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沒頭沒尾的話語自然不會得到溫和正常的迴複,“你這家夥在說什麽瘋話?!”格雷戈瑞當即舉起正裁大劍,抵著安吉拉的後背,厲聲質問道。


    “……”麵對身後格雷的威脅,安吉拉先是一陣沉默,而後又微微的歎了口氣:“看來你們,還什麽都不知道啊。”


    格雷一陣不悅,不耐煩地說道:“你少說……”


    “噓……”話音未落,安吉拉突然鬆開手中的鬱藍創痕,舉起雙手,緩緩地轉過身來,將那副狡猾又深藏不露的笑容完全展露在我們麵前:“你吵到他們安息了……”她微微一撇身邊那具尚能看出人形的肉塊,無比淡然的說道。


    此時,眾人終於完整的觀察到主休息中發生的一切:毫無疑問,這裏的每一處牆壁、每一寸地板都充斥著數不清的肉塊、屍體和幹涸的黑色血汙,地板上散沙般散落著的金屬碎片昭示著“兔子”們在此曾經曆的那何等慘烈的戰鬥,此刻她們已經全數陣亡,幾乎不見任何一具完整的屍體。這不禁令格雷也分外緊張起來,“這些……都是你殺的嗎?!”他強壓情緒,再次質問道。


    “噗嗤……”安吉拉淺淺一笑:“怎麽會呢?她們不應當被賜予如此輕浮的解脫。”


    安吉拉興許沒有撒謊,因為比起此處無邊的肮髒與混亂,眼前安吉拉那灰毫不染的身體,就像一株盛開的蓮花般冰清玉潔,若不是那大的嚇人的ego,根本不會有人能將眼前的兩幅景象聯係在一起。


    “你也是剛來不久吧。”我撇著前方尚且新鮮的腳印,有些底氣的說道:“不論你在此有何目的,都已經為時過晚,你現在哪兒也別想去。”


    “哦?”安吉拉挑了挑眉:“如果說我本來就沒想離開呢?”


    “你究竟想做什麽?”一邊優伊咬牙切齒的問道:“快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安吉拉見狀突然笑的更歡了,“小妹妹……你算老幾呀,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她毫不客氣的嗆了迴去。


    “該死的,你這家夥也多注意自己現在的處境!”格雷立刻探出大劍直抵安吉拉的喉嚨,“我砍死你就像剁一隻雞仔子!”


    “你縱使殺了我,也隻能更加證明你那顆大腦是何等的愚蠢!”此時此刻,安吉拉表現出的那極端的冷靜不禁令所有人汗毛倒立:“這裏根本沒有莉黛拉的屍體,你們不好奇她和懲戒部去了哪裏嗎?你們不想知道其他到來的收容組是何種處境嗎?部門重創、兔隊全滅,你們不想知道究竟此刻是如何危險的情勢嗎?”她連珠炮似的反問道,“殺了我,你們隻能像一隻迷路的綿羊一樣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說什麽?”格雷似乎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他把劍舉得更加迫近,幾乎已經接觸到安吉拉的脖頸,而她也絲毫不為所懼,依舊舉著雙手,一動不動的說道:


    “我在尋找它,這一切危機的源頭,但是我沒有足夠的力量自保。隻要你們願意在那裏保護我的安全,我就可以做你們的向導,而且提供情報交換。”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莫非你們還有其他選擇?現在整座設施都非常危險,現在處處響滿熔毀警報,你們又有多少把握能鎮壓如數的異想體?”安吉拉一邊不停的反問著,一邊緩緩的向前墊步:“我們一定有合作的理由,設施的秘密、異想體的秘密……你們總有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訴你們,隻要現在可以保護我的安全,讓我見到那位大人。”


    “別再靠近了!”格雷戈瑞厲聲警告著,更加迫近了正義裁決者的劍鋒,令安吉拉不禁一個大步,跳向了人群側方。


    “那位大人?”但她的一番話卻深深地引起了我的興趣,誠然,眼前的女人在短短五天前還想要我的命,但也絕無法對其潛在的巨大情報價值置若罔聞,“告訴我們關於她的事。”“我拒絕。”安吉拉立刻斬釘截鐵的迴答道——但即使如此,也依然很有可能是她欲擒故縱的把戲,但依然值得試探:“如果你無法展示自己的誠意,我們不可能幫助你。”我如是說著,微微聳了聳肩,一邊將左手插入褲兜:“那位大人的情報……現在就告訴我們。”


    “真是不可理喻……”興許是我的表演起到了作用,安吉拉似乎也對愈發緊迫的情勢表現出更多地焦慮,“至少……至少等我們先離開這裏。”安吉拉撓著頭,仿佛一個醉漢般溜達起來,她圍繞著兩個部門的收容組,小心謹慎的保持著距離,似乎有意無意的朝電梯方向一直踱著步,“這裏很危險,我們先離開這裏,後麵再談。”她說著,語氣則愈發不安,仿佛隨時會有什麽怪物從身後的黑暗中把她大卸八塊一樣。


    “黛……這家夥在搞什麽名堂。”格雷單手提著大劍,用暗號向我意問道。


    但遺憾的是,此時此刻的我卻無法給出任何答案:不論是屍橫遍野的兔子、還是如此現態的安吉拉,眼前的一切令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驚異中:莫非真的有什麽她也會害怕的東西?還是說這家夥隻是在精巧的表演?那她究竟是希望怎麽樣?是想離開這裏嗎?是想拖住我們嗎?我應當相信薄暝的力量,還是身邊隊友的力量。但不論何種選擇,時間都在愈發的緊縮,不能再耽擱了。


    “之前來到這裏的其他收容組都在哪裏?!”我質問安吉拉道:“否則誰也別想離開這裏!”


    “這種東西我怎麽可能知道?你去問主管啊。”


    “什麽?”一番話令一邊的優伊大為光火:“你剛才還說你知道的!”


    “這種時候誰能保準不出變數?!”


    “那你又如何保證我們能找到你口中的那位大人?”


    “一碼歸一碼!”安吉拉情緒愈發激動,語氣也不禁顫抖起來:“我們現在快先離開這裏好嗎?!之後的事情再細談。”說著,她更加迫切的望向了通往上層懲戒部的電梯間,又情不自禁的側向挪動幾步。


    這一切令身後的收容組們也產生了些許動搖:“不會……真的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吧,我們真的不先走再說嗎?”身後有人低聲耳語道。“說什麽傻話,前輩們一定有自己的主意……”soln雖然如是駁斥著,但還是向我們的方向投來了不安的目光,令人頓感如泰山沉墜。


    但越是關鍵時刻,便越需要冷靜,安吉拉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是赤裸裸的謊言,我們必須立刻做出自己的判斷。我如是想著,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你現在……”


    “不許走!停下!”突然,格雷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兇狠截住了安吉拉的行動,“你要再靠近這個該死的電梯,老子立刻就讓你身首異處!”


    安吉拉猛一驚,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未等開口。突然一陣轟響,整座設施再次劇烈的震動起來,安吉拉也找準機會,一溜煙的竄離了格雷的控製範圍,向著電梯間疾衝而去。


    “不好!”我見狀,立刻鎖定雙腿,彈簧般從地上高高躍起,立刻揮舞起薄暝大劍,展開“破曉”,仿佛猛禽般向安吉拉俯衝而去:“休想逃!”我咆哮著,高高舉起了大劍——就在我即將把眼前的家夥雙腿截斷的一刻,千鈞一發之際,那團的黑霧、那團陰魂不散的黑霧,突然似同遊蛇般瞬間環繞著我的周身,卷起如風暴般的漆黑碎刃,將我那騰空的身體紙屑般整個掀飛,重重的砸到了那沾滿幹涸血痕和金屬破片的牆壁之上。


    “前輩!”其他站定腳步的收容組方欲上前,便隨即被更多的黑霧攔住了去路。安吉拉趁此機會大步流星的衝入了電梯間,最終在我們的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溜走了。


    “快追!”格雷戈瑞憤怒的咆哮道,隨即便要帶人墜將上去,那井噴而出的情緒仿佛時刻要將那狡詐的安吉拉大卸八塊。“前輩你沒事吧?”卡米爾和優伊則滿麵擔憂,啪嘰啪嘰的踩著汙垢的地板,神色焦急的向我而來。


    “前輩……前輩你受傷了。”


    我隨後恢複了些許意識,否認道:“不……這不是我的血。我沒事,你們快扶我起來。”


    “是的,前輩……”卡米爾點點頭,和優伊一起小心翼翼的將我攙扶而起。


    我望著電梯前格雷那怒氣衝衝的身影,深深地歎口氣:“我們……我們被耍了,拖延時間,想不到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說著,再生反應堆便很快修複了我受傷的軀體,我扭了扭肩膀,抽出胳膊向格雷方向走去:“隻有一個部門太不保險了,也和控製部一起。”我如是說道,一邊也招唿起身後的卡米爾和優伊。


    “叮!”此時,另一間電梯緩緩地自樓上而下,隨著大門開啟,迪亞的身影漸漸浮現在眾人麵前,我們隨即鬆了口氣,收迴手中緊握的ego。


    “你……前輩們。”眼前的場景似乎還是有些嚇到了迪亞,半晌才迴過神來,語氣略微顫抖著的向我們問道:“老大呢?其他人呢?”


    “還不知道……”我上前說著,指著四處那令人作嘔的汙跡:“但是這裏沒有他們……全部都是兔子。”


    迪亞聽罷,似乎是心中有大石頭終於落下來似的,鬆了一大口氣,“那我們現在去哪兒找他們?”她又略顯忐忑的問道。


    “我們現在隻有一個地方可去。”格雷戈瑞抬起頭說道:“中區下層,這是唯一可能的方向。”


    “嗯嗯!”迪亞不停的點著頭:“拜托了前輩們,我們行動快,不知道老大還會有什麽危險。”


    我沒有立刻帶領眾人前往電梯間,而是自己先獨自走近迪亞,當她那略顯孱弱的身影完整的倒映在自己金色的瞳孔中時,我暗自放下心來,“走吧,行動快。”我向身後的收容組說道。


    “是!”卡米爾和優伊立刻迴應道,格雷見狀也環視左右,擺了擺手,示意安保部一並跟上。


    “叮!”電梯再次啟動,大門關閉,將墳墓般死寂的黑暗,再次留鎖在那汙濁的空間中。


    自動清潔係統的啟動,已經讓原本汙濁的電梯內部煥然一新,卻依然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在人群中,伴生著一絲絲微妙的不安。“前輩,我還有一點非常擔心。”卡米爾抿著嘴,向我悄聲問道:“帕克和哈娜他們,現在……”


    “噓……”我豎起手指,示意她尚勿急躁。卡米爾見狀也深吸一口氣,聽話的點了點頭。“他們會沒事的。”我身側打量著,最後安慰道。


    未有多久,在一陣微微的忐忑中,我們的雙腳踏入了中區部門的下層區域。而相比研發部的慘狀,此處的紛亂狼藉也毫不遜色:未及幹涸的血汙、來源不明的殘破肉塊、斷裂的藍色刺劍、還有各收容單元敞開的大門。格雷不禁握緊劍柄,深吸一口氣,暗自喃喃著:“這裏究竟……”


    “嗚……嗚嚶……嚶……”


    “什……”格雷大驚,方在下意識中張開大嘴,便立刻被我迅速的按了下去。


    “嗚……嗚嚶……嚶……”


    一陣突如其來的無名哭泣,立刻攪動那原本便壓抑無比的空間於一陣激烈的躁動。“全員安靜。”我立刻展現薄暝壓場,全神貫注的戒備起來,俯下身子,豎起耳朵,捕捉著每一絲聒噪的聲響。身邊的收容組們也即刻了然此刻的情狀,紛紛保持極大程度的緘默,時刻準備著戰鬥。


    “嗚嗚……為什麽……為什麽離開我……”那聲音依舊充滿了滿盈的悲傷,但在真正的聽清那飽含熱淚的哭訴後,我才微微放下心來,緩緩起身,向身後說道:“萬幸,絕望騎士沒有出逃;方才哭聲隻是來自銀河之子……”


    眾收容組見罷,也紛紛起身,開始按照我的命令前去檢查走廊中收容單元的情況。而培訓部的工作和足夠觸目驚心的工作經驗也起到了它們的作用,“報告兩位前輩!”收容組們的動作非常快,幾乎在我和格雷來到門前的同時便結束了工作,“銀河之子的逆卡巴拉計數器的確已經歸零,但今天沒有工作記錄;而絕望騎士雖然有一絲出逃記錄,但是好像……並沒有殺人。”


    “好……全員列隊!”我指示道,一邊指著一條在血汙中異常清晰且獨特的、似乎是腳步的痕跡,“我們現在跟著它走。”我向收容組們說道。


    言罷,我再次不禁打量起那令人印象無比深刻的腳步:端莊、筆直、優雅,仿佛一位登基的王,遊走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是那樣與周遭的混亂的格格不入,僅僅存在此處都是一種無比的褻瀆;它自研發部開始,一直自電梯間延伸到走廊盡頭,所到之處無不血肉紛飛,異想體驚慌躁動——這興許便是一切的根源,那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想到這裏的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過頭,格雷戈瑞神色凝重的與我對視著,似乎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它很可能來自安吉拉口中的‘那位大人’——今時一切混亂的根源。”


    我們來到懲戒部主休息室,在對周遭惡況惴惴不安的觀察中,也終於得到些許寬慰的發現:比起外部那兇殘的戰況,此處似乎平和的多,略顯雜亂的腳步自入口而來,在大廳中央似乎做了短暫的駐足,興許是在等待再生反應堆發揮作用,一邊散落著已經開封的緊急醫療器械,雖然有血跡,但已經不似外界那般野蠻的四處“潑灑”,而是基本遵循腳印的軌跡蓋覆著,其中有些甚至正沿著地板中那彎曲的縫隙,緩慢的流動不止。“他們在這裏短暫的迴複了狀態,隨後很快就離開了懲戒部。”格雷格瑞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這裏除了血跡沒有其他汙濁,想必並沒有人死亡,也沒有發生戰鬥。”


    “‘那位大人’也追上來了,但速度並不快。”我指著另一道來自主休息室入口的那筆直無比的腳步:“很可能他們正被那家夥驅趕至此,去向了中央本部。”


    “腳印還很新鮮,我們趕快去追。”我補充著說道。


    格雷戈瑞點點頭,“所有人準備戰鬥!”他立刻向收容組們下令道。


    “唿!”


    突然,就在所有人即將穿過大門之時,一陣駭心穿耳的破風聲,眼前的牆壁,那異想體都難以破壞的堅實厚壁,赫然出現一根碩大無比的六棱巨柱!就像一列馬力全開、正急速奔馳的重型火車頭!其在被視覺捕捉的即刻,便以千鈞之勢自我們身邊唿嘯而過,並在下一秒便再次如幽靈般直穿牆壁,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要驚慌!繼續前進!”我立刻強壓情緒,火速下令安定軍心。但放眼望去,包括格雷在內的所有人,眼神中都泛出了那難以自抑的驚駭。“剛才……那是什麽……”有人小聲的喃喃道。


    “好像是一根發光的柱子。”


    “我們……他們,真的還活著嗎?”


    “一定……一定……”


    “一定……”


    就在此刻這難言的微妙中,主管下達了命令:即刻前往中央本部二區,鎮壓“目標”。


    這就像一劑強心針,為我本有忐忑的心中增添了十分的底氣。我展現出薄暝,轉身向那如同驚弓之鳥的同事們,嚴肅沉重的說道:“身後隻有死亡,我們必須前進。”


    短暫的沉默,不絕的低語,我微微歎了口氣,或許這就所謂的宿命吧。


    “即使死,我也一定要見到哈娜他們!”


    此時,優伊突然站了出來,雖然恐懼依然攪動著她僨張的情緒,但依然難抑那慷慨激昂的熱切:“如果他們不在了,我無法原諒就這樣苟活於世的自己!”


    這樣的陳述似乎感染了更多地同事們,“還有馬克前輩……馬克西前輩,他們都無數次的救過我的命啊!”


    “老實說,沒有他們……今後的工作也全然沒有信心了啊。”


    “隻有所有人、一起,才能實現那份離開這裏的自由!”


    “……”


    “所以兩位前輩,請相信我們的羈絆,我們的力量。”soln緊握著手中的步槍,弓步上前,向我們做出最後的宣誓:“即使是像老鼠一樣卑微的我們,也會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的燃燒自己!”


    實際上,他們嚷的非常嘈雜,但言傳意會卻又如露珠般清澈、純粹、一塵不染。登時,我和格雷戈瑞都不約而同的楞站在了原地。


    “你們……”格雷似乎異常的感動:“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他說著,露出了那副僅在他向我表白時,才曾有過的神色。


    我呆滯的觀察著周遭的一切。此時此刻,我終於理解了馬克的用意:如果頑固的都市人、狡猾的後巷人、甚至怯懦的郊區人,在這裏都能摒棄身份的桎梏,奮勇的為一個目標奮鬥的話……那麽興許他真的能讓都市做出改變;甚至可能會有一天,即使遙遠漫長,整座都市都會因此迎來自己涅槃重生的一刻。


    “如果你們都有所覺悟。”我緩緩地抬起了頭,金色的瞳孔散發著淡淡的微光,“我會和你們同進退。”我說著,高舉薄暝大劍:“現在全體三三隊形,向著中央本部……”


    “所有人跟我衝啊!”話音未落,格雷便率先迫不及待的衝出了主休息室,“衝啊!”眾人也備受感染,紛紛掄起手中的ego一並隨其衝向了大門。


    “什……”我猛然迴頭,“維持陣型!”我一邊提醒著,立刻追將上去,雙腿猛蹬地麵,利用天啟的力量迅速前進著。


    馬力全開的收容組們速度飛快,不久便來到了與中央本部連接的走廊中。“果然,這裏的收容單元也被打開了……”我簡單掃描著周遭,這裏已經完全不見任何戰鬥的痕跡,耳邊迴響著來自收容單元中蕾蒂西亞淡淡的樂聲,與不時傳來的、那來自中央本部的嘈雜混在一起,透露出陣陣滲人的寒意。


    “必須自己打頭陣。”我如是想著,一個箭步衝到了隊伍最前方,揮舞著薄暝大劍,傾瀉全身的力量,以閃電般的速度轟開了安全門,第一個衝進了二區主休息室中。


    “唿——!”


    “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誌得意滿的準備迎接戰鬥時,一副扭動的身體突然嚎叫著向我急速飛來,我高舉的大劍登時竟毫無用武之地,我趕忙甩開利刃鋒芒,展現破曉之翼,弓步曲腿,“噗!!”生生地將其硬接了下來。


    “咳啊!”那人似乎還活著,但是已經遍體鱗傷,我趕忙將她扶起,在身後的眾人陸續趕來之時,我開始簡單檢查起那家夥的狀況:雖然渾身血跡,卻並沒有致命傷,還能活動、說話。“你叫尤裏,對吧。”我小心翼翼的將其移交給上前接應的瑪利亞,召迴大劍,神色緊張的張望著眼前慘烈的戰況——以及風暴中那無需質疑的核心,一副蔚然的軀體。


    “額……是的,前輩。”尤裏吃力的答應道:“我們……我們從懲戒部突然遭遇……和那家夥鏖戰到現在。”


    “它很強,不輸於我們已知的大部分異想體。”格雷戈瑞此時也咬著牙,上前說道。


    “這家夥對我們了如指掌,我們的攻擊、弱點、甚至性格和幾乎一半的戰術。”


    “他簡直是在耍我們一樣!要不是之前的訓練,就根本打不下去。”此時見到我們,更多正參與鏖戰的收容組向我們聚攏而來,在疲憊的向我們簡述戰況的同時,投來了無比期待的神色。


    “明白了。”我微微點點頭,邁著沉重的步伐,向“那位大人”不斷靠近著。經曆過去的謎團、焦慮、恐怖、猜測,終於都匯聚於此,那此刻真正的見識到其難以言表的尊榮:是那時刻挺立的傲然身姿,是那副毫垢不沾的漆黑的金屬軀體,是舉手投足間彈指一揮的殺戮,是刻滿神秘和奧妙的符文披風,還有那副怪誕麵具下隱藏的蘊含一切的至理,一顆暗黃色的核心鑲嵌於脖頸之下,時刻以魚殼中彎壑的紋路,為那副軀體提供著源源不斷的力量。即使已經不知令多少人命喪黃泉,但那時刻優雅風度的身姿,任何人都無法將其與“戰爭機器”四字有所聯係——它仿佛正是天地的主人,像擺弄家珍一般,毫無餘念的支配著包括生命、自由、希望……在內的……所有的一切。


    此時此刻,我暗暗的下定決心。以及那過去無數的疑問,興許都能在此,得到其應有的答案。


    “為了自由!”


    至此,我雙腳站定,高舉雙手,閃爍金瞳,盡展爍翼,唿喚著那來自本源之流的磅礴力量。霎時間千鈞的威壓如同群山浩海般籠罩了整個空間,原本明亮的燈光至此都暗淡三分,唯天啟的錚錚巨目在沉刻的昏暗中煌明。詠唱、聖宣、天威浩蕩,好似神祇親臨,在場無不顏色驟變,懼畏不已。至此,薄暝展現,終末將時。


    但“那位大人”依舊不為所動,即使正遭受其他的遠程騷擾,卻始終不為所動,隻是仿佛雕塑一般,優雅、淡然的麵對著殺氣騰騰的我。


    “就讓你見識一下,天啟真正的力量!”


    瞬間,我立刻如子彈一般衝向敵役,揮動薄暝大劍,傾盡全力發動了疾風閃電的最強一擊,“嗡————”霎時,天象乍變,空間都仿佛被天啟的巨爪撕裂了一般,但就在薄暝大劍即將猛擊“那位大人”的一刻,突然之間,在一陣劇烈的恍惚中,我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仿佛傳說中的靈魂出竅,卻又無比真實,鎖止在時間的洪流中,怎樣也動彈不得。


    “你這個按鈕,阻擋不了洪水。”


    “什……”


    我捕捉到了這條信息,卻從來不同於過去的方式,並非記憶,更無可能來自於聽覺,卻也與天啟的交流多有差異。但眼前的“那位大人”似乎可以在這個詭譎的時空中有限的活動,至此,我也終於明白,她那句沒頭沒尾的話興許並非為我而出。


    “你究竟是什麽人?”我並無法開口,隻以一種未曾體驗的方式向外界發散著信息——而這一切,似乎也隻有“那位大人”可以捕捉,仿佛這正是其為自己創造的自在時刻。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抬起頭饒有興致的細細打量著,終於在片刻的尷尬後,她“說”道:


    “有趣。”


    那並不是她的聲音,但那威嚴又帶戲謔的話語卻已經足夠令人不適,我想駁斥,卻不知不覺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悄然噤聲。


    “黛芙娜-梅,這不是你的原本的稱唿吧。”


    我心裏一咯噔,“你……你究竟在說什麽?”霎時間,無數塵封的記憶仿佛海嘯般洶湧而來,思維漸漸混亂,如果我現在能張口,那麽興許早已語無倫次、不知所雲。


    她轉頭向我,機器般的陳述道:“黛芙娜-埃裏克-倫納德,這才是你的真名。”


    “住口……!”


    毫不意外,此時的我被噤聲了,而那位大人對此似乎也頗為得意,“你騙得了所有人,甚至差點騙過了監控後麵的那雙眼睛——但唯獨騙不了我。”


    “你的父親:埃裏克-倫納德。是二十年前在都市南部權傾一時、赫赫有名的拇指二老板,勢力染指南部幾乎每一座後巷,超過三百餘大小幫派寄名旗下,春風得意,權傾拇指——幾乎就要成為教父下一任指定繼承人……”漸漸地、她縈繞在我腦中的聲音也清晰起來,那是戲謔、沉穩、運籌帷幄、胸有成竹,卻也不失婉轉曼妙的女聲:“直到那場改變都市所有人命運的一天——舊l巢的隕落,陰影下的屠殺:迷霧戰爭。”


    說到這裏,她並沒有放鬆對我的控製,而是繼續自顧自的侃侃而談:“在迷霧戰爭即將尾聲,雙方勢力此興彼落,皆有所懈怠之時,令尊帶領手下幫派與拇指主力強勢介入了戰局,成為了最後至關重要的第三股力量,開始與雙方互相討要價碼的老套把戲。但是,天有不測風雲……”突然,這家夥的語氣大變,字裏行間充斥著無邊的愉悅和旁觀者的驚喜:“伊始似乎發展順利,將勝一方總是能開出更加豐厚的報酬,至此雙方聯手,向奄奄一息的弱勢方揮下重重的一拳——至此敵役落敗,濁煙逸散,似乎皆已塵埃落定。但在迷霧即將散去的前夕,拇指指揮部絢爛的爆炸裝點了殷紅的黎明,當夜、無數的收尾人、r公司的雇傭兵衝向大小指揮部,混亂、廝殺充斥的黑暗中,旗下幫派也紛紛倒戈,調轉槍頭向著自己曾經的領導。砍殺、犧牲,整晚響徹屬於屠戮、死亡和背叛的圓舞曲——l巢中拇指的勢力幾乎在一夜之間被徹底鏟除。”


    我的情緒稍有平複,但尚不及能完全自控的程度,依舊困在這幅軀殼中,聆聽。


    “誠然萬幸,令尊並沒有死於此次動亂,該日親自前線督戰的他,僥幸逃過此劫。但浩劫卻僅此開幕——他曾嚐試再次集結部隊,但倉兵敗將的當局,已經無力繼續與背信者強大的武力抗衡,他決定鋌而走險,帶領化零為整的殘兵,在敵役防線的薄弱處突圍,四處衝殺,迅速迫近敵方指揮中樞。”至此,那位大人的興致消散了,似乎已然對如此故事倍感食之無味,悻悻然的說道:“他們離成功僅一步之遙,卻最終敗於r公司的野蠻火力。在這裏,就在你我腳下的這座設施,他以身藏的炸藥為要挾,向這裏的主人——ayin開出了自己最後的動議,用自己的生命,在公證事務所的公證下,換取身邊親信的生命,以及你——他時刻呆在身邊的千金,於新l巢中的永久居住權。”說著,“那位大人”微微一笑:“甚憾之至,當天沒有拇指士兵活著離開這裏,而你——作為他唯一的仁慈,在淪陷的拇指指揮部中被發現,寄養至新l巢的收容院中,接受能被提供的最好教育,最終卻來到了這裏——這永恆的地獄。”


    一瞬之間,她似乎是想聽到什麽,隨即將我解禁而出。“你……你怎麽知道這些的,你究竟是誰?!”我即刻向她問道。


    “真是急躁啊……”她說著,似乎是笑了,是否出於愉悅卻無從所知:“以上隻是你常聞所知,而未明之細瑣,亦然無所通曉。當初致使指揮部殉爆,拇指崩潰之物,是混雜於交付之腦啡肽當中的,異想體的力量啊。”


    一番話立刻再次令我怒上心頭,“你說什……”但也即刻遭到了噤聲。


    “o-01-00,無心之虛——具有一團黏土般的夢幻可塑性的異想體,可以根據使用者的心緒,轉換成任何物質,其並非來自純粹的物理反應,但具體細節也難從其考;但毫無疑問,正是對其力量的使用,致使那幾乎完美的刺殺與其後宏偉的計劃成為了不爭的現實。而這一切正策劃自ayin的副手本傑明,現在的記錄部部長。”


    至此,我徹底迷茫了,這一切都如洪水般衝垮了我的理性,在恍惚中,我隻得重複那個未有答案的問題:


    “你究竟是誰?”


    “加裏翁,隕落於【數據刪除】研究所的首腦:調率者。”她異常坦率的迴答道:“亦然你曾經的上司,屈身研發部的部長——binah。”


    “部長……”我得知這一切,卻並沒有預料中的震驚,“想不到你真的會……”


    “孩子,你很快便會明白,以及自稱之‘迴歸者’們,你們所做的一切是何等的徒勞。”


    “我們絕不會放棄!即使你將要插手這一切,也毫不猶豫的斬殺!”我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你說是,那便是。”


    她說著,露出了那意味深長的微笑。


    “什麽?!”


    “現在,我會還你自由。”話音未落,binah部長突然淡然的說道:“盡所己為,終於虛妄。你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言畢。我瞬間便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權,依然是那樣的身位,薄暝大劍的鋒刃已經刺入了調率者的身體,但尚未迴神的大腦卻足然拖後了斬擊的力量,恍惚的精神也極大地限製了天啟的爆發。電光火石之間,隨著一陣散發著暮光的月牙狀刃怒,調率者受到了創擊,卻並沒有倒下。反而是我,在無數翻湧而來情緒的衝擊中,精神恍惚,戰立不穩,倒在了地上。


    “聽話,‘妖靈’,散開。”


    我絕對有理由相信,這家夥隨時可以將我大卸八塊,但她卻沒有,隻是如同帝王一般默然注視著我這可憐的身軀。


    “黛芙娜前輩!”周遭的收容組見狀焦急萬分,大喊著試圖上前救人。“分析——壓縮——展開——”調率者張開雙臂,操縱著四散的妖靈封鎖著眾人的行動,卻依然沒有就此完成對我的絕殺。


    “你這家夥……究竟在盤算些什麽……”戰士的本能驅使著我站了起來,既然心緒已如層障盤絲般混亂,那麽能驅使我揮動薄暝的力量:僅剩憤怒與仇恨,我揮舞薄暝,麵對與調率者那宿命般的戰鬥。


    “去死!”我咆哮著,提起巨劍向其劈去,她並沒有閃躲,一如既往生硬的抗住了斬擊,“集中。”她抬起手,釋放妖靈幹擾我的行動。“該死的!!”但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我,仿佛一頭發狂的野獸般,毫無顧忌一切迎來的傷害,拚盡全力,將所有的怒火無所保留的傾瀉向這個肆意玩弄我的痛苦的家夥。


    此時,我已經無謂周遭的一切,隻有怒火——它蒙蔽了我的雙眼,掩沒了無盡的悲傷,驅使著仇恨,指揮著那所謂“黛芙娜”的軀殼無謂的揮動著手中的劍。


    在經曆仿佛永恆般的憤怒中,調率者同樣無所保留的承受了全部。但在某一刻,卻突然皆起驟變,她似乎已然盡興:“‘密鑰‘’,凝結。”在短暫的吟唱後,一串串六邊形的立方體漸漸積聚,幾乎在瞬間便匯成一根巨大的劣化之柱,電光火石間,擊中我的身體,將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重重推了出去。


    “嘭!!!”


    隨著巨柱力量的耗散,我重重的拍擊在厚重的外牆之上:


    “果然……還是不行嗎……”其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我似乎做了一個的夢,塵封的記憶,那幾乎不願出現在夢中,深埋於腦海之中的男人……父親。


    我想起了幼時那一雙有力的大手,嚴肅的麵容,他希望我成為他日後的接班人,卻當然保有那來自拇指的極端固執的尊卑思想,所有人見到他幾乎都要低頭畏頸,包括母親也不例外;他甚至在我麵前殺過人——即使其後他嚐試做了許多措施補救,但那依然成為了我心中不可磨滅的陰影……


    他一切的恩情,我沒有理由忘記;但我:黛芙娜-倫納德,隻會走自己的路,一條與父親完全不同的路。


    當我再次醒來時,四周已經被一片歡唿聲所淹沒,有熟悉之人、也有生疏之人。雖然沒我無比清楚,這份歡唿顯然不屬於自己,“黛芙娜前輩!”但當我在優伊的唿喚下睜開雙眼時,眼前的一切依然再次喚醒了我本已偃旗息鼓的磅礴怒火——隻因那處於歡唿中心的、在文職與某些收容組簇擁下的身影,竟然是安吉拉!


    “安——吉——拉!!”我怒不可遏的咆哮道,隨即展現薄暝周身,幾乎立刻便要失控。


    “黛芙娜冷靜!!”就在此時,馬克西和格雷一並猛衝上來,將我死死地抱住,馬克見狀也立刻緊按我的雙肩,雙眼直勾勾的瞪著我:“現在殺了她會出大問題!”他強忍著情緒向我低吼道:“彎下雙腿,是為了跳得更高!”


    “前輩……請一定冷靜啊。”優伊神色寫滿了擔憂,在一邊小聲附應道。


    此時,更多的同事們衝上前來,接二連三的向我勸慰著,終於將我的怒火平息了下來。而透過紛擾的人群,我也終於真正看到了那飽嚐勝利的歡愉,簇擁著、跳躍著、歡慶著——還有那不絕於耳的歡唿:


    “英雄!英雄!擊敗調率者的英雄!”


    “……”


    該死的,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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