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早上八點。趙婷的辦公室裏。


    “我感覺自己就是一顆多米諾骨牌,”薑洛笙覺得很累,“前麵的牌如果倒了,我根本不可能站立。”


    這種冥冥之中的宿命,她無法掙脫。


    窗外的天陰得厲害。


    薑洛笙給趙婷講起前天發生的事時,意外地發現,自己和情緒竟然是脫離的。


    她沒有絲毫感受,似乎隻是在陳述事實。


    但她分明從趙婷的眼中,看到了淚眼朦朧,手裏緊緊捏著紙巾的自己。


    “是我做的還不夠多嗎?”她的聲音顫抖著。


    “洛笙,其實你自己清楚,你做的再多,也無法改變薑源的心意。”趙婷看著她的眼睛,“感情,是唯一有付出卻不一定有迴報的東西,也與優秀無關。”


    薑洛笙移開視線,“我以為親情不是如此。”


    “很遺憾,親情也是如此。”趙婷輕聲說,“我們與生俱來的,隻是父親母親,而不是父愛母愛。”


    薑洛笙垂下頭,緩緩用手捂住耳朵。


    她不想聽。


    她不想體會這種粉飾被擊碎的痛苦。


    但任憑她捂起耳朵,閉起眼睛,趙婷的聲音依然能輕鬆穿透她,“洛笙,對你來說,最艱難的一步,就是承認父親不愛你。”


    或者這聲音本來就在她的潛意識裏,塵封在水下多年,現在終於肯緩緩浮上水麵。


    “我不想。”她喃喃道,“我不敢。我做不到。”


    “幸運的是,你已經被推了一把,邁出了這一步。”趙婷告訴她,“洛笙,不要再後退了,往前走。這一步之後,隻會越來越好。”


    “邁出這一步之後呢?”


    “和父親一刀兩斷。”趙婷態度明確,“隻有這樣,你才能從無休止重複的痛苦裏解脫。”


    薑洛笙眨眨眼睛,突然一陣茫然。


    戒掉一個長久的習慣,太難了。


    趙婷看到了,她這次麵對這個話題時,抵觸的情緒並不強烈。


    “我其實從不久之前,就已經很難再欺騙自己了。”薑洛笙頓了頓,繼續開口,“從薑清遠死的那一刻起,我爸從沒停止過懷疑我,沒停止過說服警方調查我,”她苦笑了一下,“但也沒停止過繼續找我要錢。”


    趙婷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薑源在懷疑你,在讓警方調查你?”


    “有時候他會當麵試探我。”薑洛笙淡淡開口,“有一次他喝醉了,在警/局鬧事,當著我的麵說讓警方調查我。他清醒的時候,也許做得隱晦些吧。”


    趙婷輕歎了口氣,“那你因此被調查過很多次嗎?”


    “嗯。”薑洛笙點點頭,“我被調查過很多次了。估計托了他不少福。”


    “總這樣被調查,會覺得困擾嗎?”趙婷問她。


    “還行吧。他們總歸什麽都查不到。”薑洛笙看看趙婷,“趙醫生,我有抑鬱症的事情,警方不會知道吧?”


    “當然不會,”趙婷讓她放心,“咱們是簽過保密協議的。”


    “那我和……”薑洛笙抿抿嘴,“我和薑清遠的事,他們也不會知道吧?”


    “洛笙,你不用擔心。”趙婷溫柔地笑了笑,“醫生有責任對病患信息完全保密,不然是要被告上法庭,被吊銷執照的。”


    “好。”薑洛笙垂下眼睛。


    她沒有絲毫安全感。


    上一秒還是麵對麵微笑的人,下一秒就能在她轉身後,默默捅她一刀。


    “洛笙,咱們不能再逃避了。認真麵對你不健康的情感,把它割斷。”趙婷把話題帶迴來,“不過不用急於一時。給自己一個期限,比如到今年生日,爸爸過了零點也沒有給發祝福為止。”


    “這個好,”薑洛笙淡淡一笑,“他早就不記得我生日了。”


    “洛笙,不要害怕,你足夠勇敢。”趙婷鼓勵她,“隻要你想,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走出來。”


    “謝謝。”薑洛笙問,“趙醫生,我是不是不能停藥了?”


    “既然反彈迴了中度抑鬱,咱們就再加一個療程的藥,防治情況惡化。”


    “好。”薑洛笙點點頭。


    趙婷看看時間,“好了,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裏。不過不好意思,最近你要頻繁見到我了。”


    “我覺得挺安心的。”薑洛笙笑笑。


    當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右腳踝微微刺痛著。


    天氣一直陰著,她的傷便也一直疼著。


    趙婷看著窗外,轉轉脖子,揉了揉左鎖骨下方,隨便和薑洛笙聊著天,“最近都是這種天氣,真難受。”


    “是啊。”薑洛笙迴應。


    早上九點多,濱門城繁忙的早高峰還沒有完全過去。


    從醫院出來,薑洛笙有些意外地發現,黑色路虎依然等在醫院門口。


    她坐上副駕駛,“你不去上班?九點多了。”


    蕭起合上筆記本電腦,放到後座,“餓。先吃飯。”


    薑洛笙沒多說什麽,靠著座椅放空自己。


    當路虎停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這裏是濱門舞蹈附中門口。


    蕭起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又探身過來解了她的,“下車。”


    薑洛笙下了車,跟在蕭起身後,下意識牽住他伸過來的手。


    往前走了幾步,她便看到了學校門口那家熟悉的麻辣燙。


    當蕭起帶著她走進店裏,遞給她托盤和夾子時,她鼻子一酸。


    她沒能和爸爸再來吃一次麻辣燙。


    但是有人在盡力帶她彌補遺憾。


    這個男人真是煩。總是惹她哭。


    蕭起看她一副要哭了的表情,皺了皺眉,“怎麽了?”


    薑洛笙忍住眼淚,環視著幾乎還空空如也的麻辣燙店,淺笑著調侃,“一大早就來吃麻辣燙的,也就你了。”


    “中午沒空。”蕭起轉頭往托盤裏夾菜,“諮詢怎麽樣?”


    “中度抑鬱,”薑洛笙告訴他,“趙醫生說不停藥了。”


    蕭起沉默著。


    就在薑洛笙以為他沒打算再開口的時候,卻聽見他說:“薑洛笙,別放棄。”


    “嗯。”薑洛笙淡淡迴應。


    但蕭起沒就此打住,“我會陪著你,你不孤單。”


    他不敢說太多,怕給薑洛笙壓力。


    讓她知道,有人在守護她,陪著她,就夠了。


    薑洛笙愣了愣,隨即笑了,“謝謝你。”


    長桌最靠邊的兩個座位上,兩人並肩而坐。


    麻辣燙還是多少年前那個熟悉的味道。


    這麽多年過去,有些東西依然沒變。


    薑洛笙沒什麽胃口,但喜歡吃的東西,她好歹吃了些。


    等她放下了筷子,蕭起才開口,聲線嚴肅,“薑洛笙。”


    “嘖,”薑洛笙不滿,“你老喊我全名幹嘛?還這麽嚴肅。”


    蕭起勾勾手指,“身份證。”


    薑洛笙眨眨眼睛,然後低頭在包裏翻找著錢包。


    “咱們走房屋買賣。”蕭起告訴她。


    薑洛笙沒說話。錢包好像埋在包的最裏麵。


    “晚上我把合同帶迴來。”蕭起接著說。


    薑洛笙拿出了錢包,卻模糊了視線。


    蕭起眼看著她的淚水簌簌落下,落到她的手上,錢包上,挎包的帶子上。


    他皺皺眉,“怎麽哭了?”


    薑洛笙開始輕聲啜泣。


    蕭起幹脆伸手拿過她的錢包,打開,抽出身份證。


    把錢包還給她的時候,她突然開始大哭出聲。


    周圍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卻不管不顧,把臉深深埋進雙手,哭得像個孩子。


    蕭起收好她的身份證,往她這邊坐了坐,伸手把她緊緊環進懷裏。


    店員端著個杯子走過來,放到薑洛笙麵前的桌子上,“姑娘,來,喝點熱水。外麵冷。”


    薑洛笙依然把臉深埋在手裏,哭得說不出話來,隻能使勁點點頭。


    “謝謝。”蕭起幫她謝了店員。


    桌子上,杯子裏的水冒著熱氣。身邊,蕭起輕輕拍著薑洛笙的腦袋,安靜地陪在她身邊。


    她的創傷,他無法幫忙分擔。


    但是他會用盡全力拉住她,不讓她窒息在泥潭裏。


    至少在她首演之前,讓她最大限度地放下顧慮。


    即使飛不高,也不會跌得粉身碎骨。


    她的身後,總有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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