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雪看他當真流出鼻血來,又心疼又好笑,趕忙從他身上下來,拿紙巾和涼水給他,看他堵著鼻孔用嘴巴唿吸,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湊過去在他嘴巴上重重親了一下,“那我走啦,明月,照顧好自己,記得好好吃飯。”


    宋明月檢查過她所有該帶的東西都帶了,把她送出門,臨走一堆話堵在嗓子眼裏,最後還是如數吞迴去了。


    他其實非常想說金雲三角那地方,就是毒窩,哪怕是村民,都是世代種植罌粟的毒蟲和毒販,就算犧牲一百萬士兵去解救他們,他們都不會感激你,不但不會感激,還會怨憤你斷了他們的財路,按照他們的涉毒量,擱在法律下都是死刑,更別說那些武裝分子了,根本不必要費這樣大的周章。


    二十萬平方公裏,暗地裏投射一些東西,不出一個月就能清理完畢,不用什麽人出現,自然也不會引來國際注目,更別說國際壓力了。


    可這些話是不能對陳清雪說的,說了她不但不會采納他的意見,反而會把他送去給趙毅,讓他接著上思想政治課,甚至會將他打成危險分子。


    宋明月站在門口看著車子走遠,心裏空蕩蕩的,幹什麽都提不起勁。


    陳清雪是兩天後達到撣地的,身份是撣地的一個w族青年的義妹。


    這個w族青年名叫瓦礫,他的父母原來都是開藥店的,十年前要把一批藥材從dlq運到撣地去,在澠河上運貨的時候船隻遭到了武裝勢力的截掠,父母都死了,他逃脫後也迴不去老家,被迫在撣地混了十年,現在二十六歲。


    因為從小耳濡目染,會點中醫,然後就在撣地做了魔巴。


    她的身份就是供這個青年驅使的義妹外加隨從‘小六’,小六年紀和身形都跟陳清雪相仿,已經跟在瓦礫身邊六年了,‘人皮麵具’就是根據她的臉製造的,瓦礫這次也是出去買藥材,然後在澠河邊做的交接,真正的小六已經被秘密送迴國去了。


    下了船到瓦礫家需要翻過兩座山丘,到的第二天熟悉些基本情況後,陳清雪就跟著瓦礫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做巫祭。


    瓦礫長相英俊,但性格陰鬱,除非陳清雪開口詢問,否則絕對不多言。


    而且脾氣非常古怪,他會醫術,但是給人看病的時候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說念經,或者是燒一些動物,甚至是胡亂占卜。


    陳清雪之前看過地形圖,也了解過一些民俗風俗,但親眼見到還是很難理解,跟了四天翻越了六個掩藏在深山密林裏的寨子,從第六個寨子出來的時候陳清雪忍不住了,追問道,“瓦礫,你明明可以直接把藥拿給他們,為什麽要做那些多餘的事。”因為那些多餘的動作,他看一個人的病需要一兩個小時,非常浪費時間。


    瓦礫眉宇間都是不耐煩,“你懂什麽,這些鬼地方,請我看病的都是要死的了,除非一些急症能救,其它就是等死了,你沒聽說過麽,小病靠鴉片,大病靠巫祭,如果巫祭也看不好,那就是老天要收你了,認命吧。”


    他語氣裏滿是諷刺,陳清雪啞口無言,這裏的情況糟糕得超出尋常人的想象,誰能想象2067年了,還有人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而他們手裏握著世界上來錢最快的原材料。


    和平村一樣製毒,但是至少村子裏的村民都富得流油,這裏漫山遍野是罌粟花,從品質的角度上來看,都是上品,但是村民們依然過著拮據貧窮的生活,沒電,沒手機,更別說電視這些東西了,還住著茅草屋,光著赤條條沒衣服穿的都大有人在。


    醫療什麽的更不用談了,“你可以告訴他們外麵有醫院啊,有大夫,動手術能看好他們的病!”


    “這些都是我的仇人,我憑什麽非得要救他們。”瓦礫嗤笑一聲,“再說你跟他們說有什麽用,他們連車都沒見過——而且他們過得挺好,不需要外人來瞎操心。”


    瓦礫最後說的這句話才是關鍵之處,陳清雪臉色差極了,最可怕的事是大家都看著對方在火坑裏,但是對方在火坑裏幸福滿足,就算給錢讓他們搬出來,搬到平原地區去,給地種,給創業基金,他們也不會走的。


    更稀奇的是,這裏明明是t國、m國的邊界,但是有非常多的九州族人,尤其是w族人,這六個寨子裏至少有三分之一,有些地方她甚至不需要學習語言,聽這些人說話全程無障礙,陳清雪問,“這地方為什麽這麽多九州人。”


    瓦礫手中的竹竿打在前麵的草叢上,這是通往下一個寨子的路,但是因為累月沒人走,已經長滿雜草了,每年隻有大【煙成熟的時候,才會有商人帶著糧食衣物還有一些日用上品上山來交換豐收的大煙膏,“偷渡來種大煙的啊,還有一些本來就是神木教的信徒,自願跟著來奉獻的。”


    瓦礫說著諷刺一笑,“說起來這幾年煙{農的生活好了很多,至少餓死的少了,大米能吃上了,濮陽真做得真挺好。”


    陳清雪覺得不可思議,“知道一拽大煙在歐美市場能賣多少錢麽?個別時期單價是黃金的十倍左右,這些煙民連吃飽肚子的大米都換不到。”現在一月多,就已經開始吃野菜和樹皮了。


    “可是他們很開心啊。”瓦礫看著綿延不絕的山脈,瞳眸漆黑,“這裏是罪惡之地,是惡人的天堂,澠河的每一滴水,都是黑的,流進人的身體裏,讓人心也跟著黑了,沒救了。”


    “不是有原子彈麽?”瓦礫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吐出的字和臨冬的寒意裹在一起,聽不出任何溫度,“一顆不能解決,就用兩顆,一了百了,你們這樣費什麽勁,沒用。”


    提起這些事瓦礫總是態度激進,陳清雪不跟他討論這個。


    陳清雪跟著瓦礫走遍了三百多個村落,最後停在了聖女山脈的峰頂上,山崖下隔著一條江,江水滔滔,從這裏遠遠能眺望到祥龍灣。


    國中國。


    從撣地有車的地方下車,不間斷走到這裏就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並且從最外層開始,每個村落都會有煙商駐紮,這些煙商直接就是士兵,駐紮在村裏,一來是為了大煙的收購權,二來就像是眼線一樣監控著煙農的生活。


    他們通常稱自己是大祭司手底下的傳遞人,會在饑荒的年節適當補給一些糧食給吃不飽的村民,村民們對他們感恩戴德十分敬重,更加信奉木神。


    監控著煙農,也就監控著山林裏的一切,一層層往裏麵推進,將金平三角裏的整個腹地保護得像鐵桶一樣。


    單兵作戰或者是少兵作戰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陳清雪隨著瓦礫往迴走,道路崎嶇,等把所有村寨走了一遍迴到瓦礫所居住的西撣後,已經是五個月以後了。


    這裏的人把祭師稱為魔巴,人們都認為他們能通靈,再加上瓦礫確實是能治好一部分疾病,所以在這裏很得人信服,吃穿是不愁的,他住的地方挺寬敞,就是家具什麽的被人席卷一空了。


    現在連鍋碗瓢盆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


    陳清雪的手表就帶有小範圍信號發射器,單線的,洗漱完陳清雪就坐下來寫報告。


    “……由於地貌地勢以及氣候環境的原因,山坳裏的百姓除了種植非法植被之外,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因為山路崎嶇,就算種出別的糧食拉不下山,近十萬民眾還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並將濮陽真奉若神明,祥龍灣四周的山脈都在浦陽真的嚴密掌握之下,很難打開缺口,並且祥龍灣隻是浦陽真的據點之一。”


    “各地武裝割據依然大麵積存在,軍政一體,毒品出入境幾乎等於合法化,據悉撣地政府軍駐地八千,但是光金棉手底下就有八千散兵,銀棉手手底下也有近八千,鬆棉擁兵一萬,武器裝備精良。”這樣懸殊的軍部勢力,是毒瘤亂竄的重要原因之一,地方正規軍想管,那也是無能為力。


    武器精良不精良這個壓根就不用怎麽查,大街上隨時都會有幫派勢力一隊一隊大搖大擺地扛著武器從家門前過去,遇上起衝突的時候,關著門一整天都能聽到子彈的聲音。


    陳清雪和瓦礫出去這大半年,迴來家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沒了,甚至還有流浪漢和難民直接就住了進來。


    和平一點的時候,街上就到處都是喝醉了隨處亂睡的人。


    瓦礫卻習以為常了,這就是他從不積攢財物的原因。


    “請求組織查一查國內的xie教、傳銷組織,尤其是蜀洲、嶺南一帶的偏遠山區,有許多人被騙到這邊了。”


    陳清雪把查到的情況一一報告給趙毅。


    瓦礫坐在火堆旁邊,看女子坐在微暗地燈光下,一臉凝重地在鍵盤上劈裏啪啦,不用看都知道她是在整理那些民生大計,他本以為撣地混亂的生活會嚇到她,她連三天都待不下去,沒想到一晃眼大半年過去了,她幾乎是不休息的。


    從她身上,瓦礫看到了認真處理這件事的決心。


    瓦礫看她就穿著一件襯衣,坐了一會兒從旁邊撈了一件外衣丟過去,“將就穿著點吧,你不冷,我看著都冷。”


    陳清雪朝他笑了笑,接過來穿好又接著幹活了。


    瓦礫手指翻著火堆上的棍子,燒雞被火燎到發出滋滋滋的榨油聲,這些活原來是由陳清雪幹的,現在他做起來,倒沒覺得不甘心了。


    她長得很漂亮,不像這裏的女孩黑漆漆的,又很有氣質,文雅溫和,而且她還是純粹的九州人,瓦礫看著就覺得心靈平靜,不像以往,有人要給他介紹妻子,他就莫名煩躁。


    他還能迴去麽,能迴去的話,就娶一個妻子,娶得到的話。


    陳清雪用密線把報告發送出去,迴頭聞到了蛋白質燒焦的味道,然後就發現瓦礫正看著她出神。


    陳清雪坐過去,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這個年青人表麵上看起來冷漠尖銳,討厭撣地也討厭九州,但其實偶爾不經意的,都能看出來他想念自己的國家,想念自己的家鄉。


    陳清雪就問道,“瓦礫,你想迴去麽,迴自己真正的家園。”


    瓦礫嗤笑一聲,“我在這挺好,要迴去買個機票就能迴去,我討厭九州的一切,為什麽會想迴去。”


    陳清雪拿過旁邊放著的魏碑字帖,指了指牆上掛著的古箏和長笛,還有牆角放著的一箱東西,笑道,“是擺脫t國的國籍,真正的迴去。”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路上遇到的,瓦礫買下來的。


    瓦礫以為她看不出來,其實她都知道,紫砂壺瓷器這些都是九州的東西,他遇到就搜集,問了就說這些是好東西,這些人不懂得欣賞,也不會用,他不如拿迴去墊桌腳……


    其實就是想念故土吧,才會喜歡這些東西。


    而且在撣地,收留奸細或者幫助外來人,都是會被槍斃的‘大罪’,這裏所有的幫派勢力都討厭這一點,所以瓦礫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幫助他們。


    瓦礫畢竟二十六歲了,被看穿心思也沒有惱羞成怒,反倒是沉默著認真地烤肉,烤好就撕扯成小塊,用荷葉包著遞給她,陳清雪接過來吃,朝他道謝,“謝謝,相信我們,一定能讓大家迴自己的故土去,然後過上太平安樂的生活。”


    這是不可信的,這裏已經存在幾百年了,曾經被端過,然後又死灰複燃,然後更糟糕,m/t/l/y國願意自己的國家裏有這麽多武裝自衛隊麽,不,誰也不希望,但有什麽辦法。


    可看著麵前女孩堅定的目光,瓦礫說不出話來,十多年來積壓在心裏的煩躁抑鬱消散了很多,做著什麽的時候,總比什麽也不做的時候強。


    因為有希望。


    瓦礫沉沉吐了口氣,起身道,“你早點休息,明天去東撣,1月1號是三角地的魔巴節,軍方也會出席,說不定能看見你想看見的人。”


    陳清雪點頭,朝瓦礫道謝,“謝謝你,瓦礫。”


    瓦礫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謝,要是真感謝,等迴到我們家鄉,給我介紹一個媳婦,最好也是部隊裏的,但是年紀大一點的。”


    陳清雪莞爾,朝他敬軍禮,“這簡單,報告打給組織,肯定能滿足你的訴求。”


    瓦礫就勾了勾唇,擺擺手自己去歇息了。


    陳清雪抱著電腦窩在角落裏和宋明月聊天,把情況和他說了,“比末世還慘,因為末世至少有人管,這裏的情況太糟糕了,昨天我看見一列拿著武器的紅袖兵過去,最小的孩子九歲,開槍打死了一個反抗不交稅的老人……”


    一列的娃娃兵,表情漠然,不是天使,反倒先是惡魔,讓人不寒而栗。


    宋明月看視頻裏她瘦了好多,心疼又無奈,“情況我們已經收到了,馬上就開會,連夜的,爭取明天一早就能報上去,相信很快就有成果,你不要擔心著急,急也沒用,在那邊注意隱蔽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陳清雪嗯了一聲,囑咐宋明月快去睡,自己關了電腦,坐著吸收能量了。


    “這件事靠個人是解決不了的。”


    宋明月從情報數據庫裏篩選出了一組數據,遞到唐仕群和王德武麵前,“在這一塊上我們國家管控嚴格,從發散情況上來看反倒不算是重災區了,m國才是,百分之八十的粉品其實流通到了歐美地區,受害者還是青少年居多,我相信m國肯定也注意到了,但是必須讓他們重視起來……”


    “……另外把m國個別政黨私底下派遣使者和毒梟交涉的證據秘密傳輸到聯合會,這件事一旦引起震動,影響會被無限擴大,聯合會和m國必定要給m/t/y/l等中南四國施壓……”


    “毒品流通合法化,甚至變成硬通幣,這件事沒有官方默許是不可能實現的,背後必然牽扯巨大的利益鏈,這地方是中南四國的地盤,如果他們不想動,我們就算插手,進去也是有去無迴白白犧牲。”


    這是上報軍委之前開的小會,議題就是要拿出個解決方案來,再請上麵定奪可不可行,大概有個方向後,再來修補計劃漏洞。


    這是慣例了,總不能什麽也不知道就交給上級。


    唐仕群深深看了眼宋明月,“果然隻要涉及到陳同誌,宋教授你就會格外用心。”


    這家夥估計是怪他們把陳清雪派出去出這樣艱險的任務,雖然說也沒消極應對工作和項目,但創作熱情不高,之前因為來了空天飛機,研究過一陣,還說有希望在沒水沒氧氣的條件下種出植物,但是鼓搞兩天就沒心思了,硬要和他們一起處理中南半島的事。


    宋明月沒迴答唐仕群的話,“這群兇徒報複心強,我們最好先不要出麵,等中南四國做出正確反映、我們這邊準備妥當後,再和他們聯係,等待時機聯合執法。”


    這是目前來說最妥當的一條路了。


    王德武點頭,“我覺得可行,m國不像我們,因為有很多國人在那邊,所以投鼠忌器,他們路子野,態度一直都很強硬,再加上聯合會下了通牒,中南四島就算聯合起來,也不敢硬抗硬,禁煙行動是必然的。”


    幾人商議過,就往上報了,散會後宋明月自個在會議室坐了一會兒,無意識拿出手機翻看照片,隻希望這件事快點結束吧,畢竟說好的三月一見,現在也沒影子了。


    今年又要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過情人節。


    一月一號是撣地的盛會了。


    街上都是都是帶著麵具的人載歌載舞,有些是真正的魔巴,也有些是遊玩的人。


    陳清雪被人流簇擁著往一個地方走,鑼鼓歡悅的地方架起了一座半米高的高台,上麵有一個人正張著雙臂,一隻手掌裏嘩啦啦倒出金黃的稻穀和玉米來,下麵的民眾接了一桶又一桶,廣場上匯集了成千上萬人,歡唿聲震,海潮一樣震耳欲聾。


    “木神萬歲!木神萬歲!”


    “請收下我做信徒吧!尊敬的木神!”


    玉米和稻米源源不斷地從那個人的手心裏流出來,群情激動,粗糙得手掌捧著金黃的稻米,許多人竟然嚎啕大哭。


    金黃的稻米和玉米一直在高台麵前堆出兩座山來。


    台上撒米的麵具人轉身,背對著民眾,然後跪下叩拜了,他沒說話,一言不發,但台下的子民都明白他的意思,紛紛高唿著朝高台跪下。


    陳清雪能確認他們都是清醒的,自願自發的跪下,真誠的,五體投地。


    “我願意終生侍奉木神!”


    “我願意為木神奉獻出一切……”


    這樣的場麵,陳清雪隻在電視裏見過,陳清雪跟在人群後頭也跪下了,胸腔裏翻滾著驚濤駭浪,看著眼前這一場侍神的狂歡。


    麵前遠處有一座塔,能看到塔尖直聳入雲。


    陳清雪有種強烈的預感,濮陽真說不定就在上麵,看著這一場屬於他自己的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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