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細綿綿的春雨輕輕敲打著窗楞,夜色一旦籠罩下來,室內就隻剩了一片黑暗。


    等賀柔注意到撐著下巴的胳膊已經酸痛無比時,整間房內已經昏暗下來了,她又一次從早坐到了晚上。房門口的窗紙上映出了一個身影,似朝著一邊走去。


    “可是阿秋姐姐?”她衝過去打開房門,喊道。


    阿熏停下腳步,迴過頭。她的手中端了個托盤,裏麵放了一個小甕。賀柔微微一愣,微笑道:“是阿熏姐姐啊。”


    阿熏應了一聲,轉身欲走,但想了想,還是柔聲囑咐道:“……你呆在房裏,別亂跑。”她至今不知道賀柔叫什麽,郭臨既然什麽都沒說,她們也不敢隨意稱唿。


    賀柔微微蹙眉,問道:“阿熏姐姐可是要去郭大人那兒?”


    阿熏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迴答。她想起阮雲的吩咐,不要隨意和這位小姐透露府中的事。


    卻不知她的這點遲疑馬上讓賀柔確定了心中所想,賀柔歎了口氣,輕聲道:“我並不是打算亂跑,隻是呆在這兒也有月餘了,心裏實在有些不安。隻煩望阿熏姐姐幫我問詢大人,他預備如何安置我,好讓我有個準備。”


    阿熏驚詫地看向她,連忙搖頭道:“這種事萬萬輪不到我們做婢子來問。郭少爺他自有安排,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呆著吧。”她說完後退幾步,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賀柔頹然地步入屋內。她在阮雲的小院子住了這麽久,自然是知道阮雲時不時就會親手煨湯給郭臨送去,那阿熏端著托盤,定是要去郭臨那兒的。


    可是,就算她再怎麽不安,再怎麽恐慌,她也不敢違背他們的命令,就像郭臨當日說的話一樣,她的命運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間。


    隻是……她抬手捂上心間,此刻,這顆心惴惴不安,卻不全然是為了自己未知的命運。她抬頭望向阿熏離去的方向。


    ——————————————————————————————————————————


    白子毓看著地上堆積的禮品,大箱小箱的,幾乎占據了房屋裏大半的空間。


    “真奢侈。”他感歎道。


    “你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還瞧著上這些?”郭臨笑著走過來,蹲下身打開一個箱子,露出裏麵的檀香木雕,“何況他也不敢送來什麽貴重的東西。無論是常家還是宮裏的七殿下,都在找著他的錯處呢!”


    白子毓嘖嘖嘴:“這德王好不容易消停了會兒,怎麽又來給你送禮了?”


    郭臨抿唇一笑,麵色微冷:“他養了條不長眼的狗,我出手幫他教訓了一下。這些,當然是謝禮。”


    趙尋禮不過是個小角色,仗著德王撐腰就看不清自己的分量。她無法對官居四品的趙尋雪動手,不代表不能對付他。所以,即便她將他揍得十天半月下不了地,德王還得過來替他收拾殘局。畢竟雙方尚未真正地撕破臉,這微妙的平衡還是要維護一下的。


    “不說這個了。”白子毓轉身走到一把太師椅上坐下,“住在阮雲院子裏的那個小姐,可是被關得快發黴了。”


    阿熏剛剛靠近郭臨的房間,忽然聽到這麽一句,猛地一震。甕蓋磕在碗沿,發出一聲低低的脆響。


    “什麽人!”姚易突然從屋子一角衝出來,大吼道。


    阿熏嚇得“啪”的一聲跪在地上。郭臨和白子毓走出房門,看到跪在不遠處的阿熏,俱是一笑。郭臨道:“是阿熏啊,姚易,你又嚇著人家了!”


    姚易麵色微窘,走上前從阿熏手中接過托盤,將她扶起來,歉然道:“抱歉啊,我這一聲吼,定把你嚇到了。”


    阿熏垂著頭,連連直搖。朝郭臨福了福身,轉身小跑著出去了。


    姚易端著托盤走過來,郭臨將小甕端過,湊上去聞了一聞,喜道:“是雞湯!”


    白子毓看一旁看了,語氣不免有些酸溜溜:“郭大人正是鴻福齊天啊!可憐老哥我孤家寡人……”


    郭臨將小甕放到一旁,笑道:“哎你還別說,每日我從京兆府迴來,看著阮雲抱著玉鏘在院子裏嬉戲玩鬧,還真是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啊!”難怪你們男子總想著成家立室,坐擁嬌妻幼子,也不是全無道理。她一麵想一麵瞅著白子毓嗬嗬直笑。


    白子毓癟癟嘴:“這不存心刺激我……”他轉頭看到門口的姚易,嗔道,“你的貼身侍衛、婢女,都是孑然一身,你也不為他們想想。”


    郭臨看見姚易羞紅了臉,利索地替他們掩上門扉。她不由笑道:“他們啊,其實我也一直想著,阿秋要是能和姚易在一起挺好的。不過若他們自己有了心上人,我也會著力成全,端看其人其意吧!”


    “哦?”白子毓似笑非笑,沒有接話。


    “你呢?”郭臨道,“白家不會一個新娘人選都沒給你挑吧?”


    白子毓挑眉一笑:“還是先擔心一下賀柔的處理吧,你真不打算將她交給七皇子?”


    這話題轉的真是夠生硬,不過郭臨本不是個好奇之人,當下便笑答道:“賀柔交出去,我和他都是抗旨的一員嘍。”將流放的朝廷欽犯帶迴京,本身就是在刀尖上行事了。


    白子毓斜著眼看她,倏忽道:“你不過是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她日後慘死罷了。”什麽抗旨,如果賀柔所說的話屬實,太子的死全是有心人策劃,皇上知道了這些,哪裏還會管得上什麽抗旨,捉拿禍亂皇室宗親的罪犯才要緊。


    郭臨麵上一紅,沒料白子毓說著這麽直白,她輕歎一聲,道:“你我都知道,將她交給七皇子,事成之後她必然活不長。當然對我而言,她是生是死無所謂。但看在她是我兒子親姑姑的份上,能救一點就救一點吧。”


    白子毓搖了搖頭:“阿臨,康莊大道你不走,非要走鼪鼬之徑。你這心腸放在江湖上是義氣,放在官場上是致命,你還是好生注意一下吧!”


    郭臨知他所言誠心誠意,便也鄭重地點頭應下。


    白子毓卻突然望著她,麵上浮現一絲古怪的微笑。


    郭臨不由一愣,他這個笑容,她曾在和他對弈時見過。那是他算出了她的所有後招,穩操勝券時才會有的表情。


    ——————————————————————————————————————————


    譚伯撐著傘,一路行至七皇子的宮殿。進了殿,他將濕漉漉的披風遞給侍從,換了鞋,才朝七皇子的書房走去。


    七皇子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見是他,便問道:“有新消息?”


    譚伯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壓低聲音道:“這是那人給您的。”身在宮中,他不敢直接說出“趙王”二字。


    七皇子不疾不徐地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順手就把信放在燭火上點燃了。


    他的麵上顯出一絲冷笑。譚伯一時捉摸不透,不知那信上究竟寫了什麽,竟讓七皇子露出這樣的神情。


    “和我想得一樣。譚伯,你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人如此大膽,又如此細心,創造了一個讓太子自以為是真相的世界,然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譚伯不明所以:“您是說?”


    “我的好三哥,人在封地,卻能將一切握於掌心。”七皇子搖頭歎道。


    趙王此番曆經生死坎坷,兄弟背叛。原本和他毫無關係的騙局,卻因為他對太子毫無保留的信任,害得他從天之驕子落魄成過街穿巷的庶民。他眼見自己複仇無望,親人盡失,本欲就此了斷一生,卻不想被宮中從前服侍皇後的宮人找到,給救了下來。


    如果說這樣大起大落的變故,還不能讓趙王快速地成長起來,那麽他根本就不值得一救。七皇子雖不清楚那些宮人是何等厲害的角色,但知道是他們將一個毫無生意的趙王,重新打造迴了野心勃勃的皇子。不僅如此,還將他變得更加沉穩、內斂。


    把趙王救下後,等到他心態恢複如常,他們便著手追尋真相。


    雖然可以說這是一場近乎完美的騙局,但還是有那麽一處兩處的缺陷,給了他人突破的口子——既然“太子是小妾生的”這一消息本就是假的,那德王為何能在關鍵時刻,適時地知曉了呢?況且,也正是因為他知曉了,才使得太子狗急跳牆,倉促逼宮。


    上迴在清風樓,趙王的人在將他們議事的那間雅間旁,上下左右的房間全部包下後,才全盤托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七皇子一聽完,就迅速地懷疑了德王。


    除去突然冒出的太孫,整件事情最大的獲利者,就是皇子中最年長、身份地位最高的德王,這一點毋庸置疑。


    然而皇上突然而然地封了個太孫,無意間卻恰好讓朝中大部分的視線都沒有朝德王看去。這一點,連他也是。


    他如何能想到,德王在從被趕出京城去往封地時,就開始著手布下這個局,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太子逼宮的事宜,一件接著一件,不到半年就能調兵遣將,直入皇宮。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身邊,也有德王布下的死士。隻為了關鍵時刻的一句話,讓太子迅速決然地下達錯誤的命令,一步步走向死路。


    七皇子想到無辜被整個計劃連累的趙王,也許他的落敗對德王來說是一份意外之喜。


    不,也許不是。想想看,憑太子多年來的唯我獨尊,一旦知道自己身份下賤,親弟弟才是身份貴重的天命之子,必然心生嫉恨。即便自己日後無法登上大位,也要將他拖一道下水。越是以往關係親密的兄弟,在這個似乎越是憤恨異常。如果德王連這一點都算到了,那他的心思實在是太可怕了。


    若是常人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如德王這般心腸歹毒、手段毒辣的人,必然會先懼上一懼。然而七皇子此時此刻,一張清俊的臉龐上神采飛揚,眸中精光四射,隱隱帶著一股興奮。


    譚伯終於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唏噓不已。但他還是有些擔憂:“殿下,您不能全然相信趙王啊,德王既然籌劃了這些年,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趙王找到證據?這萬一……”


    七皇子粲齒一笑:“譚伯,正因德王籌劃了多年,有些證據才沒有那麽容易清理幹淨。而趙王想要恢複他皇子的身份,希望可全都依仗在這些證據上,他隻怕是日夜不休,也要全數找出。此時造假,平白失掉我這個合作者,嗬,他不會這麽做的。”


    ——————————————————————————————————————————


    此時子時已過,正是月黑風高的夜晚。煢煢一輪明月高掛在夜空上,然而近旁還是伸不見五指的漆黑。


    遠光不如近火啊,郭臨和世子一齊收迴看向月亮的目光。郭臨掏出一個火折子,微微一晃。


    此時的二人,都是一身從頭發武裝到腳的夜行衣。除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手中燃著的火折子,幾乎看不出這是兩個,融在夜色裏的少年郎。


    世子蹲在郭臨的身後,隨著她的步伐緩緩地移動,不期然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郭臨何等敏銳,瞬間就停住了腳,將火折子熄滅。先四周觀察了一遍,才看向世子,悄聲道:“昨晚沒睡好?”


    世子湊到她耳邊:“我娘這幾日,天天都拿著不同的布料來問我,用哪種做婚裝,煩悶至極。”


    郭臨捂唇偷笑,抬手輕輕拍拍世子的肩膀,意思是:愛莫能助,你還是好好享受一下這難得的煩惱吧!


    世子突然伸手揪住郭臨的衣袖,俊眉緊皺,低聲道:“萬一待會見到了那個謝小姐,長得和畫像不一樣,我……我沒看上,那辦?”


    郭臨不耐煩地瞟他一眼,做了個口型:“看不上再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兆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雪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雪扇並收藏京兆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