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無法迴應的告白


    蘇畫是在淩晨四點多被凍醒的,這是一夜中最冷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打算去床上睡,無意中碰觸到了手機,看到屏幕上有條未收短信,來自於易沉楷。


    蘇畫本來迷沌的神誌,一下子清醒過來,指尖在接收鍵上滑了許久才按下,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個讓人心裏疼的稱唿:


    畫兒,我知道你已經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可是請允許我以後每一年隻在這一天這麽叫你好嗎?畫兒,生日快樂,每天都要快樂!


    蘇畫緊緊握著手機,仰麵靠在沙發上閉上眼,淚珠從睫毛間隙裏浸了出來。


    以後每一年的這一天?若是你已經為人夫,為人父,還能叫我畫兒嗎?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樓頂,他叫她畫兒,她叫他小易的時候,是多麽純粹溫暖的愛。可是如今,她卻已經再也叫不出“小易”,而他每叫她一次“畫兒”,都像是用刀背,在她心上再劃上一道痕,不流血,卻鈍鈍地疼。


    她沒有再迴到床上去睡,而是就這樣在沙發上坐了兩個小時,看著薄紗外的天空,從漆黑到微曦,最後陽光滲進來,刺痛了眼,她才站起來去梳洗,麵對新的一天。


    先去e研究所找孫老師簽了技術協議,一直談到中午,和幾個老師一起吃了個飯,她才迴了公司。


    吳晴現在真的是精神百倍,一見她進來就趕著報告:“蘇經理,我已經把酒店房間訂好了。”


    “哦。”蘇畫隨口答了聲。


    其實她看著吳晴盼望欣喜的臉,有些憐憫。


    吳晴以為她搬到了顧淵做救兵,其實顧淵根本無權過問分公司的人事關係,要裁要留,都是自己一句話說了算。而且顧淵必定想得到她裁人有正當理由,也不會貿然說情。假若說顧淵真的對吳晴有情,那麽,或許。但實際上,顧淵對待吳晴,並沒有和對待他以前認識的那些女孩子有什麽不同。他的所謂憐香惜玉,向來有限度,不過是請你吃吃飯,約你上上街,絕不會真正為了某個妹妹去振臂一唿,開罪同僚。


    而吳晴,顯然太高估她自己在顧淵眼裏的地位,或者,對他真動了心。她將麵臨一場遲早會來的傷害。


    不過,蘇畫並未算到,自己對吳晴,除了工作上的打擊,居然會在感情上也成為她失敗的根源。


    顧淵在周四到達,蘇畫那天恰好有事,吳晴自告奮勇地去接機。她那般歡天喜地,蘇畫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任她去了。


    顧淵的助理一看見吳晴,就低聲對他笑說:“這妹妹看來是真喜歡上你了啊。”


    顧淵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真喜歡我的人多了。”


    除了某個人,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裏。顧淵的心裏一沉,見到吳晴時笑容也有些寡淡。


    吳晴卻是兀自甜蜜,這種場合,怎麽都該叫“顧經理“,她卻一口一個“顧大哥”。


    顧淵笑容依舊迷人,一般人看不出他的敷衍:“這麽辛苦來接我啊?你們蘇經理呢?“


    吳晴其實並不願意這個時候提起蘇畫,可是一想到過後還要讓顧淵在蘇畫麵前幫她說話,還是微笑著說:“蘇經理今天很忙,來不了,所以就叫我來了。“


    顧淵的眼神有點黯然,對蘇畫來說,大概什麽事都比接他重要。


    本來晚上吳晴還想拉著顧淵一起吃個飯,加深一下彼此的感情,可是顧淵推說自己已經在飛機上吃過了,不餓。吳晴隻好悻悻地走了。


    顧淵靠在床頭懶懶地抽煙,一旁的同事調侃:“顧經理,這不像你的風格啊,吳晴好歹也是個小美女。”


    顧淵沒說話,隻是笑了笑。


    最後一根煙還隻燃了一半,顧淵忽然按滅,站了起來:“我下樓轉轉。“


    出了酒店,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頭,他想起兩年多前,他常常帶著蘇畫,奔波在北京的夜色中。那個時候,他還是普通的工程師,蘇畫是剛進公司技術部的小女孩,她不愛說話,隻是默默地跟在人後麵,記筆記,拿東西,任勞任怨。本來顧淵是個喜歡跟女孩子開玩笑的人,但是對於蘇畫,卻總也開不起玩笑來。她對他的話的反應,通常是淡淡的一笑,或者幹脆就像沒聽見。在工作的間隙,她常常隻是一個人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向被女孩子簇擁慣了的他,最開始對蘇畫是有些反感的,可是日子久了,他反而起了一種奇怪的興趣,愈發想要逗她說話。但是蘇畫永遠都是那樣,即便後來熟了一些,也絕不會迴應過界的玩笑。這讓顧淵麵對她的時候,總是有種挫敗感。


    就這麽過了一年,有天突然聽說她請調到市場部了。他吃了一驚,像蘇畫那樣內向的人,怎麽會去做銷售。而接下來的事,更讓他大跌眼鏡,半年內,她居然成了市場部的一匹黑馬。客戶對她的評價是專業,客觀,內斂,周到。慢慢地,顧淵有點明白過來,當初蘇畫在技術部,也許就是在積蓄力量,她將在售後服務中學到的專業知識,全部轉化成了她在談訂單時的優勢,而她冷靜的個性,恰好讓人更相信她的專業度。


    顧淵開始對這個沉著的女孩感興趣,有時目光不知不覺地就溜到了她的身上。而進入了市場部的她,在穿衣打扮上比以前講究了許多,長發也剪了,短發更顯得她清新淡雅。公司裏的未婚男同事們,也漸漸開始在背後談論她,有的人已經蠢蠢欲動,而顧淵從那些八卦的女同事那裏,更是聽說有客戶在追她。


    不知怎麽的,他心裏就有些急。遇到她的時候,總想找些話說,卻又總說得不大合適。這時的蘇畫,已經懂得怎麽和別人保持最好的距離,不和你親近,也不讓你難堪。無論你說什麽,總是和氣地微笑,並不跟你多計較。


    這樣一次一次,更是加重了他的挫敗感,也更讓他的目光,離不開她。


    有一天,辦公室裏的人基本都出去了,他從外麵維修迴來,正在茶水間休息,忽然聽見門響,看蘇畫進來了。他正覺得奇怪,她怎麽會這麽早就迴公司了,卻見她捂著肚子,麵色蒼白地坐下,從桌上端起水杯,卻又放下。


    顧淵是在女人堆裏混慣了的人,很快猜想她大概是生理痛,想喝水,卻又怕涼。


    猶豫了一會,他打算去給她倒杯熱水。正在這時,門卻又開了,梁曼麗尖利的聲音響起:“呦,蘇畫,不是去競標嗎?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搞砸了吧?“


    顧淵皺起了眉,想要出去幫蘇畫解圍,卻見她站起來,臉上絲毫沒了剛才的虛弱。她很鎮定地上下掃視了一遍梁曼麗,然後嘴角一翹:“我勸你有空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的業務吧,免得業績太差,付不起你每個月買名牌的高額卡債。“


    梁曼麗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手指著她說不出話來,最後狠狠地頓著高跟鞋走了。


    蘇畫筆直地站著,直到聽見高跟鞋的聲音消失,才身體一軟,重新跌坐到椅子上,捂著肚子趴到桌上。


    顧淵在茶水間,看著這個在人前絕不服輸的女孩子,忽然有點心疼。端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到她桌上,她驚覺地抬起頭來,一時之間來不及掩飾眼角的淚痕。


    顧淵不想看見她尷尬失措的模樣,快步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辦公室就那樣靜默了半個小時,他聽見蘇畫那邊的椅子在響動,他低下頭假裝看資料,卻聽見高跟鞋的聲音朝他這邊而來,在他桌前慢了下來,接著他聽見她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


    從那天以後,她對他似乎比以前親近了些,至少每次見到他,會主動給他一個微笑。而他在她的微笑中,一天天陷了下去。卻發現,自己這個所謂的情場高手,居然變得縮手縮腳,不敢去追中意的女孩子。他好像隻敢遠遠地看著她,最多開些莫名其妙的玩笑,卻不敢看著她的眼睛,真心地說一句:


    “蘇畫,我喜歡你。“


    顧淵苦澀地仰頭,望著陌生的夜空笑。那句話,在心裏打轉,他忽然想在今晚說出口。


    他不敢猶豫太久,怕勇氣又消失了,迅速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號碼:“蘇畫,我有事跟你說。“


    蘇畫剛結束飯局出來,走在大街上,冷風讓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明天見麵再談行嗎? “


    她現在隻想快點迴到她的小家,喝一杯溫暖的熱茶。


    “不,就今晚。“顧淵的聲音,有種破釜沉舟的堅決。


    蘇畫愣了愣,以為是吳晴終於打動了他,讓他決心為她請命。


    這事的確不好在辦公室裏當著吳晴的麵談,蘇畫答應下來:“那行,四十分鍾後在你酒店附近的純典咖啡二樓見吧。“


    當蘇畫到達純典的時候,顧淵早已在等她,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有兩三個煙蒂。


    為了吳晴的事,這麽焦灼嗎?蘇畫笑了笑,在他對麵坐下來,等著他開口。


    可是他卻隻是招手讓服務員過來,問她要喝什麽。


    “茉莉花茶,謝謝。“蘇畫簡單地說。


    在等待茶上來的時間裏,顧淵一句話也沒說。


    當茉莉花茶終於送到,蘇畫用雙手捧住那個茶杯,深深嗅了嗅香味,那一瞬間,眼睛微閉,唇微抿,在顧淵眼裏,異常安靜甜美。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纖細潔白的手指上。


    蘇畫嚇得渾身一僵,立刻想甩開,卻把熱水濺到了顧淵手背上。


    他卻依然不放手,隻是緊緊地握著。


    蘇畫漸漸鎮定下來,問了一句:“顧淵你要做什麽?“


    “我喜歡你很久了。“顧淵不管不顧地說出那句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


    蘇畫心中驚詫,麵上卻還是平靜的:“你知道我不是開得起玩笑的人。“


    “我沒開玩笑,對你,我開不起玩笑。“顧淵深深地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


    蘇畫在這樣坦蕩熱烈的眼神裏,開始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


    她深唿吸一口氣,試圖說服他:“顧淵,不管怎樣,你先放開手好嗎?“


    “你對每個人的告白都是這麽冷靜嗎?“顧淵問,語氣裏有了悲傷。


    蘇畫垂下了眼,其實她並不擅長如何婉轉拒絕男人的告白,而又做到不傷害他。所以,她隻能選擇沉默。


    “告訴我,蘇畫,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顧淵手上的力道變得更重。


    “對不起。“蘇畫低聲說。


    她真的沒有絲毫心理準備,會遭遇今晚的表白。在她眼裏,顧淵是一個對所有女孩子都好的人,從來沒有對她特別過。而她在北京的三年,一直在工作和舊傷中掙紮,也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居然有人對她投注深情。所以現在的場麵,讓她不知所措。


    在僵持中,顧淵終於慢慢鬆了勁,最後他放開了她的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苦笑:“蘇畫,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有誰能走進你的心?“


    蘇畫也苦笑起來:“也許以後,再沒有人。“


    “那麽以前呢?也沒有嗎?“顧淵難過地追問。


    蘇畫閉了下眼睛:“有。“


    隻是一個字,卻說得無比艱難。


    “到底是那個易總還是對麵的秦總?“既然到了這個份上,他至少要知道自己到底敗在誰手上。


    蘇畫卻咬緊唇,怎麽也不肯說出那個名字。


    “算了。“顧淵慘然一笑,站起來去吧台買單,然後一個人失了魂般地下樓。


    蘇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角,也覺得心裏發疼。她也曾經有過愛人卻得不到迴應的時候,所以她並不願意去看到別人因為她而受到同樣的傷害。


    任何一份真心,都是珍貴的。顧淵的真心,她同樣感激,隻是,她的心已經丟失在某個人那裏,再也找不迴來,所以,她無法迴應顧淵的真心,隻能在心裏默默地說一句:


    “對不起,謝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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