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電閃雷鳴。恢弘盤踞於山腰的別墅區,玻璃窗被狂風拍得哐鐺作響。


    “啊!”顧笙笙猛然坐起,冷汗涔涔,衣衫濕透。


    顧笙笙惶然四顧,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所在的地方——一一間華麗的臥室,擺滿她未見過的古怪擺設。


    顧笙笙原是修真界第一美人,誰知一朝被發現是萬中無一的極品爐鼎,曾經的裙下之臣們,眨眼間就成為她的狩獵者。


    被圍剿至絕處,嬌氣得割破手指也要哭的顧笙笙,跳下魔淵。


    不知哪裏出了問題,顧笙笙沒死,而是穿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大量信息忽然湧入顧笙笙腦海,她抱住頭,一時間頭暈目眩。


    外頭傳來“咚”地一聲悶響,似有重物砸在地上。


    顧笙笙驚起,看向緊閉房門:“誰?!”


    無人迴答。


    門外卻響起一種粗沉的喘息,仿佛某種大型猛獸瀕死前的掙紮。


    顧笙笙撿起手邊一塊金屬當武器,掀被下床,無聲無息走到門口。打開門,走廊上的情景映入眼中,顧笙笙一怔。


    昏黃的燈光中,一個穿著單薄的男人摔倒在樓梯口上,露出的脖頸修長蒼白。旁邊是散開的輪椅。


    男人蒼白的手指死死抓著樓梯欄杆,隻差一點點,他就會從樓梯滾下去。


    顧笙笙來不及細想,幾步跑上前握住男人的手。好燙!


    這冰塊一般的蒼白的男人,肌膚是滾燙的,暴烈的炎陽氣息在他體內亂竄,燙得顧笙笙甩開了手。


    她這一鬆手,男人身形一晃就要滾下樓梯。顧笙笙咬咬牙,還是抓住了他:“你小心!”


    男人的手背擦傷了,五指死死抓住欄杆,骨節發白。


    顧笙笙用力拽住他:“我扶你起來。”


    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後,身體陡然僵硬起來。那隻手仍死死扣住欄杆。


    察覺到男人拒不配合,顧笙笙半跪在樓梯口以身體擋住男人,道:“你鬆手,我扶你起來,我快沒力氣了……”


    無論她怎麽說,男人就是不鬆開。顧笙笙幹脆把手指嵌入他指縫,一根根掰開。


    終於十指交扣。


    男人掌心寬厚幹燥,顧笙笙掌心出了些汗,濡濕地緊握著,仿佛有微小電流躥起。


    顧笙笙用力將他推到安全位置,才鬆口氣,一隻手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嗚!幹什麽……咳咳……”顧笙笙喘不上氣,肺部的空氣一點點被擠壓出來。


    一道電光劃過,映亮了男人的臉。


    他眼睛上蒙著一層繃帶,唇色蒼白,瘦削臉頰泛著病態的潮紅,整個人透著一層生冷、狠戾之意。


    顧笙笙想起十歲那年,圍觀那條被修士們伏擊的魔龍。那魔龍被十八道捆仙索鎖住,拔鱗斷爪,也仍是這般兇戾,金色豎瞳裏含著無盡森寒殺氣。


    強烈的恐懼感伴隨窒息升起,顧笙笙無比清晰地察覺到:這個男人是真的想殺她。


    顧笙笙雙手亂揮,胡亂抓撓著男人的手,喉嚨裏擠出破碎聲音:“放……放開……嗚……”


    顧笙笙的嗚咽掙紮,完全無法引起男人的憐憫。那隻手很穩,力度大得不似個病人,掐得顧笙笙喉嚨劇痛,眼前發黑。


    一聲大提琴般迷人音色響起,透著狠戾:“你又想幹什麽?”


    顧笙笙唇瓣張闔,發不出一點聲音,手指徒勞地抓住男人的手腕。炎陽靈流傳入體內,顧笙笙腦中閃過尖銳痛意。電光石火間,融匯了原主的記憶。


    就在顧笙笙窒息的前一刻,男人頹然垂下手,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顧笙笙忙連滾帶爬躲到一旁,捂著脖子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都想起來了。這個世界是一本名為《霸道總裁索情33天》的小說。顧笙笙是書裏的惡毒女配,她被迫嫁給瞎眼斷腿的沈家長子沈妄衝喜,心有不甘,對其百般折磨。


    誰知沈妄是本書最大的反派,心性狠戾,手段狠辣,在他逆襲後,原主顧笙笙的下場……


    顧笙笙打斷這記憶,驚恐地看著不遠處躺著的男人。


    男人蒙著眼,露出半張如冰似雪的臉,胸膛微弱起伏,繃帶與睡衣令他有種莫名的禁欲感。


    怎麽看也與書中那暴戾狠絕,毀天滅地的大佬扯不上關係。


    可就在剛才,這病芍藥一樣的男人,差點活活掐死她。


    顧笙笙狠狠打了個哆嗦,她記起來了。這時候原主顧笙笙才嫁給沈妄三個月,她將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歸咎於沈妄。顧笙笙不僅給沈妄帶綠帽子,還將沈妄的助手和護工都趕走,對他百般折磨虐待。


    為了徹底擺脫這個包袱,她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將沈妄的輪椅螺絲撬鬆……


    方才的一幕,分明是自己一手造成。


    現在磕頭求饒還來得及嗎?或者,幹脆一刀殺了他,永絕後患?


    顧笙笙濕漉漉的眸子裏露出殺氣!她氣勢洶洶走到沈妄身邊。


    地上的男人一動,顧笙笙嚇得連退三步,緊緊抱住了樓梯扶手。


    在顧笙笙膽戰心驚的注視裏,沈妄沒有再動了。他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仔細看去,唇瓣幹裂,幾可看見血絲。


    不論他過去和將來如何強悍可怖。此時的沈妄,已經奄奄一息。


    修真之人最重因果,她跟沈妄之間的因果已經結下,除非沈妄身死才能消除……


    顧笙笙的心髒砰砰狂跳起來,隻要再等等,這個可怕的男人就會死去。顧笙笙也不用再擔心自己那淒慘的下場。


    沈妄的唿吸越來越急促,顧笙笙猶豫再三,一步步挪到沈妄身邊,再次握住了他的手。她努力調動微弱靈氣,安撫著沈妄。


    沈妄攥緊的手指不知不覺已經鬆開,蒼白也泛起一絲血色。當顧笙笙鬆開手時,他很輕地擰了下眉心。


    顧笙笙注意到他這細微的表情,背脊發涼,開始結巴:“你你你……地上涼,我去給你找個輪椅……”


    素來尖銳刻薄的嗓音,變得甜糯膽怯,頗能唬人。


    見識過她陰毒的人,卻隻覺得滑稽。她又想出什麽陰毒招數來整治他?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遠去了,漆黑的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男人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嘲。


    不知過了多久,啪嗒啪嗒腳步聲又近了,甜潤嗓音喘得不堪,卻透著歡喜:“我找到了一台備用輪椅。我扶你起來。”


    可笑,同樣的招數,還想使第二次?


    顧笙笙把那台輪椅放在一邊,半蹲下去扶沈妄。她雙手穿過沈妄腋下,試圖把他扶起來,男人卻並不配合。


    顧笙笙小聲抱怨:“你倒是自己用點兒力呀!”


    她話音未落,男人沉重身軀往後倒,哐當將顧笙笙帶得摔在地板上。


    這男人看似單薄,身量卻極高,骨架寬大,沉得差點砸死顧笙笙。而且……他堅硬的肩胛骨,磕在了她綿軟的胸上。


    顧笙笙差點哭出聲,好半天才從男人身下掙紮出來。她不敢對這位未來大佬發脾氣,又咽不下這口氣,嘀嘀咕咕地小聲道:“你壓到我了……”


    甜糯嗓音染上了哭腔,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奶聲奶氣。


    男人菱唇緊抿,當顧笙笙再一次嚐試著扶他時,沒有再與她作對。


    誰曾想,顧笙笙並沒有再扶他上輪椅。


    顧笙笙將男人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咬牙道:“不想坐輪椅也行,你……你自己用點兒力氣……”


    原主的房間是離樓梯口最近的,顧笙笙半拖半抱,總算將沈妄弄到了床上。


    大床上鋪著大紅色絲綢床單,沈妄陷在其中,襯得肌膚蒼白如玉石。


    顧笙笙將被子拉開,蓋在他身上。正值深冬,半山別墅裏潮濕陰冷,此時躺在蓬鬆柔軟的被褥裏,沈妄眉頭卻蹙得更緊。


    這女人,究竟在耍什麽花招。


    顧笙笙卻再次走開了。浴室裏傳來嘩啦啦水聲,水蒸氣混合沐浴露的香氣傳來,沈妄手指被針紮一般顫了顫。


    她……在洗澡。


    顧笙笙站在花灑下衝澡。剛才累出一身汗來,她自小嬌生慣養,無法忍受身上有一絲不幹淨。


    隻恨這具身體毫無靈力,連一個病弱男人也扛不動,委實氣人——盡管她原身修為也不怎樣。顧笙笙一邊洗澡,一邊往外看。


    這浴室設計得頗有情趣,玻璃門遇熱後就變得透明。明知沈妄雙目已盲,顧笙笙還是害羞。慌慌張張地擦幹身子,換上睡衣出去了。


    濕潤香氣靠近床邊,沒有了平素刺鼻的香水味,是淡淡的薔薇香。


    顧笙笙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警惕地道:“我擰了熱毛巾,給你擦擦臉。你……你別再掐我啊。”


    男人安靜地躺著,眉尖都沒動一下。顧笙笙便靠近了,展開熱毛巾,輕輕碰了下男人的臉頰,等他適應後才覆上去。


    熱毛巾覆在臉上,熱氣激起酥麻細微的刺痛,更多的是舒適。顧笙笙還在絮叨:“給你擦擦臉,會舒服點。你幾天沒擦臉了吧……我,我不是說你髒哦!我可從來沒有伺候過別人,你要記住我對你的好。以後……”以後饒我一命。


    既然天道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也該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那些壞事,畢竟不是她做的呀。


    甜糯嗓音絮絮叨叨,透著不自知的嬌氣和緊張。


    躺在床上的大佬沒有一絲迴應。顧笙笙說不下去了,耷拉著小尾巴迴浴室。她換了兩次濕毛巾,終於把沈妄的臉擦幹淨。


    大小姐顧笙笙不會照顧人,擦拭的動作有些笨拙,男人蒼白的臉頰被擦得泛起薄紅來。他卻沒有知覺般,漠然地任他折騰。


    燈光下,男人的臉泛著玉石般質感,令人忍不住想探究那繃帶下的眼,該是何等風華。


    顧笙笙的手指虛落在繃帶上,男人就警惕地抬起頭來。


    明明隔著繃帶,顧笙笙卻感受到了那強烈的煞氣與警告。


    她慌忙把手藏到背後,此地無銀地解釋:“擦,擦好啦,可以睡覺了。”


    顧笙笙把毛巾放迴浴室,又打開衣櫃翻找起來。


    沈妄聽見衣櫃開闔的聲音,不知道她在床邊來來迴迴折騰些什麽,窸窣動靜像隻給自己鋪窩的小動物。


    顧笙笙的確在打地鋪。昂貴的蠶絲被和羊絨毯子被丟在地毯上,鋪得厚厚的,底端折疊進去,做成一個蠶蛹。顧笙笙鑽進去試了試,很滿意:“我鋪好啦!”


    盡管沈妄看不見,顧笙笙還是通知了他,嗓音裏透著一絲洋洋自得。


    在得意什麽。沈妄心中泛起一絲古怪。


    顧笙笙按滅了燈,嗖一聲鑽進被窩裏,動作快得像有鬼在追她。好半天,才悄悄掀開被子唿吸一口新鮮空氣。


    說來丟臉,顧笙笙自小體虛,最易招惹妖邪煞氣。哪怕家中掛滿鎮邪之物,仍有鬼魅會趁她孤身一人時嚇唬她。


    爹娘為此挑選了八名八字極重的丫鬟,輪班陪伴顧笙笙起居,哪怕是沐浴時也有丫鬟在側。


    想到爹娘,顧笙笙愁了眉。她來到這個異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迴去,還有機會見到爹娘嗎?


    窗外一陣電閃雷鳴,打斷了顧笙笙的思緒。風吹過樹梢,沒關緊的窗戶劈啪作響,猶如無數鬼魅在窗外拍打嗚咽。


    屋子裏無聲無息,顧笙笙忍了半天,小小聲地叫:“沈妄,沈妄,你睡著了嗎?”


    “沈妄,沈妄,你睡著了嗎?”


    沒有迴應。


    顧笙笙半支撐起身體,趴在床沿上看他。借著窗外的電光,沈妄蒙著眼,淡色薄唇抿著,除了胸膛偶爾的起伏,幾乎看不出是個活人。


    天鵝絨窗簾無風自動,遠處隱約傳來淒厲梟叫。顧笙笙毛骨悚然,一咕嚕爬起來鑽進了沈妄的被子裏。


    沈妄:“……”


    顧笙笙緊緊貼著沈妄,心跳急促得要從口腔裏跳出來。她怕鬼,怕電閃雷鳴,怕這座陰森古宅裏的一切。比起這些,沈妄終究是個活人。


    顧笙笙沒輕沒重地擠在他身上,柔軟,馨香,年輕的身體蘊著無限活力,飽滿得像隻蜜桃。


    她洗過澡,那股刺鼻香水味與脂粉味都消失不見,隻餘一股淡淡的薔薇香。


    念未動,欲先起。沉寂許久的身體,陡然間從相接的肌膚那兒,泛起電流般的酥麻。


    顧笙笙耳邊陡然響起一聲喘,似琴弦撩動,華麗低沉的嗓音帶動胸腔共振。緊接著卻是一聲透著狠戾的:“滾!”


    顧笙笙抽了口氣,在被子裏抬起頭來。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映亮了沈妄緊蹙眉心,似被毒蛇舔上一般厭惡吐字:“滾下去!”


    “你怎麽這樣兇……我不是故意……啊!”不等顧笙笙說完,天邊又是一道閃電落下,炸開。


    雷聲一道接一道在頭頂炸開,大自然的怒氣何其可怖,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這別墅摧毀成灰。


    “我害怕……”沈妄太可怕了,可雷聲更可怕。兩者相害取其輕,顧笙笙慌不擇路地紮進沈妄懷裏,口中卻道:“我我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雷聲停了我就走,你別自作多情……”


    沈妄抬起的手落在離她後頸半寸處,頓住了。


    顧笙笙像隻瑟瑟發抖的小動物埋在他胸口,將他當做了庇護所。柔軟溫暖的一團小東西,很輕地觸碰了一下他久遠的記憶。


    這念頭不過轉瞬,就被他厭惡地打散。


    沈妄身上散發出的冷沉怒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顧笙笙從他身上滾下去,卻不肯出被窩,強撐道:“地上冷,太硬了,這是……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床。”


    顧笙笙找到了底氣,重複道:“沒錯,這是我的床,是借給你睡的。憑什麽讓我滾?”


    等了好久,男人也沒有吭聲,唿吸平緩,好似睡著了。


    顧笙笙偷偷抬頭看他,沈妄恰好側過頭來。


    窗外電閃雷鳴,映亮那弧度優美的側臉,冷若霜刃。他眼上蒙著繃帶,顧笙笙卻被像被什麽大型猛獸盯住一般,後頸發麻。


    她忽然想起書裏的話:沈妄此人,心性堅忍,有仇必報。他心中越怒,麵上就越平靜,將來的報複就越可怕。


    想到這裏,顧笙笙把自己縮成了小小一團,盡量不占地方。


    可窗風陣陣,打著旋兒吹過她後頸,好似有什麽東西對著她吹氣。


    顧笙笙嚇得睡不著。她等了很久,才暗搓搓地伸出手,碰碰沈妄垂在身側的手指。


    沈妄居然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睡熟了。


    顧笙笙便大膽地勾住了他的尾指,探測他體內的靈氣。


    剛才握住沈妄手腕時,顧笙笙就感受到沈妄體內的炎陽之氣了。


    炎陽體質之人,萬裏挑一,是天生的修仙奇才。可炎陽體質之人修行到後來,往往性情暴烈偏激,極易走火入魔,甚至爆體而亡。


    此時沈妄的身體極度脆弱,炎陽之氣在體內亂竄,恰如脆弱玉石裏沸騰著岩漿,這樣下去瘋了也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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