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與劉雲譎二人稍作休息,啃了幾口烤肉,胡亂的咀嚼幾口,便匆匆咽了下去。眼神始終望著昏暗的山穀,一抹倔強又渴望的神色出現在二人臉上。


    冬至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七分熱切三分擔憂的問道:“虎子哥,你怎麽樣,還撐得住嗎?”


    他從三歲開始,便整日縱橫跳躍於梅花樁上,乍看之下略顯瘦弱的身軀實則隱藏著超乎想象的耐力。今天連續跑了數個時辰,從清晨跑到日暮,足足跑了近百裏,加上山林中沒有路,腳下盡是鬆軟的腐枝敗葉,體力消耗的極快,說不累那是假的,但對於“洛水神泉”的渴望,足以壓倒任何疲憊。


    劉雲譎掙紮著站了起來,麵色有些蒼白,狀況不是很好,略微活動了一番手腳,剛剛消耗一空的精氣神仿佛恢複了些許,咧開嘴笑了笑,堅定地說道:“‘洛水’必定就在前方,這是我倆的機緣,撐得住要撐,撐不住也要撐!”


    他用力拍了拍冬至的肩膀,繼續說道:“進山!”


    冬至迴應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虎子哥,我倆走的慢些,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前方狀況不明,還是應該小心著來。你先搭在我肩上恢複些氣力,那‘洛水’總不會自己跑掉!”


    劉雲譎笑著說道:“冬子,你小子心思還是這般細膩,放心吧,我沒事兒!我聽說,有些伴生獸一旦發覺自己無法保住寶物,寧可毀壞也不會留給他人,所以還是大意不得,免得夜長夢多。”


    說完,他從包裹裏取出一塊油膩的破布,細細紮在了隨手撿來的尺許長木棍上,製成了簡易的火把,掏出火石,將之點燃。頓時,山穀中亮了許多,雖然仍是看不到遠處,卻也聊勝於無,不致被什麽東西欺到近前。


    冬至看著劉雲譎點燃的火把,恍然大悟,說道:“虎子哥,你真是天才!我昨晚就在想,你要這些豬油做什麽,原來你早就預料到我們要進山穀了。”


    劉雲譎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也不是,隻是見父親這般做過,照葫蘆畫瓢,如今恰好用上而已,哪裏想如此許多!”


    “那也很了不起啊,虎子哥!”冬至說道:“我從未在外過夜,也知道生火堆,點火把,卻從未想過普通火把根本燒不了多久,有這些油脂的加持,不但燃燒更久,而且很難吹滅。周伯伯曾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紙上得來的始終是淺顯了些!”


    “哦,有這等說法?”劉雲譎又撓了撓頭,嗬嗬笑了笑,說道:“我倆還是趕緊走吧,這火把也燒不了多久,最好能追上它。”


    穀中原本就是不見天日,昏暗異常,再加上此時天色已晚,若非火把照亮著周圍,必是伸手不見五指。羊腸小路崎嶇難行,大大小小的碎石滿地都是,不時傳來碎石掉落的聲響,在幽靜的山穀中傳的極遠,伴著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以及火把燃燒不時發出的劈啪聲,讓這山穀聽著分外安靜。偶爾從山穀深處吹出來的山風,異常陰冷,仿佛是從地獄入口吹出來一般,吹得火把唿唿作響,吹的二人麵色蒼白,精神都有些恍惚起來。


    這山穀艱深難行,兩側崖壁陡峭,難以落腳,偶爾能從中看到一線天光,天上無月,暗淡的星光穿越不知多少萬裏,照射進峽穀之內,揮灑在二人肩上,若非如此,二人還以為自己走進了山洞。好在隻有一條路,並無什麽分叉路口,也不用貼著地麵尋找諦洛獸留下的痕跡,這才讓二人堅持了下來。


    不知走了多久,手中的火把仿佛越燒越旺,熊熊的燃燒著,二人身軀疲累,腿腳仿佛灌了鉛一般,內心中的亢奮勁兒一過,也變得有些昏昏欲睡起來,隻是依著慣性繼續走著。山穀中也一味地漆黑著,寂靜無比,仿佛連唿吸都變得若有若無起來,他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仿若深陷夢中一般,火把照亮的地方顯得那麽不真實,思維都變得滯澀起來。


    此時的腳下盡是些森森白骨,不知是多少年前葬身於此,一腳下去,發出沉悶的碎裂之聲,仿佛朽爛多年的枯木,化為一地渣滓。二人渾然不覺,自顧自的走著,走著……仿佛就這般一直走下去,直到……


    一聲振聾發聵黃銅大呂般的聲音傳來,直震得人渾身顫抖,頭皮發麻。二人頓時一激靈,醒了過來,入眼一片開朗。一隻水桶大小的鍾鼓獸在十丈外,靜靜的看著二人,皮膚淡黃,覆滿堅硬的鱗甲,肥碩的腹部一張一縮。看到二人清醒過來,短小的後肢在肥碩的腹部撓了撓,再次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笨拙的轉過頭,鑽入草叢不見了蹤影。


    這鍾鼓獸乃是一種草食獸類,極有靈性,以其能夠發出巨大的如同鍾鼓一般的聲音得名。乍看之下活像一頭穿山甲,卻更加肥碩,腹部有環狀甲殼覆蓋,四蹄長尾,看上去十分憨厚。不過據傳十分膽小,遇到生人往往會鼓噪出巨大聲響,以期能夠嚇退敵手。而眼前這頭鍾鼓獸,無論如何看,都並非是膽小的模樣,反而靈智不低的樣子,這倒是咄咄怪事了。


    清醒過來的二人並未過多理會,而是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此時正值春末,往常時候,早已是花殘柳茂,草長鶯飛,如今因為天空車輪般大小的天體遮擋了部分陽光的緣故,讓這天空都分外高遠,仍是十分清冷,山林綠意初現,像極了一個大齡老處女,期待著,瑟縮著……


    而眼前所見,直讓人以為,從初春走入了盛夏,到處一片鬱鬱蔥蔥的景象。百花鬥豔,萬翠招展,奇花盛放,瑤草鋪地,這是冬至此前未曾見過的景象,隻怕傳說中的仙境,也不過如此吧!不同於時常見到的細小葉片,這手掌大小的墨綠色葉片讓冬至驚唿連連,輕輕撫摸,一層蠟質附於表麵,光滑細膩,葉片厚實堅韌,充滿質感。


    冬至曾在書上讀到過,說數萬裏之外的南方四季如春,溫暖潮濕,那裏的樹木四季常青,樹葉終年不落,盛景常在。他心中充滿疑惑,有了不好的預感,莫非……


    手中的火把不知何時熄滅了,劉雲譎此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扔掉手中的火把,將隨身攜帶的匕首掏了出來,倒握橫托於麵前,眼角的餘光始終落在冬至身上,謹慎的觀察著四周。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向謹慎的冬至此時為何如此大意,又如此興奮,但劉雲譎一向自詡為大哥,自然要在此時照顧一二。


    劉雲譎不知道眼前的這片蔥鬱代表著什麽,隻是覺得這些巨花大葉分外好看,加之他一直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冬至,知道他是看出了些什麽,所以也並未出言打擾,隻是打起精神警戒著。


    此處十分亮堂,直讓人以為這是一處世外桃源,但仔細觀察之下,才發現乃是一處山洞。這山洞方圓不過百餘丈,各種奇異花朵盛開,芝蘭瑤草鋪地,一股馥鬱芬芳迎麵撲來,空氣中迴蕩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舒適氣息,洞頂約有數十丈高,均勻的嵌著五顆頭顱大小的發光寶石,散發著如月色一般的柔美微涼的光華,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莫非,此處是某個前輩高人的藥田?


    劉雲譎心中不自覺閃過了這個念頭,又搖了搖頭,雖然不記得自己二人是如何來到這處地方,但想來應該不是陷阱才對。粗粗看了一眼,此地至少有上百種奇花異草,他隻能勉強辨認出三四種來,心中一陣無奈。這山洞十分空曠,並無山石遮擋,地麵平整,卻有許多丈許高的樹木,十分茂盛,無法一覽無餘,不知其中是否隱藏著什麽危險。弓箭用處不大,隻能拿著匕首,支棱著耳朵,謹慎的戒備著。


    冬至不像劉雲譎那般謹慎,而是興奮地到處查看,東邊摸一摸,西邊嗅一嗅,眼睛異常明亮,口中喃喃念叨著:“這般大的半葉蓮!”


    “這是莨菪,看這品相,應該有百餘年了。”


    “咦?這是……威靈仙?”


    ……


    劉雲譎聽著冬至所說的藥草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隻是看他輕鬆至極,如數家珍一般,想來這些藥草極為珍貴才是,驚訝之色浮於臉上,不過隨即用凝重的口氣說道:“冬子,此處情形晦暗不明,不要亂跑!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冬至眉頭微蹙,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之前迷迷糊糊,似夢似醒,腳下不聽使喚,一路上好像全部看在眼裏,此時想來,卻是一片模糊,許多東西都記不清了。”


    劉雲譎麵色微沉,心頭微寒,說道:“我也是,迴過神來才發現到了此處,此處應是有主之地,還是莫要蓄意破壞此地,以免此地主人生怒。”


    冬至心中覺得有些蹊蹺,卻並不放在心上,說道:“虎子哥此話有理,看此地打理得井井有條,當是有隱世高人長居於此。多半還是我二人無意間觸發了什麽陷阱才對,若真是專門等我二人上鉤,我猜測多半有用得著我二人的地方,不至於直接滅口。所以,我二人盡可在此走動,隻要不大肆破壞,想來性命暫時無憂。”


    劉雲譎細細品味著冬至的話,覺得有些道理,心中輕鬆不少,隨即想到引二人到此的諦洛獸,疑惑地問道:“此處會不會與那諦洛獸有關係?”


    冬至心中生疑,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下意識的想到此處莫不是洛水所在之處?想到此處,他搖了搖頭,沒有答話,以防隔牆有耳。


    劉雲譎沒有糾結這個問題,想到冬至之前叫出了數種藥草的名字,不禁好奇的問道:“冬子,這裏種的都是藥草嗎?”


    十餘丈外的一株金線蓮不自然的動了一下,冬至眼睛餘光發現了動靜,臉上現出一絲恍然,隨後便裝做絲毫不知,興奮地點點頭,說道:“嗯!十之八九都是藥草,不過我隻能認出不足三成,其他的有一些印象,仔細辨認一番應該能再認出來一成。”


    劉雲譎臉上訝異之色一閃而逝,他知道冬至讀了很多的書,比自己多得多,這倒並非是周苴厚此薄彼,而是他自己不願意讀書,隻願意跟著父親往大山裏鑽,所以知道冬至能夠認出這些藥草並不奇怪。此時細想之下,這幾個名字並非什麽珍貴藥草,雖然他不見得能夠一眼辨認出來,卻也多少知道些。


    於是他疑惑地問道:“莨菪?不就是村口祠堂後邊那種高大的野草嗎?雖說也能入藥,但並不是什麽珍貴的藥草吧,那玩意兒不是隻能活一兩年嗎?”


    冬至搖搖頭,眼中狂熱之色未減分毫,激動地說道:“虎子哥,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從生長年限來看,藥草大致分為兩類,一種乃是天生金貴的品種,壽命極長,另一種則是生命力無比頑強,但壽命短暫。


    天生金貴的品種,包括人參、靈芝、黃精一類,更有那傳說中千年才能開花結果的朱果。這類因其天生高貴,同樣也是十分嬌貴,所以對於外部環境要求也是極為苛刻,一旦外界環境有所變動,極易枯萎死去。但隻要耐心管理,一旦長大成熟,藥效也是非同凡響。據說上古之時,第一批修士便是采食天地靈物,白日飛升。


    而生命力頑強的品種,適應了環境的變遷,隨著四時更替,多數淪為一歲一枯榮的雜草。但若是能夠移植到合適的環境,激發出其原始的本能,同樣可以擺脫四時更替的影響,活上數千年,積累的藥性甚至比之參芝之流更為精純。比如眼前這根生長了二百年的紫心蘿卜,珍貴之處更甚旁邊那株百年玉參。”


    劉雲譎聽到此處,撇了撇嘴,說道:“二百年的紫心蘿卜才能跟百年的玉參相比,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冬至笑出聲來,反問道:“其他暫且不論,我隻需要幾個銅板便能在集市上買上一筐紫心蘿卜,你要花多少錢才能買來一株玉參?況且對於那等隱世高人來說,幾百年的時間也就是一次閉關而已,如此一來,這其中的差距便顯而易見了。”


    劉雲譎嘿嘿一笑,也不辯駁,卻是來了興趣,問道:“這藥草種類、年限怎麽分辨?能不能教教我?”


    冬至得意一笑,有些揶揄的說道:“虎子哥,平時讓你多看書,你老是坐不住,現在想起臨時抱佛腳了?也罷,給你講一講也無妨,你可要聽仔細了!”


    “你看那花骨朵像是一條條紫色的小魚兒似的,就是半葉蓮了……”


    “莨菪有一股特殊的臭味,葉片表麵有細微的絨毛……”


    “這威靈仙,開的白色花朵,一共四瓣,呈十字形……”


    ……


    冬至滔滔不絕的一連說出了數十種藥草的名字,說的頭頭是道,唾沫橫飛。


    “至於這年限嘛,其實說來也簡單,樹有年輪,草有脈絡,脈絡的深度與複雜程度隨著時間推移緩慢增加。這脈絡存於葉片之上,果實表麵,花瓣內部……”


    “莨菪本身便以花期長著稱,這百年莨菪自是以花瓣來辨認,看那銅鈴狀微微垂頭的花朵,花蕊根部的紫色退去,完全變成白色,花瓣上的絲絲脈絡皆為紅色……”


    “百年的有什麽用嗎?我沒記錯的話,小時候腹痛,周叔還給我吃過這玩意兒,若是隻能治療腹痛,可實在說不上有什麽用啊!”劉雲譎打斷冬至的話,有些遺憾的說道。


    “話不能這麽說,能活到這般年限的藥草,本身便蘊含精純的生命之力,食之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冬至有些不滿的反駁道:“這山裏隨便一棵合抱粗細的大樹,幾乎都有百年以上,更大一些的,甚至活了上千年,可從沒有什麽人砍來吃。區別便在於,草本身隻能活一兩年,活上百年千年有違天道,這些突破了本身的限製的草木,才是其精華所在,所以它價值更大!”


    “再者說,這種上了年限的藥草,都是用來煉丹的,哪裏會隨便浪費!”


    “煉丹?”劉雲譎怪叫一聲,隨後發現自己反應過大,轉頭四處望了望,發現沒有什麽動靜,才繼續小聲說道:“冬子,你還會煉丹?”


    冬至白了他一眼,幹脆說道:“不會!”


    “啊!?”劉雲譎張大了嘴,重重的拍了拍冬至的背,說道:“你小子,大喘氣,我還以為你什麽都會呢。”


    冬至撇了撇嘴,說道:“周苴伯伯那裏有一本殘缺的厲害的《藥經》,平時寶貝的緊,都不讓我碰,我也是趁他不在,翻了幾頁。不過我聽他說過,還有一本《丹經》,同樣是世間奇書,珍貴至極。當時我覺得他在吹牛,沒當迴事兒,如今看來,我有些後悔當初沒多翻幾頁!”


    劉雲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你已經懂得比我多多了,還不滿足?不過這名頭到是響亮,《藥經》想必是記載藥草性狀用途的,至於這《丹經》嘛,應該是記載煉丹之術的,嗯?莫不是由一張張丹方組成的書籍?若真如此的話,這《丹經》一定很貴重!以後多加注意,若是能碰到的話,虎子哥一定買給你!”


    冬至有些感動的看了一眼劉雲譎,隨即揶揄的說道:“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即便有了《丹經》,藥草不識得,也無大用,還是要增加見識才對。”


    劉雲譎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說得對,即便有了寶物,若是不能加以運用,自是暴殄天物之舉,否則空守寶山而不得入門之法,難免淪為笑柄。”


    ……


    (植物學家請遠離,其中藥草之述皆為設定,不要拿現實中的作對比。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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