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萍上前走了幾步,頗有些嚴詞厲色道:“端王心胸狹窄,他會容得下你我?還有西北軍你來前都看見了,端王是如何排除異己,以莫須有的罪名殘害忠良,更有大昭天下,到時候分崩離析,我們要眼睜睜看著北狄的鐵騎踐踏每一寸土地嗎?”


    這一聲聲質問,一句比一句聲音更高,到最後,直麵著慕原澈,讓他退無可退。


    就在這樣的步步緊逼中,慕原澈突然爆發了。


    他收緊五指猛的抓著手中的茶杯往地上重重一砸,這一聲,同時也重重的敲打進了兩人的心口。


    “沐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看見了日後的榮華富貴,準備母儀天下了是不是?”慕原澈抬眸,一雙眼睛漆黑發亮,裏麵隱隱滾動著未可知的暴戾,是潛藏了許久終於爆發出來的,甚至眼底有些發紅。


    “老子憑什麽要管這個破爛天下,什麽西北軍大軍,什麽天下百姓,統統的關老子什麽事?”


    “啊?”


    “老子憑什麽要管,你說啊!”


    “老子現在皇兄也沒了,女人也沒了,老子憑什麽要管你們死活!”


    “最多大家一起死好了!早死早操生!”


    ……


    ‘啪——’一聲打斷了慕原澈不停的狂叫,像是歇斯底裏的,發了瘋一樣的嚎叫。


    把埋藏在心裏幾個月的憋屈統統都喊了出來。


    沐萍緩緩放下手時,手指還有些輕顫,可見她這一巴掌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導致手部輕微抽搐。


    沐萍閉了閉眼睛,壓下心中升騰而起的怒火,像是沒有看到慕原澈那雙見鬼一樣的眼睛。


    她用著從不曾在他麵前有過的冷厲口吻說道:“你可以說我貪慕虛榮也好,覬覦皇後的寶座也罷,我就問你幾句——”


    “你找到靜王的屍體了沒有?”


    “如今展現在我麵前這樣一個自暴自棄的你,從始至終就是為了一個女人?”


    “你的天下就圍著一個女人打轉是嗎?”


    “那我對你也太失望了!”


    慕原澈撫著臉部,看著燈光下那個一身青衣,比任何時候都沉著冷靜的女子,她不再總是嬌笑著賣乖喊原澈哥哥,比杏花還豔麗,卻在不知不覺中,攏起頭發,梳妝成最端莊穩重的王妃。


    隔著燈火搖曳的光芒,慕原澈似乎覺得他不曾真的認識過沐萍一般。


    是了,最糊塗的是他一個人,因為從頭到尾,他也不曾真的認識過狐小七。


    那個在京城裏開著藥堂的利落女子,她對他總是沒什麽好語氣,可在他受傷時,又曾那麽細心的照看,嘴裏說著不給他做飯,又會在一刻鍾後端上他喜歡吃的蔥香拌麵。


    過去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嗎?


    為什麽,有人能離開的那麽瀟灑,任憑留下的顧影自憐。


    這時,沐萍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冷靜了嗎?”她不想同發瘋的慕原澈說什麽,沒有任何意義。


    慕原澈動了動舌頭,舔了一下嘴角:“你打的真疼。”


    沐萍坐到旁邊:“我知道遲早你要爆發一下,出出血也是好事。”


    慕原澈眼皮子跳了一下,出血的又不是你。


    其實沐萍知道,這不過是慕原澈借機發發火而已,不對著她,又能對著誰呢?


    如果真像慕原澈自己說的什麽都不想管,他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用自己當導火索,讓慕原澈把所有的火都發完了,她開始說正事。


    “端王現在一定急著趕往京城,並且聯合城中劉相一幹人等,先把燕老將軍他們控製起來,企圖威脅燕迴和黑武衛。”


    “我在收到信函的時候,已經派人連夜趕往京城,現在我們要相信燕迴有能力保住他要保的人。”


    慕原澈皺了皺眉頭,他剛才可是聽說沐萍特地指出是他派人去救的燕老將軍他們,想到沐萍故意把功勞落在自己頭上,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味,所以忍不住反駁道:“如果保不住呢?”


    沐萍雙手交握,坐姿無比的端正,好像一顆青鬆,“那我們就要做好準備了。”


    以西北軍對峙除此之外的大昭,還要確保西北軍一定能夠聽他們的號令。


    慕原澈道:“你有把握?”


    沐萍偏頭,看著他道:“我在賭。”


    “賭什麽?”


    沐萍長睫垂下,思索片刻後又抬起眼睛,“一賭燕迴能夠策應好城中人;二賭以西北軍之力,可以立扛大昭其他軍;三賭西涼。”


    慕原澈輕嗤道:“西涼故意抬舉我出來,你就不懷疑目的不純。”


    “西涼什麽用心我不知道,可是他們為何非要選你?”


    “大抵是聽說我以前的混賬事,覺得讓慕涼呈上位還不如讓我上位,說不定過幾年不用他們親自出兵,我就把大昭給玩完了呢。”


    沐萍對著慕原澈自嘲的笑,雙眸極為認真的對視道:“那你會嗎?”


    慕原澈本想笑笑,說一句‘我不就是這一種人嘛’,可是對上那雙極為認真的黑眸,他猶豫了,良久,笑容漸漸退去。


    “我當然不會。”


    沐萍眼中閃出細碎的笑意:“我也相信。”


    慕原澈愣怔了一下,看著她臉上盛放的笑,就好像春日盛開的杏花,眼眸一轉,移開視線道:“所以西涼突然提出這一條,就更加奇怪了。”


    沐萍點點頭:“我們就再等幾天,或許事情就明朗了。”


    慕原澈有些不懂沐萍哪裏來的底氣,這麽淡定的說等幾天,她難道不知這些事情瞬息萬變嗎?


    不過,這一夜,慕原澈忽然比之前幾個月的任何一個晚上都平靜很多,他也依靠著這樣的平靜,想了很多從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比如那一次在聚寶閣的拍賣,狐小七曾經說過北狄皇後流落在外的金釵是她母親的。


    當時他怎麽就不懷疑一下,一個大昭的平民百姓怎麽會和北狄皇後聯係起來。


    還有他們突然迴鄉祭祖,周圍卻沒什麽人認識他們兄妹兩,他之前隻當兩人離開的早,現在長大了麵貌不一樣,以至於旁人認不出來。


    那一次刺殺,慕原澈仔細迴憶細節,根本就是衝著他們兄妹去的。


    還有他們的吃穿用度,看著簡單,卻處處講究細節,以及他們見到任何達官貴人都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以前以為是清高桀驁,現在想想,分明就是見慣了。


    慕原澈睜著雙眼看營帳頂部,心中又開始懊惱,怎麽就沒有提前看出來呢?


    想著想著,又自暴自棄,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還能妄圖來改變什麽麽。


    慕原澈難受的是狐小七走的那麽瀟灑,頭也不迴,就好像戲耍了他一場,從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輸的徹底。


    而她呢,拍拍屁股繼續當她高貴的公主。


    那一場大雪,終究落在了慕原澈的心頭,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等到京城那場婚事,雖然對他來說是做戲,也是他和沐萍談好的合作,可是他忍不住坐立不安,想著若她出現了呢,他該怎麽解釋才好?


    慕原澈閉上眼睛,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她沒來,他的世界成了眼前,暗無天日。


    ……


    三月二十一,季春,清明。


    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


    容若站在山風獵獵的穀中,看著一個個前來的人,裏麵有西涼太子,北狄四皇子,東嶺紫晉王,加上她這裏的洛王和清王,以及繼續隱藏在暗中的楚風等人。


    自然,容若知道還少不了蒼浪和他的暗門一行。


    隻有大昭,端王連夜卷鋪蓋跑了,也沒有另外派人前來,其他人也就當沒來過。


    “既然商量妥當,可以出發了。”洛王站出來,看了一圈,冷淡道。


    其實容若還有些不清楚,為什麽這麽些人聚集起來去什刹島,那裏就算有寶庫,他們都是各個國家最權貴的人了,就算不能看著別人發財,也不該自己親自出馬。


    容若抬眸看了一圈,除了看不見東嶺紫晉王的神色,白宸悠然自得,甚至毫不在意容若厭惡的目光,仍舊是那般溫潤含笑,像是翩翩佳公子,反倒是西涼太子一臉黑,顯然並不是他主動甘願前來。


    “能讓四國都動心的東西,當然非同小可。”清王站在容若身邊,擋住了白宸那邊掃過來的目光,眉眼如墨,細灑出雨潤過後的水墨。


    容若點點頭,還沒說什麽,忽然又一群人前來,叫她疑惑的抬頭看別人,發現大家也挺意外,顯然非提前說好。


    “洛王,各位殿下,我們代表大昭前來。”其中一個女子身穿蕊黃色的衣裳,戴著半邊麵具,站出來說道。


    西涼太子臉更黑了,這裏是西涼國土,本來他該是東道主,這個女人不識貨偏偏去稱唿了一個西涼罪人。


    不過其他人沒有意見,西涼太子隻好把惡心給吞了迴去。


    “大昭何時有你們這樣的人物了?”白宸開口,雖是質問的話,從他溫潤的口吻中,聽來也不是那麽叫人覺得刺耳。


    那位黃衣女子轉頭看著他道:“此物為證。”


    舉手,一塊令牌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燦若金光。


    “這是什麽?”西涼太子皺眉道。


    清王和紫晉王異口同聲道:“玉龍令。”說完還互看了一眼。


    洛王淡淡道:“玉龍令一出,有如大昭皇親臨,既如此,你們也隨我一起吧。”


    西涼太子因為這個發問顯得自己沒有常識而深感懊惱,同時更不耐煩這一趟南疆之行。


    倒是容若多看了那邊幾眼,就聽那位黃衣女子道:“多謝洛王。”


    “不必。”洛王顯然不是個能輕易被收買的,依舊冷言冷語道:“等你們開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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