。


    顧淵本來心裏就鬱悶,此時被吳晴這麽一衝,也有點煩了:“若蘇畫真是不讓你通過試用期,也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吳晴氣急,這是怎麽說話的?這分明是在維護蘇畫,貶低自己。


    摻雜著濃重醋意的氣憤,讓吳晴衝出口的某些話很難聽:“她能有什麽理由?她自己都是那樣的人。“


    這句話剛說完,吳晴突然看見蘇畫出現在門口,冷然地看著自己。


    她渾身打了個寒顫,卻仍舊不想認輸,反正蘇畫都聽見了,她幹脆抱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死死地瞪住蘇畫。


    而當顧淵聽吳晴說蘇畫,“她自己都是那樣的人“,心裏一股火氣直竄上來,他受不了聽任何人說蘇畫不好。


    “吳晴,你說話有沒有點分寸?“他先蘇畫一步嗬斥。


    吳晴轉過頭來看顧淵,極度委屈而嫉妒地大嚷:“你幹嘛這麽護著她?莫非你也是她的那些男人中的一個?“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顧淵,他將手裏的文件狠狠砸在桌上,吳晴的水杯打翻了,茶葉潑在潔白的文件紙上,一片狼藉。


    蘇畫從進公司以來,從來沒見過顧淵發這麽大火,他雖然一向是玩世不恭,卻是個公認的好脾氣,特別是對女孩子,連句重話都不會說。


    雖然她也為吳晴的話生氣,但是此時卻不得不打圓場,伸手去拉顧淵,低聲說:“算了,算了。“另外的那個同事也過來拉他,卻怎麽也拉不動顧淵,他血紅著眼睛瞪著吳晴。


    吳晴覺得這些日子內擠壓的難受,擔心,害怕,都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因為她心裏最後一根保底的線斷了。能說的,不能說的,她都潑婦般地吼了出來:“我說的不對嗎?別以為我不知道,蘇畫你拿的華易那張大單,不過是因為你和人家老總有一腿。明明自己在外麵就不幹淨,迴到兆新,還裝得一副純潔的樣子和對麵的秦總手牽著手談戀愛,真惡心,蘇畫我覺得你真惡心,你就是個“


    她最後的那個惡毒的詞,沒敢說出口,因為她看見顧淵高高揚起了手,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她呆呆地看著他。她到這一刻,才願意相信,顧淵的心裏,真的沒有她,一丁點都沒有。


    她呆站著,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把桌上的東西往拚命地上砸。


    蘇畫什麽也沒做,隻是默默地看著她,在這一刻,她忽然平靜了。她看到的,似乎是另一個程惜雅,總是費心地想要搶奪什麽,然後在搶不到的時候,就氣急敗壞地撒潑。這些日子以來,她心裏存著的對解雇吳晴的那點愧疚,也徹底消失了。


    當吳晴的哭鬧略微告一段落,蘇畫開口,聲音平直,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你可以收拾東西準備走人了。“


    吳晴根不服氣地衝著她大喊大叫:“你說叫我走人就走人,理由呢?有本事你給我一個理由。“


    蘇畫隻是挑了挑嘴角:“你說呢?“


    吳晴神情微滯,卻還是要逞強:“我告訴你,蘇畫,我會向總公司申訴!你沒有權利就這麽解雇我!“


    蘇畫的聲音和笑容都輕飄飄的,無比鎮定從容:“好啊,隻要你有這個底氣。“


    吳晴看著她半晌,慢慢地,腿軟了,心裏本來積累起來的那點狠氣,像是被人拔了氣門芯,不知不覺間就泄光了。


    她手扶著桌子,慢慢地坐下去,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淚滾滾而下。


    到了這一刻,吳晴忽然意識到,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蘇畫的心裏都是雪亮的。甚至她也許還利用了自己,反過來徹底打擊李雲飛。想通了這一切,她脊背發涼,在整個局裏,她隻不過是個傻乎乎的卒子,在李雲飛的煽動下,硬挺著過了河,以為自己從此就可以橫行無忌,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個隻能直走的傻瓜,別人一個迂迴,就能輕易吃掉你。


    她最引以為傲的聰明,正好是她最愚蠢的地方。走到今天這一步,隻能怪她自己太“聰明“。


    蘇畫看見她這個沮喪灰敗的樣子,終究是有些不忍心,歎了口氣,低頭走進了裏間。


    顧淵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這樣傷害一個小女孩,愧疚地想要伸出手安慰她,卻又最終收迴了手,走出了辦公室。那個同事愣了愣,也趕緊跟在他背後出門。


    門外已經有很多雙偷窺的眼睛,畢竟對麵的動靜鬧得這麽大,而且其中還涉及到他們的秦總。


    但是,這些人中,並沒有當事人秦棋。顧淵瞟了一眼玻璃門內,看見裏間辦公室的門,緊閉著,沒有一絲縫隙,看得見那個男人在幹什麽,是什麽表情和眼神。


    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介意蘇畫受傷?


    但是,這些也不在他的權限範圍,他並不是蘇畫的什麽人。顧淵苦澀地笑著,孤寂地下樓。


    秦棋此時,正對著窗外沉默,他不是沒聽見外麵的爭吵和議論。可是,他能做什麽?


    他隻能不出現,這樣才能將蘇畫的難堪,減到最低。


    吳晴說蘇畫一邊和易沉楷有一腿,一邊又迴兆新和他談戀愛的那句話時,他正好到外間取材料。那一刻,心裏像被刀劃開,生疼生疼。


    蘇畫和他,真的談過戀愛嗎?那些他以為自己至少讓她溫暖過的短暫日子,真的有過嗎?


    當她的手放在他手心的時候,她的心裏,想的是誰?


    周五的下午,兆新的九樓,在異常的喧鬧之後,又是異常的寂靜。兩個辦公室,各有一個小女孩在哭。


    br那邊,是吳晴,秦風這邊,是曾蓓蓓。


    她一次次看著秦棋辦公室的門,偷偷地淚眼婆娑。


    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就算為了對麵的那個女人受了這麽多的傷,也不肯對別人敞開他的心門?


    時鍾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慢悠悠地走,終於指向五點半。


    秦風裏的人紛紛收拾東西,逃離這裏的低氣壓。曾蓓蓓本想留下來,可是看了眼紋絲不動的門,知道自己的留下沒有任何意義,還是哽咽著走了。


    出門的時候,碰見紅著眼睛從對麵出來的吳晴,她無言地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慰,可是一想到秦棋,自己的眼淚打了個轉,又滾了出來。


    吳晴並不看她,隻是緊咬著下唇,直直地看著前麵的路。


    此刻,她無心和任何人同病相憐,她隻在想,自己以後的路,到底要怎麽走。


    蘇畫在辦公室終於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深深歎了口氣,將臉埋進臂彎裏,用手指輕輕地轉動著桌上的那盆仙人掌。


    有時候,真的是疲倦啊,那種沿著骨髓蔓延的疲倦,讓人全身都失了力氣,不想動,不想說話,隻想就這麽趴著,好好睡一覺。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蘇畫就在這片逐漸加深的黑暗中,慢慢睡著。


    直到有人在輕搖她:“蘇畫,醒醒。“


    她迷蒙地抬起頭,隻看見一個廓影,看不清麵容。


    “蘇畫,迴家睡吧,這樣睡會著涼的。“


    她終於辨清,這溫柔的聲音,來自於秦棋。


    蘇畫的眼裏升起了水汽,所幸秦棋看不到。


    她低聲說:“對不起。“


    今天吳晴,不僅僅是讓她難堪,也連帶了他,和她一起丟人。


    秦棋似乎歎息了一聲,但是並沒有迴應她的道歉,隻是輕輕地說:“迴去吧。“然後就走出了她的辦公室。


    蘇畫一個人怔怔地坐著,半晌,才拿了東西,鎖門離開。


    下了樓,卻看見秦棋的車還停在門口,蘇畫猶豫著,沒有走過去。


    秦棋從車窗裏伸出頭來,對她笑了笑:“一起走吧,太晚了你自己迴去不安全。“


    為什麽到現在,還對她這麽溫柔?蘇畫看著他的笑容,隻覺得難受。


    兩個人就這麽對望著,她沒有走過去,他也沒有下車來接。


    其實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不再管她,可當他在經過她門口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辦公室。發現門沒鎖,燈卻是暗的。猶豫了很久,還是走了進去,結果發現她像個孤單的小孩子,在黑暗裏昏睡。


    那一刻,隻覺得心裏酸疼,想要撫摸她的頭發,或者,幹脆抱住她,給她憐愛,給她溫暖。卻又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極力壓抑住心裏的感情,推醒她,還要保持語氣淡漠。


    逃也似的下了樓,本想迅速離去,卻又想起她曾經在深夜迴家時遇到過醉漢,就怎麽也不忍心丟下她。


    現在見她站在那裏,遲疑地邁不開腳步,心裏又是疼得發緊,最後他還是下了車,一步步走向她,隔著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上車。


    沒人說話,車裏很安靜,秦棋聽見自己的心裏,響起一聲歎息,為自己的放不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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