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貓是誰?書生又是誰?”我問江南為什麽突然講一些偏離主題的話,這些跟白隱沒有半分關係,甚至不像是一個故事。


    我急於知曉白隱被困妖界之後的事,她是如何脫身的?六十年的約定又是什麽?從奕青的那些做法來看,白隱恐怕跟血蠱有著不清楚的聯係,她的死也許同奕青也有必然的關係。


    懷著這種心情,我說話的語氣重了些,問出那個問題後,自覺很是失禮,急忙閉了嘴,暗自觀察江南的臉色。


    我看見他頗局促地捏緊了拳頭,眼神飄忽,姿態異然,一時之間他與我都有些尷尬。


    “江公子抱歉,是我方才的話問重了。”我急忙道歉,順著他說,“公子所講之事,必定是有用的。”


    江南的臉色這才微微好轉,苦笑道:“無妨。這個故事,其實並無多大意義,與你想知道的關於白隱的事,也沒什麽助力……這不過是我……我的一些私人恩怨。”


    說到這裏,我大概明白了,在他突如其來的故事裏,那隻貓大概是妖族太後蜀禾,那個書生估計就是我麵前他本人了。


    我以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看著他,他被我看的不自在,起身走到院中那棵千年桃樹旁——我們此刻在白隱之前的宮中——徐無常在一邊灑掃,見了他立刻嚇得跑開了。


    依我的見識和閱曆,貓和書生的故事大概是他們“所謂前世的故事”,那至於江南為何要給我講述它呢?我想了想也能明白,蜀禾內心不愛令狐幽,同床異夢,在發現江南跟隨她去到妖族後,不知不覺發現了江南的好,把江南當成了她的依托,繼而給令狐幽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那麽這個故事如何跟他們二人放在一起呢?大約是江南為了找補迴些麵子,拿一個正當的理由,就像在說:我同蜀禾有著前世的緣分,今生就經曆波折,也是會在一起的。


    對於這種事,我隻能說見仁見智,各人心中有各人的看法,我不好也不會予以置評,隻是他自己格外在意,在意他一個外臣,同妖族太後見不得人的關係罷了。


    不過既然他都提到了,我也總歸要問問:“公子故事中的貓是指太後娘娘罷?”


    他黯然頷首,不置可否。現實中的季節正值早春,熱烈的桃花在經曆過一場春雨後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一枚花瓣順著他的側頰一路飄灑下來,從我這個角度看,格外動人。


    “那容我大膽猜測,故事中的書生,是指你吧?”


    “是。”他沉重地歎出一口氣,此刻我才感受到蜀禾跟他在一起給他帶來了多麽大的歡樂與痛苦,他們如同兩隻螻蟻,乘著枯葉做成的小舟,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漂泊,隨時都有被巨浪掀翻的風險,就像前世中他倆一同漂泊過的黑海,底下有滔天巨浪,還有吃人的怪物。


    “後來我成功轉世,變成了仙界的一棵楠樹。閻羅王大發慈悲,讓我投胎到最好的條件裏,可無奈我資質太差,千年也不曾修煉出人形。直到有次陰差陽錯,太上老君喝醉了酒靠在我身上睡覺,一粒仙丹從他的葫蘆裏掉了出來,被我給偷吃了,從此我才成了人形。


    “偷吃仙丹成人,我內心竊喜,卻又惶恐至極,為了逃避責任,隻好逃到人界避難,正是那個時候遇上了白隱。”他邊講邊歎氣,“我那時候就像年輕氣盛的小夥子,覺得被人抓捕命懸一線很有英雄氣概,覺得白隱與我是一路人,因此同她走的很近——其實我不知道,那些神仙根本不會去追究一粒丟失的仙丹的去處,我的罪過甚至沒有白隱的千分之一。”


    我恍然,原來你們是這麽認識的!


    我問:“那麽故事一開始,你也不是被江餘村的村民養大的孤兒了?”


    “不是,”江南擺首,“那幾年日子太平些了,白隱為了能名正言順地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便殺了那個被養大的孤兒,讓我變成他的模樣住在了那裏——所以故事一開始,我並不是如今的長相。”


    我遍體生寒,曾幾何時,在江南講述的初期,我還以為白隱是個好人,一度將她當做民間話本裏正義的女主角看待的,不曾想也是個灰色人物。


    江南看透了我的心思,感慨道:“所以無論是人是神,還是妖魔鬼怪,都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人們都是逐利的群體,因此在她利用蜀禾與妖族和親的時候,我並不以為怪。”


    “可她為了不讓妖族和魔族死更多無辜士兵,自己主動進去周旋不是更值得讚頌嗎?”我極力說服自己,試圖挽迴白隱在我心中的形象。


    “當然,”江南轉向我,笑答,“她心狠手辣不假,但有時候舍己為人的做法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不過她總是對的,因為當年我替代的那個男子曾糟蹋過兩名婦女,白隱讓他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話鋒一轉,事態朝我思維跟不上的地方發展了下去,半刻鍾不到的時間,白隱的形象在我心中又翻了一番。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江南走到石桌旁坐下來,以手撫摸石頭上歲月斑駁的痕跡,那些橫豎交織的條紋好像無言訴說著昔日的苦楚。


    他提醒我說:“你不要太輕易給某個人定性,白隱雖然為了避免兩族開戰甘願自己步入險境,但她那個時候隻是為了魔族,更確切地說,是為了奕青。”


    “天庭的所作所為,也確實不值得她留戀了,當然,除了水神夏炎。”我頓了頓,想起一事,“對了,我還不知道,江南是用什麽方法把消息傳給遠在天庭的汐照呢?水神也沒有如此大的神通吧?”


    話問到這裏,江南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眸中滲出攝人的寒氣,臉色陰冷無比。他向來是溫文爾雅的狀態,我從未見過他這副表情。


    他的目光慢慢轉到戰戰兢兢立在一邊乞丐般的徐無常,語氣冰冷:“這個,你得問他。”


    ……


    天越來越冷了,冷得人縮著手、抱著暖爐還瑟瑟發抖,琉璃宮內的條件是不差的,畢竟有妖後蜀禾和新皇子令狐崢在,白隱也能沾個光,好受許多。否則驛館或者別處冰天雪地裏,以她現在的身子骨真受不了。


    令狐崢人兒小,脾氣卻能從小看大,溫和得很,很少見他哭鬧,大多數時候要麽眼睛瞪得老大四處亂竄,要麽就是睡覺,仿佛他知道自己一出生便不太招母親喜歡,因此想表現乖巧一些掙個好感。


    “你看他多可愛,軟軟的嘴巴,軟軟的臉蛋,白嫩嫩的多漂亮!你怎麽也不抱一抱,如果我能抱,我一定天天抱著不鬆手!”


    白隱時常坐在塌前逗這小人兒,令狐幽讓侍從盯著她不讓她抱自己心愛的兒子,還說能留她在妖後身邊是為了給她寬心,讓她好生收斂著。


    蜀禾表情淡淡的,說不上難過也不算開心,仿佛生了孩子卸下了重擔,要歇歇喘口氣似的。


    “他多錢年能長大?”蜀禾躺在那裏,用頭指了一下令狐崢。


    “嗯……我也不知道,容兒之前八百多年都是孩童模樣,也是近五十年才長成大姑娘,神仙妖魔的孩子與人間的孩子不同。”


    “容兒都成大姑娘了?”蜀禾恍惚地說。


    “對啊,她人雖天真,但絕對聰明,隻是缺少一個能幫助她的同伴和導師。”白隱說到寧容,便想起肚子裏的孩子,眉目之間隱隱憂慮。


    蜀禾察覺她的低落,立刻岔開話題:“哥哥不會教她嗎?再者還有你呢。”


    白隱歎了口氣:“太子殿下太忙了,很少有時間指導她那些道理,而我,”說到此處無奈地攤攤手,“我還不知是死是活,能不能迴去都是個未知數。”


    話剛放這兒,內侍突然通報令狐幽來了,白隱為了避嫌,尋常這時都是去偏殿等候,等令狐幽走了她再迴來,眼下她正要如是做,卻被那通報的內侍攔了下來:“太子妃不用避嫌了,陛下說有政事要與您順道商議。”


    白隱與蜀禾麵麵相覷,兩個人八百個心眼子。


    令狐幽掀開暖帳帶進來一陣寒風,守門的侍從急忙把簾帳合上。他耀武揚威地進來,周圍人立馬下跪行禮,蜀禾欲起身,卻被他一把攔住,又被按迴了被窩裏。


    “你剛剛生產完,這些無用的禮數就不要計較了。”眼前這幅景象,饒是大家都是到他們是夫妻,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家大舅來看望自己外甥女呢。


    白隱跪在地上,心想蜀禾與令狐幽確實是不般配,隻從表象便能看出來。


    令狐幽拉著蜀禾聊了片刻,又抱著自己的兒子愛不釋手看半天,這才想起屋裏還有一群人跪著等他。


    “都起來吧。”令狐幽不冷不熱地對眾人說,“其餘人都下去,太子妃留下。”


    方才聽那內侍的話,白隱便預料到了什麽,不知道準不準,現在正是驗證的時候。


    “敢問陛下留臣何事?”


    令狐幽很淡然地說:“是這樣,你在天庭的哥哥,水神夏炎,他奉天帝的旨意來見朕,想要把你帶迴天庭。”


    白隱露出期待的神情:“那陛下可曾開恩?”


    令狐幽麵露遺憾:“朕正要答應,可是你的夫君,魔族太子奕青卻對朕說,要出高價買你的命——換言之,就是讓朕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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