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哈哈哈…你們都是誰…別碰我!”冬安蓬頭垢麵,甩手打碎了天後遞來裝著飯菜的器皿,雙手胡亂揮舞,渾身顫抖著縮在角落裏,雙目渙散,麵露驚懼,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


    天後心碎,一邊拭淚一邊撫背安慰她:“安兒莫怕,是母後啊。”


    天帝麵色沉重,歎了口氣從內殿走出。


    見他走了,天後緊忙追出去,撲通跪在天帝跟前,對女兒的疼愛讓她放下了尊嚴,她拉扯著天帝的衣袂,泣不成聲地央求:“陛下明鑒,安兒已被和親折磨成了這副模樣,陛下就不能饒過她,不讓她去和親了嗎?”


    天帝無奈,隻好說:“如今這樣的局麵,確實不好再讓安兒和親了,隻是求親使臣就快到了,朕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實在頭疼。”


    六公主發瘋的事情不知何時傳到了正在路上的魔族使團耳朵裏,淳於東鄉聽聞,登時惱火,尋到天庭使臣便是一頓冷嘲熱諷:“你們天帝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當初我族滿懷誠意提出和親,還將賀誠交由你們處置,如今又風塵仆仆不遠萬裏來提親,結果你們告訴本相和親的公主瘋了?!我倒想問問,是公主瘋了,還是你們在消遣本相,壓根就不想和親?!”


    天庭使臣也是突聞變故,腦子本就沒轉過來彎兒,現下又被淳於一頓奚落,耳朵更是嗡嗡的,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加之淳於氣場十足,三言兩語震懾地他啞口無言,支吾半晌,最終的答複是請淳於右相稍安勿躁,等去到天庭,天帝自然會給一個交代。淳於得到答複也不再同他糾纏,催促奕青快馬加鞭一路奔馳,比原定時間提前數日便到達了天界。


    白隱迴天庭後聽夏炎的話低調行事,整日在流夢閣裏足不出戶,外界消息都靠夏炎明麵上和耿春暗地裏傳遞。


    這日陽光明媚的午後,白隱躺在藤椅上曬太陽,耿春就立在一旁匯報消息:“閣主,魔族求親使團馬上就到南天門了。”


    白隱杏目微睜,一副朦朦朧朧的懶散模樣,聽到消息也不表態,迴問道:“這麽快?他們知道六公主的事嗎?”


    耿春答:“已經知道了。據探子報,被魔帝命來提親的右相淳於東鄉認為受了侮辱,惱羞成怒,急迫地想找天帝問清緣由,這才快馬加鞭提前到了。”


    白隱心念流轉,不知為何想到了奕青,於是問他是否隨使團同來,得到肯定的迴答後,又問:“魔族太子什麽態度?”


    “波瀾不驚,仿佛此事與他毫無關係。”耿春如實匯報。


    “知道了,你下去吧。”


    耿春拱手退步,消失在了陰影裏。


    白隱想起遲梧山草廬裏的那副李致的畫像,她以手觸摸,發現上麵未沾染一絲灰塵,定是時常被擦拭愛護的。李致過世許多年,奕青不曾續弦,還留著梧桐和草廬以及屋裏的畫像,可見對她用情至深。如今他來和親,定然是被魔帝強迫,無奈之舉。換言之,和親對象是誰,精神是否衰弱都無所謂了,因為奕青心裏已經住不下除李致外的旁人了。


    這或許便是他波瀾不驚的原因罷,白隱心中想著,生出一股讚佩之情。繼而又想起他溫文爾雅的性情和俊秀挺拔的外表,更加覺得他是個由內到外完美無瑕的翩翩公子。關鍵是,她曾在魔界做過多年間諜,可他找她合作時卻能不計前嫌,可見心胸也是寬廣的。這樣的好人物,哪個女子嫁給他,即便得不到他的真心,也會被他溫柔以待。


    “唉,可這樣好的人,終究與我無緣。我隻能在這一年四季一個樣的天庭裏,日日拿朝堂的陰謀詭鬥充做消遣。”白隱苦笑。


    因為心心念念著奕青,故而聽到夏炎要去參加為淳於他們接風的酒宴時,白隱提出想要同去,理由是:“聽聞魔族淳於東鄉是個雷霆人物,卻是一女子,我十分好奇,想要親自瞧瞧。”


    夏炎一向對白隱沒什麽防備,她說什麽都信,因此也沒想太多,使點手段打通關係在自己身後為白隱加了個不起眼的位子。


    魔族使團一來,天帝先將他們安排了住處,第二日才為他們接風洗塵。


    白隱垂首跟在夏炎身後,一路恭恭敬敬,待落座,又衝夏炎眨眨眼,嬉笑道:“我就悄悄看一看,長長見識,絕不給哥哥找麻煩。”


    就在夏炎與白隱“苟苟且且”的間隙,內臣一聲唱喏,淳於東鄉與奕青等人進了大殿,行禮落座。白隱看到奕青穿一身深藍色錦繡華服,衣裳繁複華貴,襯托得他鄭重威嚴,少了些在遲梧山表露出的親切感。再一抬眼,掃他身側那個女子,不用旁人提醒,便能清楚她就是淳於東鄉:一身黑紅交織的廣袖長衫,其上以金線繡遠山峨眉圖與花鳥嬉戲圖,好不奇絕;瀑布般的青絲用金織扭金簪高高挽起,配上與服飾相得益彰的冠子,金冠下精致的眉目讓人看了便挪不開眼。隻見這雙眸子落座後高傲地將殿內眾神官掃了一遍,不屑地接受了天帝的噓寒問暖。白隱正試圖揣摩她的心思,便聽到她開口說話:“兩族和親的事宜,陛下考量得如何了?”


    眾神官麵露難色,天帝畢竟是一定意義上的三界共主,在淳於麵前尚能麵無波瀾,隻聽他自如應答道:“朕思慮再三,覺得和親大不如金銀城池的交換。”


    “哦?天帝是什麽意思?”淳於故作糊塗。


    “和親乃是靠情誼維護,然而情誼最是輕薄虛無,遠不如金錢利益來的實在。使者若不介意,天庭願贈魔族金萬石,外加人界五十年上供,也會返還兩百年前被我族攻下的三壘之地,使者意下如何?”


    天帝不怒自威,這樣豐厚的賠贈明顯是想讓淳於改換策略知難而退,然而他卻小看的淳於的毅力,隻見淳於露出被戲耍的冷笑,從座位上站起,一字一句迴絕說:“哼,臣與太子殿下滿懷誠意不遠萬裏而來,為的是求娶公主結兩族之親。況且在魔族時,貴族的使臣也說陛下已經同意和親,如今我們來了,陛下卻公然反悔,可有把我等放在眼裏?可有把魔帝放在眼裏?”


    “右相所言甚是。”


    白隱正聽得津津有味,突然一直默默無聞的奕青也站了起來,他此刻冷若冰霜,與白隱見過的判若兩人。奕青字句鏗鏘道:“求娶公主並非奕青一人之私事,更關乎兩族的顏麵,如今天帝悔婚,丟的不僅是我族的顏麵,也是天族的信譽。”


    白隱忽然有些失望,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竟也有嚴酷的一麵,而且他也是支持和親的,可見他真是以大局為重,決意犧牲自己了。


    天帝啞口無言,在另一側看戲似的火神祝融這時起身打起了圓場:“太子殿下與使者莫要動氣。陛下一開始對和親也滿是欣喜,早就準備將百般疼愛的六公主嫁與太子殿下。可惜……”


    “可惜什麽?”淳於問。


    “害,”祝融深歎一口氣,“可惜六公主向來體弱多病,聽到和親的消息,一時激動,病倒了。直到今日病情不輕反重,如今已是臥床不起,奄奄一息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酒宴群臣一片嘩然。


    祝融也不愧能受天帝寵幸,白隱心想。他洋洋灑灑一大堆,既道出了天帝的難言之隱,又暗中諷刺淳於和奕青蠻橫自私,隻顧一己私利,絲毫不考慮天庭的難處。


    “火神大人所言甚是。”猝不及防,身前的夏炎突然來了一句。


    白隱正想拉拉他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但他話已經出口了:“陛下本不想悔婚,隻是六公主病重,陛下念及天族誠意,不想隨意封宗室女為公主搪塞太子殿下,隻好退而求其次,望太子殿下體諒。”


    “公主果真?”


    “果真。”天後悲切地迴答,“我的女兒如今都神誌不清了,太子殿下還要步步緊逼嗎?”


    奕青終於垂下眼瞼,仿佛被說服了,欲退一步:“既如此……”


    “既如此……”淳於東鄉不由分說接過話茬,眼睛突然瞥向夏炎的方向,正好與白隱瞧個對眼兒,白隱飛速閃躲,可還是被她捕獲了。


    “那便讓白隱大人代公主和親吧。”


    夏炎起身將白隱護在身後,神色嚴峻地警告淳於:“使者莫要妄言。”


    淳於一步一步走至白隱跟前,完全無視夏炎的阻攔,白隱見躲不過,隻好出來,不失禮數地朝淳於一揖,大方道:“右相萬安。”


    淳於從上到下將白隱掃了一遍,最後盯住她的眼睛,陰陽怪氣地說:“白隱大人當年在魔界叱吒風雲時,我尚初出茅廬,如今能一睹大人真容,真是榮幸至極。”


    “右相謬讚…”白隱沉著應對。


    “隻是我聽聞大人百年前便被誅殺了,怎的今日又出現在了天庭朝堂上?莫不是天帝陛下偷梁換柱,明裏下令誅殺,暗地裏撈了你一把?”


    白隱被天帝派去潛伏魔界的事於天庭於她自己都是揭不開臉麵不好談起的事,如今被淳於這麽輕佻地在大庭廣眾下提出,實在是把天帝的麵皮都扒下來了。


    白隱不曾想自己湊熱鬧還湊出了事,昔日的傷疤本來剛剛想要愈合,如今卻突然被人揭開,又往上撒了一把鹽。她被說的啞口無言,沉著的麵色一下子冷了,腦袋嗡嗡的,幾乎要站不住。


    還是夏炎扶住了她,反駁淳於道:“這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如今提起毫無意義,與今日談論之事更無半分關係。更何況她是抓捕賀誠立功,被陛下親自赦免的,使者步步緊逼是何居心?”


    眼看鬧劇一觸即發,久未表態天帝出來阻止:“淳於右相、水神,稍安勿躁。水神所言有理,白隱之事與今日所論之事沒有關係,右相不要咄咄逼人。”


    淳於收放自如,聽了天帝的話,自覺退了一步,但仍不死心:“天庭抓了賀誠,我們忍讓了;陛下饒恕白隱之罪,我們也不說什麽。隻是和親之事,沒得商量。臣來之前,已向魔帝保證,務必將此事辦的漂亮,永結兩族之好。若和親不成,臣也不好交代。”


    天帝焦頭爛額,自知與淳於爭論不得,便轉而問奕青是何態度。不料奕青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他雙手揣袖,朝白隱一努嘴,與天帝對視說:“昔日白隱大人為魔族做的‘貢獻’,奕青沒齒難忘。今日也不求其他,隻願能迎娶白隱大人,如此一來,和親可以繼續,天帝陛下也不必倒貼財帛土地,豈不兩全其美?”


    “荒唐!真是荒唐啊……”奕青語出驚人,酒宴上的神官們紛紛搖頭,眉頭皺成了一個結。


    白隱震驚地渾身發抖,眼前這個男人滿臉戲謔,看她的眼神仿佛有深仇大恨,他那雙眼睛隨意地瞥著自己,像是在欣賞一件玩物。


    天帝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同魔族妥協,卻也自知理虧,這些年的事情多半是天界做的不夠漂亮,如今若是將魔族激怒,迫使其與妖族合謀,那天族的處境隻會更加水深火熱。相反,若今日應了奕青的請求,兩族聯姻,終究好處大於壞處。可換言之,若魔族從此認為天族和善可欺,以後再提出什麽過分的請求,那又該如何是好呢?天帝煩悶地想要掀翻桌子,看看白隱夏炎十分厭煩,隻覺得一群人都在給自己添亂,真想把他們全部趕走。


    最終,天帝答應考慮奕青的請求,下令讓使臣迴驛館休息,聽候聖裁;接著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離開了酒宴,眾臣見氣氛越來越尷尬,一個個也陸續離開了。等大殿內隻剩夏炎和白隱兩人時,夏炎才扶起白隱,慢慢撫著她的脊背,如同安慰一個受傷的嬰兒:“別擔心,奕青不會得逞的,我會護著你。”


    “哥哥,我現在感覺不太好。”白隱說的“感覺不太好”顯然不是指心裏,因為她下一刻就感到一陣眩暈,身體一軟倒在了夏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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