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園子裏的小菱姑娘求見。”外頭一個小太監叩門稟道。


    報出這件事之後他就本能地往後縮了縮,等著盛怒之下的三皇子罵他一頓。


    這是什麽時候!數萬將士生死關頭,朝堂上風起雲湧,民間暗流湧動,殿下與大人們有多少天大的事要商量,怎麽會有空見你一個小婢……


    腹誹尚未結束,堂中已傳出三皇子的聲音:“快請!”


    居然用了一個“請”字。


    小菱也嚇壞了,一進門雙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殿、殿下,了了小姐命奴婢送花來……”


    一籃子紅的黃的各式梅花滾落在地上,淩亂不堪。


    三皇子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臉色越來越陰沉。


    門口的小太監和堂中的大人們不由得都把心提了起來。


    這是要生氣了要生氣了!要責怪這小婢和她伺候的主子恃寵生驕不知進退了!這個小婢要被打死了!


    良久之後,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菱終於聽見三皇子開了口,訓斥的內容卻與她先前想的不一樣。


    他陰沉沉地問:“殘冬已盡、繁春將至,園子裏除了梅花就沒有別的了嗎?她專挑這即將開敗的梅花送來,是暗諷孤已是窮途末路了嗎!”


    “不是……”小菱嚇得癱了,“殿下,了了小姐絕無此意啊!”


    三皇子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跟前,居高臨下:“那她是什麽意思?”


    小菱原也不知道丁了了是什麽意思,但這會兒急中生智,居然一下子就想出了說辭:“是因為適才在園子裏說到如今北疆局勢緊張,奴婢……了了小姐說殿下憂國憂民,一定會親赴北疆衛國戍邊……所以、所以命奴婢折一籃子鮮花送過來,預祝殿下旗開得勝!”


    這話真是好話,惟一的問題是,三皇子並不敢上戰場。


    所以小菱的好話聽在他耳中無疑是加倍的諷刺。更尷尬的是此刻堂中除了小菱,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不敢上戰場的。


    所以三皇子有種被當眾扒光遊街示眾的憤怒感——隻有憤怒,恥辱是不會有的。


    “你們,好大的膽子!”三皇子一腳踩爛了最豔的那枝梅花,啪地一甩衣袖,轉身。


    桌上已經幹幹淨淨沒有什麽可摔了,他隻得有些遺憾地坐迴去,鐵青著臉:“內宅婦人,私下議論軍國大事已是放肆,竟然還敢拿些快要開敗的梅花送到孤麵前來,還說不是存心詛咒!小路子——”


    這是要處置了。


    小菱嚇得魂都飛了,再也生不出任何急智來,滿心裏隻想著要把丁了了罵上八百遍。


    好端端的送什麽梅花,不獻殷勤哪有這樣的事!這下可好,連累得她的命都快沒了!


    那梅花分明是她一枝一枝精挑細選的,都是最新鮮不過的,可偏偏正趕上殿下生氣,這……到何處說理去!


    滿堂的男人們雖然都跪著,在她一個小婢麵前卻也是高高在上的,並不會有人替她求情。小菱絕望地閉上眼,等著外麵衝進來的小太監把她拖出去。


    下一刻卻聽見三皇子說的是:“把這奴才送迴去,看好她們主仆,半步都不許離開園子!”


    太監小路子高聲答應著衝了進來,小菱卻還在地上發懵——這次是不相信自己能有這樣的好運。


    她是親眼看見過三皇子發怒有多可怕的,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今日的下場應該是什麽。可是,怎麽變了呢?


    ……


    “當然是因為我啊!”丁了了在梅花樹下張開手轉了個圈,得意洋洋:“他舍不得我傷心,所以再生氣也不能打我的人!”


    是這樣嗎?


    兩個小婢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可是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小菱咬著唇角低頭過來給她換了一碟點心,哀求道:“姑娘以後可別派我們去做這樣的差事了,奴婢的魂兒都快給嚇沒了!”


    “啊,對不住!”丁了了抱歉地道,“這一次其實是我弄巧成拙——我以為他頂多不肯見你,沒想到正趕上他生氣,差點惹來殺身之禍!”


    小婢哪能真個讓她道歉,話說到這份上就揭過去了,兩人忙又安慰她。


    然後三個人湊在一處猜:殿下為什麽會生那麽大的氣呢?


    “為國事憂心嘛!”丁了了很善解人意地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亂發脾氣,所以我弟弟和我丈夫都要千方百計哄著我……哎呀,殿下現在也是心情不好呢,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哄他,送花他又不喜歡,這可怎麽好!”


    兩個小婢嚇得臉都白了,心道您老人家不要隨便去獻殷勤、不要動不動提您的丈夫,殿下也許就能少生些氣了!


    不獻殷勤可以,不提丈夫不行。就算丁了了自己不提,三皇子也會提。


    傍晚時分三皇子來了,第一句話就是:“陳七去北疆了,你知道嗎?”


    “什麽?!”丁了了驚恐地跳了起來。


    他怎麽去北疆了?誰讓他去的?他做什麽去?


    三皇子在她對麵坐下,歎了口氣:“他作出這樣的選擇也不為怪。陳七這個人,野心是很大的,他想要出將入相、想要名留青史、想要出人頭地把他的父兄全部踩在腳下……所以他會很急功近利,相較之下兒女之情自然就不值一提了。”


    “是你派他去的,是不是?”丁了了不甘心地追問。


    三皇子立刻否認:“孤並不曾派他去。是他自己說要代替孤去安撫將士們,孤甚至沒來得及攔他。”


    這個,丁了了搖搖頭表示不信。


    上戰場可是大事,哪有不請示主子就自作主張的道理?而且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那麽倉促!


    “兵貴神速,”三皇子道,“去得越快,將來論起功勞就越有利——了了小姐也別難過,他畢竟已經在漓陽縣為你傷心了七八天了,夫妻一場也算是心意已盡,可以好聚好散了。”


    丁了了似乎深受打擊,垂眸默然很久,直到三皇子等得不耐煩幾乎要走,她才終於細細地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他心性是好的,本領也有。他急功近利我是知道的,那都是因為他父親嫡母兄長們欺人太甚……殿下今後可要好好待他,讓他得償所願。”


    “你倒也算有情有義,”三皇子微微一笑,“到這時候了還惦記著他的前程!”


    丁了了的眼淚就掉下來了,牙齒咬著唇角,一副委屈又隱忍的樣子。


    三皇子看得心滿意足,終於說出了自己此番的來意:“各為前程原是人之常情。如今陳七奔著他的前程去了,你也該為你的前程好好想一想。眼下有一個絕佳的機會給你,你要不要?”


    “什麽機會?”丁了了擦淚抬頭,“進慶王府的事,殿下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三皇子像哄孩子似的耐心地解釋道:“慶王府自然是要進的,但什麽時候進、怎麽進,卻是大有技巧的事。你是願意被人當一件玩意兒送進去,還是想光芒萬丈被人景仰,然後慶王求著你捧著你、看你如神仙一般尊貴?”


    這話問的,隻要不是傻子,當然都知道應該怎麽選。


    丁了了擦擦眼角,歎息:“誰人不想光芒萬丈?可我並不是什麽光芒萬丈的人,更不敢奢求被人捧著……”


    “你可以的!”三皇子立刻接道,“你是神仙娘子,一雙妙手起死迴生人盡皆知,這還不算是光芒萬丈?”


    這茬不對,丁了了暗道。


    三皇子心裏正恨著她呢,絕不可能在這麽忙這麽狼狽的時候特地跑來說話聊天吹捧她。如果他這樣做了,那必然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緣由。


    又發現了她的新用途了?


    “我不是什麽神仙娘子,”丁了了垂眸道,“何況就是真神仙來了也不能起死迴生。世人愚昧,總喜歡把人吹捧得神仙一般,殊不知凡人就是凡人,登高必跌重……自己若再沒有點兒自知之明,下場必定會很慘的。”


    這話乍聽上去是在自貶,細想想卻似乎有指桑罵槐的意味。三皇子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


    “世人原本就有高低之分,誰說登高必跌重!”他咬著牙道。


    丁了了知道他領會了她的意思,目的達到見好就收:“世人原有高低之分,殿下這般天生高貴的自是不怕,像我這樣硬要爬上去的可不是要登高跌重嘛!”


    三皇子看著她不似作假的神情,怒氣稍減了些,沉聲說道:“了了小姐不必自謙了。你的醫術精絕世人皆知,稱一聲‘神仙娘子’並不過分。”


    世人皆知?不盡然吧,你先前就不知。


    丁了了抬起頭,向他笑了:“那都是世人吹捧而已!殿下身居高位,難道不知人言不可盡信?”


    他當然知道。


    三皇子攥著一隻空茶碗,心中恨恨。


    沒有人比身居高位的他更知道操縱世人的言論有多容易,所以他的確一向認為世人的傳言是不可信的。但是現在,他得到教訓了。


    他先前不信丁了了懂醫術,認為那是陳家幫她揚名造勢,然後就被她下了毒,疼得險些把命丟了。


    本來以為那已經是倒黴的極限了,沒想到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女人。她不但懂醫術是真,而且“神醫”是真、“神仙娘子”也是真……早知如此,他是瘋了才會招惹她!


    他何須大費周章把她捉來?他隻需要傳令陳七帶她來見,多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再許她個誥命夫人之類的虛名,她自會夫唱婦隨死心塌地為他效力,到時候天下百姓在讚頌這位“神仙娘子”的時候,豈能不想到她是上天派來輔佐他三皇子的!


    如今再想走這條路卻是遲了。


    一步走錯,竟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中了毒弄得灰頭土臉不說,更得罪了這個小心眼的女人,不知道如何才能哄得過來!


    原來就算是天生高貴的人,到了矮簷下也不得不低頭。三皇子坐著拱了拱手,作出一臉哀求的樣子:“了了小姐,先前是孤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江南道人人盛讚的神仙娘子就是你。多有怠慢之處,你就不要見怪了吧?”


    丁了了忙站了起來,惶恐退避:“殿下說笑了,什麽怠慢不怠慢、見怪不見怪的!別說我隻是個徒有虛名的假神仙,就算是真神仙下了凡,在您麵前也不值一提啊!”


    這仍然不像好話。


    三皇子跟著站了起來,無奈,又憤怒。


    看來拐彎抹角是行不通了,他決定直話直說:“真神仙的確幫不到孤,但是你能。了了小姐,現下北疆戰事吃緊,孤需要你……幫一個忙。”


    “我不會打仗!”丁了了忙道。


    這分明是在耍賴。三皇子的臉色有些難看:“不是要你去打仗。是咱們大安的將士們死傷慘重,眼下孤需要集全國之力去治傷救人。這件事,除了你,托付給誰孤都不放心。”


    那怎麽托付給我就放心啊?你不怕我下毒啊?丁了了一肚子沒好氣。


    三皇子繞著桌子轉了半個圈,又坐了迴去:“了了小姐,孤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太突然了些,讓你一個女孩子去麵對那般的艱險也實在不該。但眼下的確別無選擇,除了你,還有誰能有那樣出神入化的接骨手段、還有誰能救下我大安數萬兒郎!”


    “殿下,我真的不是神仙。”丁了了神色黯淡下來,重複道。


    “孤知道!”三皇子一臉痛苦,“但總要能救一個是一個吧?那些將士們都是大安的兒郎、都有父母妻兒在家中殷殷以盼,如今功未成名未就,卻要暴屍荒野……了了小姐,孤如何忍心啊!”


    丁了了遲疑著,也坐了迴去。


    三皇子下意識地向她伸出手,半途中又忙頓住,縮迴去端正地坐著,歎息:“了了小姐,孤不是為了自己求你,是為了大安,請你出山。”


    高高在上如他,話說到這份上已算得上是低聲下氣了。


    丁了了沉吟良久,展顏笑了:“這不能算是請我‘出山’吧?隻能說是——放我出園子?”


    畢竟是他把她捉來關在園子裏的呢。要不是有他這一出,說不定她早已經跟著陳七去了戰場了!


    三皇子意識到這一點,臉上尷尬一閃而過,隨即大喜:“你這是答應了?”


    “殿下說笑呐,我又不傻。”丁了了笑道,“您先前不是已經說明白了嘛,要讓我光芒萬丈人人敬仰——我一個大夫,若不行醫救人,如何能被人敬仰!”


    這就對了!三皇子大喜。


    人皆有野心和欲望,一個人想要的越多,對上位者來說就越可用。比如陳七想要的明明白白就是權勢地位、就是向陳家複仇。而此刻他的女人也終於說出了她的野心,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就好辦了。


    不對,還有一樣難處。


    “了了小姐,此番赴北疆,你要換一個身份。”他道。


    丁了了偏過頭來看著他。


    三皇子坦然迎著她的目光,一臉真誠:“不是孤蓄意為難,實在不得不如此。世人皆知神仙娘子是金陵陳家的人,你若以這個身份前往,必然瞞不過陳七。”


    到時候你可就要繼續迴去做陳家的媳婦了。那樣一來你的功勞就不能姓丁,隻能姓陳,而你的前程富貴也就不要想了,你的後半生還是要在陳家的後院裏蹉跎……那可就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了!


    丁了了聞言果然皺起了眉頭:“我可沒打算替陳家掙什麽功勞……”


    “所以啊!”三皇子一拍巴掌,“壯士斷腕,了了小姐此刻就該有這樣的魄力!你換一個身份,雖然舍棄了先前在江南道的盛名,但憑著你的醫術,不消數日必定名揚北疆。待來日天下大定,何愁不名揚天下、何愁蓋不過先前的‘神仙娘子’之譽!那時你以新的身份、新的光芒榮耀進京,想要什麽不可得?”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丁了了放下了心。


    先前還以為他是來試探她的呢。就說嘛,費盡了心機才把她捉了來,又在她手上吃了虧,怎麽可能不聲不響又把她還給陳七去!


    現在這樣就對了。給她換一個身份送去北疆,既可以治傷救人幫他賺取名聲,事成之後又可以隨時收迴來仍舊送去慶王府。一人兩用,豈不妙哉!


    但是,這樣不行啊!


    丁了了揉著眉心,作出苦惱的樣子來:“可是既然要去北疆,總會遇到陳七吧?我要去揚名,又不能避不見人……”


    “那你就把臉遮起來!”三皇子毫不猶豫,“他要見你就讓他見,隻要你不認他就是了!”


    這樣也可以,丁了了點點頭。


    看來三皇子殿下他對自己的計劃很自信,或者至少對自己拋出的誘餌很自信。他完全沒有考慮過她會不要他許的前程,隻要陳七。


    畢竟陳七也不算什麽嘛!陳家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子、三皇子門下一條無人知道的隨時可以被拋棄的走狗……


    丁了了笑得很開心。


    三皇子見狀也笑了:“既然你答應,那便收拾一下,盡快上路吧!孤安排兩個內侍跟著你,對外就稱你是孤的妻妹,你不要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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