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使臣從魔界迴來後,魔帝為顯示誠意,直接派遣魔族使臣隨其一同返迴天界。許是怕奕青不樂意接受這門婚事,魔帝體貼地讓他同去:“李致也走了好些年了,朕身邊隻有容兒一個孫女,你若執意不肯續弦,他日你登基之後,魔帝之位又該傳給誰呢?”


    奕青倒是沒像平常一樣拒絕,隻點頭稱是,乖乖地跟隨使臣隊伍去了天庭。


    求親使臣同來的消息傳到天庭,天帝便下令籌措接待事宜,隻是六公主的狀況不太好。


    “據說自從六公主聽到陛下要將她嫁到魔族和親,她便整日整夜地哭泣,天後見女兒日益憔悴,於心不忍,多次向陛下求情,讓他另擇別家的好女子去和親。”江南從外麵迴來,將打聽到的事一五一十講給白隱聽。


    白隱搖頭歎息:“天後愛女心切,當然不想讓愛女遠嫁他地。然而陛下七位公主,如今隻餘六公主一人遲遲未嫁。各宗室女要麽年齡不夠,要麽已經出嫁,因此找不出能替代公主的,真是可惜了。”


    江南深以為然,也不禁感歎:“你知道嗎,六公主原是有意中人的,隻是她的意中人是朝中一低階武官。”


    事情要從一次外出遊園講起。


    那一日大公主攜數位姐妹去人界一仙山賞花,六公主名叫冬安,也在其中。冬安豆蔻之齡,卻比其他姐妹安靜老成許多,其他公主喜歡明媚的花兒朵兒,她卻鍾愛路邊的野花野草與無名大樹,因此不多時,冬安便獨自一人被一棵參天古樹吸引了過去,這樹高百丈,枝條漫野,樹幹直搗雲天,數十人才能勉強將其環抱,如此雄偉壯觀,樹枝卻是光禿禿的,遍布傷痕,沒有一絲活氣。冬安心生感慨,產生許多無端的聯想,想著想著竟未發覺身後悄無聲息地埋伏著一隻黑熊。幸而這熊不過是人間普通的熊,冬安並不害怕,也不想殺生,正要施法脫身,不料那畜生後脊梁猛然被一柄利劍刺透,鮮血噴湧而出,立時倒在地上不動了。


    冬安看清了殺熊之人,是個看起來老練滄桑的男人,他身著天庭特有的盔甲,是此次保護公主們的侍衛。


    侍衛見了公主,以手加額跪伏在地:“是臣護衛不周,公主可曾受傷?”


    冬安被他迅猛的身手驚了一驚,旋即平複:“我無妨,你為什麽跟著我?”


    侍衛的頭埋得更低了:“方才見公主獨自一人往密林深處走,臣偶然瞧見,怕公主有危險,因此尾隨而來,望公主恕罪。”


    他以為冬安會怪罪自己偷偷跟著,不曾想她笑了:“你的同僚隻想著討好我那些受父皇寵愛的姐姐,你倒是有心,還想著吃力不討好,保護我這個不受待見的。”


    “臣惶恐!”


    “你起來吧,”冬安抬手示意他,“你身手很好,我很滿意,隻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臣姓胡名為。”


    “胡為?真是有趣。”


    之後冬安每次出行,都指名讓胡為隨行護衛。


    冬安性情沉悶,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不肯吐露,恰巧胡為也不是愛諂媚鑽營打聽八卦之人,兩人時常相對無言,可冬安卻覺得這樣比被一群人圍著熱熱鬧鬧更讓人安穩舒服。


    這樣過了一兩年,冬安還是那個存在感最低的公主,可胡為終於要晉升了。


    胡為告訴公主,以後自己不能陪伴她左右,繼續保護她了。


    “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官職。我若是上將軍,早就提攜你了。”冬安祝賀他,一副笑臉卻掩蓋不住落寞的眼神。


    “公主要保重。”胡為嘴笨,想不出什麽告別的話,心中的思緒倒不出來,支支吾吾隻說出這麽五個字。


    冬安以纖纖玉指輕輕敲擊桌麵,隨意對殿內的侍從道:“都下去,我有話想單獨同胡將軍說。”


    侍從緩步退出,殿閣中唯餘公主與侍衛兩人。


    胡為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麵。


    冬安親手將他扶起來,取下手腕上的一個玉鐲遞到他手上。


    “將軍,這玉鐲是母後從佛土觀音那裏求來的,從我出生時一直戴著從未離身,他們說能護人平安,如今我將他贈與你。”


    “臣不敢…”


    “將軍,”冬安深切地凝視著他的眼眸,堅定地說,“將軍若知我意,定要收下這個鐲子。”


    此後二人相見日稀,冬安乃天庭內宮的貴女,胡為卸了侍衛轉去上將軍處之後,兩人再見便更難了。胡為將那鐲子仔細包好,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天帝派人平定局部叛亂時,胡為也是第一個請命出戰打頭,隻為了能爭頭功,多多晉升,因每晉升一階,就能離公主近一步。


    兩人這樣苦苦守了數年,仍徒勞無功,近些年因為祝融得天帝寵幸排擠到了上將軍等人,胡為想晉升就更難了。如今猝不及防遇到和親這樣的事,冬安的念想真要徹徹底底地斷了。


    太極殿內,六公主冬安哭得幾乎無淚了,隻能抱著天後一遍一遍說:“我不是沒想過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麵,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母後,我不想去和親,我不想去…”


    天後心慈,看女兒如此痛苦著實心碎,可天帝心意已決,她百般求情無果,隻好轉而安慰女兒:“安兒莫要哭了,如今這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母後聽說那個魔族太子也算一表人才,和善可親,日後你嫁過去,未必過得不好。”


    冬安聽了,哭得越發絕望:“縱使他如何如何好,在女兒眼裏終歸是個陌生人,女兒對他一無所知,即便嫁了他也隻能是同床異夢,他再好,也不是女兒的良人啊母後。”


    天後還要安慰,一直立在一旁的緘口不言的侍女突然說話:“公主,公主不如聽奴婢一言。”


    冬安轉頭看她,暫時停止了哭泣。


    那侍女款款道:“奴婢鬥膽,聽聞水神大人的義妹,就是靈神白隱,她好像曾在魔界呆過一些年,興許見過這位魔族太子。公主擔心的是自己不了解未來駙馬,那不如將靈神大人請來問問,這樣公主能先稍稍通過靈神之口了解一下未來駙馬。”


    冬安說自己“不了解奕青”,隻是拿來掩飾已有心上人的借口,當下自然否定了侍女的提議。然而天後覺得此法可行,立刻派人叫來了白隱。


    “天後娘娘召我去?”白隱接到懿旨後一頭霧水。得到使者肯定的迴答後,她鄭重收拾了一下便去了。


    到太極殿不久白隱便清楚了緣由。


    “因此本宮請你前來,是想讓你勸導一下公主。你見沒見過那個太子並不重要,但你要在公主麵前誇一誇他,好讓公主寬心。事已至此,本宮已經改變不了什麽,隻希望我的安兒在出嫁前能減輕心中的重擔。”天後斜倚在貴妃榻上,煩悶地揉著太陽穴,眉頭緊皺,反複叮囑著。


    “臣明白了。”白隱垂首。


    白隱一進公主寢閣,冬安就屏退了所有侍從,草草整理好衣裳端正姿態,冷漠無言,明顯不想與白隱多說一句話。


    白隱看的真切,知道自己會吃力不討好,於是莞爾一笑,畫風一變,為冬安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臣有一法子,可以讓公主不必去和親。”


    冬安一愣,放空的雙眸驟然閃現光華,直直看向白隱:“你有什麽辦法?”


    而白隱放出魚餌卻開始繞彎子:“我與公主初次見麵,公主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冬安突然間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氣悶地說:“靈神大人若閑的沒事可幹便可以走了,不必拿我打趣。”


    白隱無奈地笑了:“公主息怒。臣雖與公主素未謀麵,可公主的心思,臣是知曉的。且不論魔族太子人品如何,魔族天高路遠,環境更是惡劣不堪,終日黑暗,不見日光,萬物枯黃。您是天庭尊貴的公主,自然不想去那種地方。”


    這番話說得著實誇張了些,但對於冬安十分受用,聽了這番話,冬安秀眉皺得更深了。


    白隱繼續道:“臣對您深表同情,隻因你我都是女子。”


    “你有什麽方法,說吧。”冬安終於放下了疑心,急切地問道。


    魚兒已上鉤,白隱心想,遂走至冬安身邊,慢慢蹲下,示意她把耳朵湊近些。


    一番耳語後,冬安露出遲疑的神色:“這樣,能行嗎?”


    “公主眼下可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冬安搖頭。


    白隱溫和地說,仿佛在安撫:“那公主不妨大膽一試。”


    冬安質疑:“可我即便如此行事,父皇已經找不出比我更合適去和親的宗室女了,到頭來,總還得是我。”


    白隱好笑地搖搖頭:“公主糊塗啊,天庭的女子如此多,未必需要真正的宗室女,隻需讓陛下娘娘在眾女子中挑出來一個封為宗室女,不就行了?”


    冬安恍然,心中底氣足了七八分,思量許久,又問:“可和親這種身不由己的事情,誰家的女子願意去呢?之前父皇不是沒想過這個法子,隻是沒人願意出頭,稍微有些門第的女子聽了這事都覺得父皇在把她們往火坑裏推。”


    白隱早料到冬安會如此問,於是平靜應答:“這些就不是公主要操心的了。公主仁善,對旁人總是感同身受,卻不知你一心可憐的人,卻巴不得你去替她們跳火坑。有些人值得可憐,有些人不值得。”


    冬安沉默了。良久,終於點頭:“好。你的法子,我會試一試,就為了我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守在寢閣外的侍女突然聽見瓷器摔碎的聲音,接著是一頓爭吵:


    “你給我滾出去!不要再來勸我!”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臣告退。”


    接著就是白隱狼狽退出來的樣子。


    迴到外殿,白隱撲通一聲跪下向天後請罪:“是臣無能,不能為公主分憂,反而惹公主生氣。”


    天後早被鬧得心神不寧,眼下也沒精力去處罰人了,隻是疲憊地擺擺手,衝白隱說:“不怪你,闔宮的人都勸了,無用的,是公主自己難以解開心結,你退下吧。”


    過了兩日,白隱正在院中與江南練武,夏炎進門帶來一個消息:“六公主因和親之事連日鬱鬱寡歡,整天哭鬧,昨夜終於承受不住,瘋了。”


    “瘋了?!”白隱和江南同時震驚地喊道。


    “是,”夏炎惋惜地說道,“昨夜宮人去勸說公主用膳時,公主突然大哭,繼而暈厥,醒來後便神誌不清了,嘴裏說著一些沒由頭胡話,舉止瘋癲,時而大哭大笑……真是,唉。”


    白隱故作感受到夏炎的惋惜,也歎道:“可憐六公主。”


    江南放下手中長劍,默默歎息,然後問夏炎:“內宮的事,水神大人怎麽知道的?”


    夏炎不假思索道:“出了淩霄殿往外走時偶然聽天後娘娘身邊的侍女議論到的。”然後又補充說:“六公主一病不知道何時能好,陛下暫時也找不出能代替六公主和親的人選,魔族求親使團就要到了,這該如何是好。”


    白隱表麵一副憂慮的神態,心裏卻抱有一種玩味的態度,甚至有些許輕鬆。


    是夜,白隱輾轉不能入睡,於是召來了潛藏在天界的懸機閣暗探—也是白隱除夏炎江南外在天庭最信任的人—耿春。


    黑暗中,糙漢模樣的耿春拱手等待白隱差遣。


    “耿大叔,你去找到上將軍名下一個叫胡為的將軍,找個方式告訴他六公主安然無恙,隻是裝瘋,為了不去和親,讓他放心。”


    耿春站在原地不動,悄聲笑了。


    “你笑什麽?”白隱不解地問。


    “不瞞閣主,水神大人在今日下朝後便將屬下叫去交代了跟閣主所說的一樣的事。”


    “哥哥?”白隱吃驚,“哥哥怎麽知道公主是裝瘋?”


    耿春知無不言:“水神大人說,當日您被天後叫去安撫公主,不久公主便瘋了。可六公主平常最是溫婉理智,不至於因男女之情走到發瘋的地步,因此公主大約是受了您的‘教唆’。大人還說,這隻是他的猜測,不過告訴胡為公主是裝瘋也好,就當是安定他的心神,不讓更多人難過。”


    聽完耿春一席話,白隱有種幹惡作劇被長輩發現的感覺,想解釋又不知如何開口,醞釀半天,隻能無奈地笑了,捶胸頓足一番,最後說:“哥哥真是……我做什麽事,都逃不過哥哥的法眼。”


    耿春憨厚,此時也笑得眯起了眼:“水神大人時刻都在為閣主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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