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艱難地咽了下喉嚨,隻感手心握得滿滿的汗,卻冰冷得刺骨。他轉過頭看向郭臨,卻見她一動不動,容色冷凝地盯著前方走來的一人。


    周泉光跪伏在地,五指深深地陷進泥沙中,還在兀自顫抖。他望了眼走到近旁的白鷲,張皇的神色倏然堅定。深吸一口氣,張口預言……


    “泉光。”


    清冷磁沉的嗓音穩穩穿過火光,無形間似張開一張巨網,霎時壓下周遭一切聲息。


    “再多說一個字”陳聿修從容地端起酒杯,淡淡地道:“殺了你。”


    周泉光驚駭得一哆嗦,瞪圓了眼直直望著他,卻再不敢出聲。


    白鷲的腳步陡然停住,不可置信地仰起頭。觸及郭臨銳利的視線,他咬牙避開,身側手掌緩緩捏緊成拳。


    郭臨總算舒了口氣,繃緊的弦一鬆,這才發覺額上早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手臂驀地一緊,卻是陳聿修起身拽住了她。他垂眉對周泉光丟下一句:“進帳來說。”說完,便拉著她往軍帳走去。


    郭臨一麵踉蹌跟上,一麵迴頭衝徐庶點點頭。徐庶會意,站起身環顧四周。周遭士卒噤若寒蟬,見將軍目光掃來,紛紛縮頭斂容。


    他不由歎口氣,看來周泉光那番話究竟被人聽去了多少,一時也查不清明了。看著周泉光和後麵走來那人飛快地說了幾句,二人一齊走向軍帳。他想了想,交待副將一聲,也抬腳走去。


    “陳,陳兄,”帳內,周泉光瞅了瞅陳聿修的神情,又望了眼帳內的客席上的軟墊,不知是該坐下還是像方才那樣繼續跪著,心下一片慌亂,“我……”


    “京城現下如何了?”陳聿修徑直打斷他,坐下時直身抬眸,鬢發隨著動作微晃。見周泉光臉色大變,一臉不可思議地朝他望來,幽深的眸色帶了一絲哂笑,“不然,你也不會不遠萬裏,還來給我添亂。”


    郭臨眉頭緊蹙,書案下的五指微微鎖緊。


    玉鏘、雙寧、阿秋,還有老白……這些被她遺留在京城的人們,不知……


    徐庶令人守住帳門,撩袍坐下。周泉光見狀,望了眼郭臨,搖頭歎息道:“陳兄心思一如往昔敏捷過人,不錯,京城……已經亂了。”


    什麽……?!在場眾人心中皆是一驚。白鷲垂下眼,抬手掏出懷中那封手書。


    “我本應旨離京尋人,可剛出城不久便被白大人派出的手下追上。他……給我看了白大人親筆寫下的……”周泉光轉頭看向白鷲,見他已然走向前,將手中之物恭恭敬敬地朝陳聿修跪呈。


    陳聿修看了眼郭臨,郭臨屏息起身接過,飛快地掃視完。緊鎖的眉眼間神色愈發凝重,她望向陳聿修,遲疑片刻:“你的身世,分明被埋蓋得徹底……老白他,如何會知道?”她眼瞼一顫,猛地伸手握住他,“是不是我‘死’之後,紫宸殿中逼你喝藥那次……”


    “阿臨,無事,不必多想。”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溫柔淺笑。拿過她手中的手書垂眼看下,隨後輕笑一聲:“泉光,白大人就這麽一寫,你便信了?”


    周泉光一愣,飛快搖頭:“當然沒有,所以我才撇下了隨從,單獨帶著白鷲重返京城。就是想找白大人問個清楚……可結果,”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神武軍已經控製了整個京城的防守。”


    徐庶怔了怔,條件反射地看向郭臨。見她紋絲不動,這才意識到自己領悟錯了。此“神武軍”當是指突厥一戰後,魏王重建的那支。


    “城門守衛已換,兵馬列陣穿行,聲勢駭人。我因看了那手書上的內容,擔心哪怕有旨意在身,進去後也會出不來,便讓白鷲去夜探一迴。”他頓了頓,“他看到京兆府,被魏王殿下帶軍包圍……”


    靜夜如墨,沉沉地蓋在整個京城上空。那晚的京兆府,迴廊梁上的燈籠紅豔如火,印照莊肅的大門。夾著大雪的寒風唿嘯卷過,遽然吹熄一兩隻。


    紅光在人臉上晃了晃,俊逸飛揚的五官隱在暗影的一半被瞬間照亮。隻這一霎,已能望出那雙無神深目的焦點凝聚,正是落向已方。


    白子毓立在門口,靜靜地望向前方黑壓壓的一片,右臂伸出披風揮了揮。府役們咬著牙,忿忿不平地收迴腰刀,後退幾步。


    “魏王殿下,”說話間唿出的白氣如煙團飛散,他瞠目沉喝,“你當真要如此麽?”


    君意沈沒有說話,隻朝一旁側了側頭,身後的校尉立馬帶著部下列隊散開,飛快衝進京兆府。


    “大人!”京兆少尹急道。


    白子毓搖了搖頭,嗤笑一聲:“事到如今,整個京城還有誰,能攔住魏王殿下呢?”他斜眼看著那些奔走的士卒,神色晦暗不清,“陛下雖然把手握重兵的蔣家撥給了太孫殿下,可他這時臥病倒下,蔣家哪裏還有信心親自去扶持太孫……”


    朔風凜冽,風雪穿梭飛舞,他抬腳走下台階。前方的護衛“唰”地拔出劍,他似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般,連絲毫的怯意都無。一步一步,沉著地朝前走去。


    “一個是稚齡迴宮,隻在宮中從六歲待到八歲,身份尚不得皇室宗族待見的幼童。一個是手握重兵,功名顯赫,母妃雖薨母族尚存的成年皇子。孰輕孰重,誰的將來更易坐穩,蔣家自然分辨得出。更何況……”他停腳在君意沈身前三尺站定,傾落的雪花擋不住被燈籠光印得透亮的眸光,“這個皇子,還未娶妃。”


    君意沈微一晃動,倉皇間仿佛一瞬看到一個英姿勃發的嬌俏身影。那刻在心底的眉目,灼灼耀眼的神采……他忍不住閉上眼,心扉頓然刺痛。


    “蔣家的長女,今年正好二八芳華了吧?”白子毓挑眉垂眼,搖頭輕輕一笑,似歎似誚:“一切都太倉促了……就像你曾經虛妃位以待的那人,離開時一樣。”他說完便轉身迴走,風雪吹起披風,寬大的袍袖飄擺在風中。


    府門關上前,他微微側頭:“縱然你們之間終有一別,可你……也還沒好好和她說完,這聲再會。”


    大門“咚”地關緊,君意沈緩緩睜開眼,抬頭望向門梁上那塊諳熟於心的“京兆府”牌匾。過往種種飛掠眼前,他張開嘴,低低地笑起來:“阿臨……”


    “殿下!”遠處馬蹄聲漸漸接近。一身戎裝的譚伯跳下馬,快步走到近旁,喘息道,“啟稟殿下,朱雀門已開。”


    “好……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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