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祁帶薑洛笙走進辦公室,關上門,眸子裏沒有溫度,“給我個解釋。”


    “對不起,”薑洛笙低著頭道歉,“我今天……狀態不太好。”


    “這種道歉,你覺得觀眾買賬嗎?”萬祁看著她。


    薑洛笙無可辯駁,“對不起。”


    “腳崴得嚴重嗎?”


    薑洛笙輕輕轉轉腳踝。


    一陣腫脹的疼痛。


    腰間也依然在刺痛。


    她皺皺眉,不自覺從牙縫間擠出一絲呻吟。


    萬祁看了她的表情,便也有了判斷,“去打封閉。”


    薑洛笙是濱門芭蕾舞團的武器。新劇目首演,他不會同意薑洛笙缺席,不論什麽原因。


    薑洛笙眨眨眼睛,猶豫了兩秒。


    她這種狀態,也許真的無法撐下整場演出,也詮釋不好角色。


    這想法讓她又絕望又憤怒。


    明明用盡了全力,為什麽還是這樣?


    她突然就想放棄了。


    “萬總監,”她小心地開口,眼底都是疲憊,“我能不能請兩天假?”


    萬祁神色一凜。


    “我生病了,”薑洛笙沒有說得很明確,但覺得萬祁能明白她的大意,“演出可能……會撐不下來。”


    萬祁看著她。


    薑洛笙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


    她在依靠萬祁發展事業,萬祁也在依靠她獲利。


    以她現在在芭蕾圈的名氣,缺席了首演,萬祁會損失不少利益。


    因此,當萬祁迴答她“不行”的時候,她也沒有覺得多意外。


    隻覺得很累。


    “去打封閉。”萬祁再次告訴她。


    “萬總監……”


    “薑洛笙,”萬祁打斷她,看著她的眼睛,嚴肅道,“我不管你有什麽心理問題,別影響利益。”


    走出萬祁辦公室的時候,排練結束的鍾聲正好悠悠響起。


    薑洛笙身心俱疲。


    她躲到角落,坐下來看看右腳腕。崴到的地方已經腫起了老高。


    她聽見同事們有說有笑地從舞蹈教室走向更衣室。


    總算熬過了這一整天。


    薑洛笙一個人坐在角落,一直聽到同事們幾乎走得差不多了,才去更衣室換衣服。


    今天天氣依然不好,一整天都陰沉沉的。


    等她一走出舞團,便聽到兩聲熟悉的鳴笛。


    這鳴笛裏仿佛都帶著怒火。


    她順著聲音望過去,黑色路虎正停在路口。


    蕭起皺著眉,壓抑著眸底的怒火,看著薑洛笙慢悠悠走過來,坐上副駕駛,係上安全帶。


    “你真是不聽話。”他克製著憤怒。


    薑洛笙委屈道:“明天首演了,我不想錯過最後一次排練……”


    “所以呢?”蕭起嚴肅地打斷她,“排練效果好嗎?”


    “不好,”薑洛笙搖搖頭,更委屈了,“把腳崴了。”


    蕭起眉頭皺得更深,“嚴重嗎?”


    薑洛笙蜷起右腿,把襪子邊沿拉下來。


    蕭起看到她腫得老高的右腳踝,以及大片猙獰的淤青。


    他探過手去,輕輕摸了摸,薑洛笙立刻表情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很疼?”蕭起表情依然嚴肅,語氣卻已經柔和下來。


    “很疼。”薑洛笙下巴輕輕抖了抖,“但是首演團裏不讓我請假,讓我去打封閉。”


    “打什麽?”


    “一種針,消炎止痛的。去濱門醫院打就好。明天上場演出的時候,就不疼了。”


    蕭起心裏一疼,看著薑洛笙委屈的小鹿眼,伸手輕輕捏捏她的下巴,“讓你不聽話。”


    薑洛笙沒有頂嘴,默默地重新拉高襪子。


    蕭起啟動了車子,駛向濱門醫院,“你病房裏的東西,我都收好了。今天迴家住。”


    薑洛笙靠著座椅,低著頭,答得有氣無力,“好。”


    主副駕駛間的儲物盒裏,蕭起的手機一震。


    “幫我看一眼。”蕭起手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


    薑洛笙拿出手機瞟了一眼,“沈靈姝的信息。”


    “說什麽?”蕭起問。


    薑洛笙用自己的指紋解鎖了蕭起的手機,把信息讀出來:“終於定下來了,明天八點早會。”


    “幫我迴個謝謝。”蕭起依然目不斜視。


    薑洛笙迴了“謝謝”,突然一陣好奇,向上翻了翻兩人的聊天記錄。


    然後就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自從元旦那天晚上,沈靈姝來找她談過,得到了她的允許之後,便真的開始追蕭起了。


    這個姑娘,隔三差五就會和蕭起分享歌曲,書籍,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美食。


    但都是有來無迴。隻有工作上的事情,蕭起才會迴複。


    薑洛笙淡淡一笑,“沈靈姝在追你啊?”


    蕭起意識到她在看聊天記錄,但沒說什麽。


    “你對人家好冷漠啊。”薑洛笙耗盡所有精力開了個玩笑,想緩解一下情緒。


    蕭起“嘖”了一聲,無奈道:“放迴來。”


    “好好好,我不看了,別生氣。”薑洛笙鎖了屏幕,把他的手機重新放迴儲物盒,“對了,一會兒帶我去買個新手機。”


    “給你買了。”蕭起告訴她,“在後座。”


    “是嗎?謝謝。”薑洛笙轉頭,把後座上的袋子拉過來。


    路虎停在紅燈前。


    薑洛笙拉過蕭起的手,抓住他的大拇指,貼上home健,“來,錄個指紋。”


    蕭起看著她。


    她一如既往在努力掙紮,想裝出快樂有活力的樣子。


    但他看得到,那雙漂亮的鹿眼裏,沒有星星了,隻有疲倦。


    上一次見她這副樣子,還是很多年前。


    蕭起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到底怎樣才能保護好她?


    他能碼起堅固的安全係統,卻無法為她豎起遮風擋雨的屏障。


    有很多苦,她終要自渡。


    而他,隻能陪伴。


    晚上,濱門醫院。


    封閉針推進薑洛笙的右腳踝時,她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緊緊抓著身邊蕭起的手。


    太痛了。


    本就腫脹疼痛這的腳腕生生承受了這一針。藥水在她的關節處暈開一片酸脹,帶著讓人不舒服的酥麻。


    針頭緩緩向外拔時,她狠狠咬著下唇,唇齒間一片腥甜。


    等到這一陣終於打完,蕭起被她放開,手上的知覺才終於迴來了。


    “好了。”醫生囑咐薑洛笙,“三天後再過來打第二針。”


    薑洛笙有點害怕,“之後的每一針都這麽疼嗎?”


    “後麵會好一些。因為你的腳腕現在腫著,本來就疼。”


    “那就好。”薑洛笙稍稍鬆了口氣。


    “剛打完針,今天晚上會比較痛,”醫生告訴她,“睡一覺,明天就可以正常排練演出了。”


    然而到了半夜,薑洛笙才意識到醫生是在騙她。


    根本就不是比較痛,而是痛得要人命。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拉住被子蒙上頭,又覺得太悶了,不得不探出腦袋。


    最終,她煩躁地坐起來,靠在床頭。


    煩死了。沒完沒了地疼。


    臥室的門打開了。


    蕭起走過來,手裏拿著毛巾,在她床沿坐下,“右腳給我。”


    薑洛笙把右腳伸過去。


    一塊冰冰涼涼的毛巾係在了她的腳腕上。


    一陣舒服。


    “好點沒?”蕭起問她。


    薑洛笙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他眸底的心疼。


    “疼死了。”她抱怨,“好煩啊。”


    “明天幾點起?”


    “七點。八點要找趙醫生諮詢。”


    “我送你。”蕭起拉開她的床頭櫃,“吃個安眠藥吧。明天要首演。”


    薑洛笙吃了藥,但腳腕的痛依然讓她覺得恐懼,“我首演萬一跳砸了,就完蛋了。”


    “不會。”


    “會的,”薑洛笙害怕,“團裏競爭這麽激烈,一次失誤,可能就被淘汰了。”


    蕭起沉默了很久。


    薑洛笙是在感性地抱怨。但蕭起是在理性地想對策。


    “如果被淘汰了,”他問,“你的擔心是什麽?”


    薑洛笙一愣,“喂,別這麽說啊……”


    “你的擔心是什麽?”蕭起又問了一遍。


    看他非要問個明白,薑洛笙便認真想了想。


    這一想,就差點刹不住車。


    “我擔心的可太多了,”她苦笑,“沒錢,沒價值,沒用,沒依靠,還要繼續嗎?”


    “可以了。”蕭起低沉一笑。


    薑洛笙垂下眼睛,“我爸沒有工作,晚年風雨飄搖,甚至為了個首付,就可以不擇手段。”她頓了頓,“我不想像他一樣。”


    “你不會像他一樣。”蕭起說得確定。


    但薑洛笙不確定,“現實麵前,誰知道呢?畢竟我流著跟他一樣的血。”


    “如果,”蕭起認真道,“我把房子轉給你,你會覺得安全些嗎?”


    薑洛笙一愣,“什麽?”


    “我養你這種話,你不信吧?”蕭起淡淡問道。


    薑洛笙笑了笑,“不信。”


    “房子轉給你,保證你不會風雨飄搖。”蕭起在黑暗中看著她的眼睛。


    薑洛笙有點意外。


    她這次的確隻是單純地抱怨幾句,沒有什麽目的性。


    但既然對方這麽說了,她有什麽好拒絕的?


    “行啊,”她躺下,“你轉吧。我沒意見。”


    蕭起見她躺下了,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整個人上了她的床,靠著床頭,“睡吧。”


    他輕輕拍著薑洛笙的後腦。


    薑洛笙聞到他身上的清香。


    這清香,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她整個人靠上來,四肢纏住蕭起,脆弱地開口,“我那天隻是想吃個麻辣燙。”


    “嗯?”蕭起不明所以。


    “我想和爸爸再吃一次初中門口的麻辣燙,”薑洛笙聲線抖了抖,“但是他想賣了我。”


    事發以來,她終於第一次主動開口提起這件事。


    蕭起撫上她的臉頰,指尖意料之中一片濕潤。


    “洛笙,”他勸,“放手吧。別再騙自己了。”


    薑洛笙在他懷裏哭得更狠。


    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逃避,喜歡粉飾太平,因為直麵現實太痛苦。


    但自己的苦,終要自己渡。


    她顫抖著聲線開口:“你晚上別走,好不好?”


    “我不走,”蕭起聲線低沉地承諾著,“陪著你。”


    薑洛笙哭累了,這才合上眼睛,任由安眠藥發揮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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