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燈在冷風中悠悠打著轉,兔子的眼睛透出燈火,很有些睥睨地將他瞧著。


    雪燈背後係了木棍,專供人拿的。他看了一會兒,便摘下了這盞雪燈。


    暖光落在他手上,兔子一晃一晃。他低頭盯著,不覺又笑一聲。


    ……兔子好像師妹,還是師妹像兔子?別人是動若脫兔,師妹是時時刻刻都若脫兔。


    他的心情忽然輕盈起來。


    雪燈在手,他似乎就不再是一個人獨自麵對夜雪。


    他手裏有光,前麵有人在等他。


    劍修提著燈,繼續蜿蜒而上。


    沒走幾步,他再次停步,迴頭望去。


    此時他正在山腰,遠處的照晴湖星光零落,清寂一片。


    但在他來時的小徑上,竟亮起了點點燈火。


    好似夏夜螢火蟲的燈光,在積雪和露出的草尖上棲息,恍如天上星河傾倒,卻又比星河更加熱鬧。


    “這是……”


    他蹲下身,撿起腳邊一點“光”。


    那居然是一個小小的、清澈的冰球,裏麵盛了一點橙紅的光。無數冰球圓滾滾地灑在山間,就有了無數暖洋洋的光點。


    衛枕流捏著這粒光球。


    “……難為她還有這樣細巧的心思。”他默然好一會兒,才吐出這一句話。明明是在笑的,卻又有些動容。


    師妹是火木相生雙靈根,並不擅長冰係法術。要做這許多燈火,一個個還要做得這般小巧剔透,必定要花費許多心思。


    何況……


    不止是這些燈火。


    他提著兔子燈,越往上走,身後漸次亮起的燈火也就越多。等他最終登上山頂,身後早已亮起一條燈火河流,蜿蜒不滅。


    山頂還有燈。


    也有人。


    幾十盞造型各異、栩栩如生的雪燈,懸掛四周,將山頂照得熱鬧極了。


    燈海匯集之處,有人擺開一張桌子,托一盞燈,又提一支筆,正在燈上寫寫畫畫。


    “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鮮出爐的精美花燈,冰雪製成、靈力點亮,迴去放上三天都不滅。走過路過千萬莫要錯過——!”


    她難得穿了緋色長裙,耳畔掛了寶石耳璫;燈光下的寶石華彩流麗,卻不及她盈盈一笑更動人。


    “這位郎君,我瞧你人美心善得很,想來前塵裏結過緣,如今方能再相遇。”她舉起手裏的燈,映出燈上繪製的貓撲蝶圖案,戲謔道,“不若這盞冰燈送你罷?你可要題什麽字?”


    山頂原本寂寥,渺無人煙。


    現下卻有花燈如晝,還有一人言笑之間,輕易帶來凡塵熱鬧。


    青年喉頭微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這是四年前他們重逢的場景。


    彼時他剛剛蘇醒不久,百無聊賴地算著這是第幾迴。夏夜花燈似海,談笑往來不息,卻都和他隔得很遠,更與他無關。


    會捉住那個給花燈小販搗亂的賊人,也不過是順手為之。被她叫住、給予一盞花燈,他雖有意外,卻並不放在心上。


    直到那個夜晚他魔氣發作、啃噬渾身血肉,他痛得失去理智,卻隱約間感到了似曾相識的氣息。


    ……那是無數輪迴之中,出現的唯一變數。


    “哎,”她說,“你過來呀。”


    他張口欲言,卻又沉默,隻一步步走過去。


    像從永夜的現實走向一道降臨的天光,從一個深寒的夢境走向煙火氣繚繞的俗世生活。


    師妹笑眯眯地瞧著他。


    “謫仙郎來啦,你想題什麽?”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一番,“莫不是‘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他提著兔子模樣的雪燈,凝視煜煜燈光中她生輝的笑顏。


    “那就……”他喉結滾了幾滾,終究是笑歎出來,輕聲道,“寫‘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的筆尖頓了頓,而後才在燈盞上寫出這兩行詩句。


    末了她一抬頭,眼裏映著燈火,也映著他一點小小的虛影。


    “喏,拿著。”


    她不僅把燈遞了過來,還把筆也一同塞了過來。他手裏還提著兔子燈,接得有些手忙腳亂,卻見她笑得頗為狡黠,似乎很樂見於他的忙亂。


    “我寫完啦,你也要寫。”她指著貓撲蝶冰燈,思索一番,“好,就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他愣了愣,垂下眼,一筆一劃寫在燈麵上。


    卻克製不住唇角上揚。


    他說“願我如星君如月”,的的確確是脫口而出。可她迴這一句,質問說我不去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動聯係麽……竟有了許多小兒女嗔怪滋味。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或無意。


    她站那兒歪頭瞧他,巴巴地看他題詩,果然像隻豎著耳朵的兔子。待他一寫完,她就伸手想來抓。


    衛枕流抱著燈,往後退了一步,一本正經道:“給了我,便是我的了。”


    “啊?”她一臉迷惑,幹脆撐著桌子翻過來,“我就看看……給我看看!”


    衛枕流眼疾手快,一把將兔子燈塞到她懷裏,又舉高了另一盞燈,左右晃著就是不給她。


    麵上還正經得很:“給了我還有要迴去的道理?你這裏莫不是黑店,要欺客的?”


    “你什麽時候這麽能說會道了……給我看看!你越不讓我看,我就越要看!你是不是在上麵寫什麽其他東西了?”


    師妹跳來跳去,更像兔子了。


    衛枕流忍不住,笑出聲來,手裏卻半點沒放鬆逗她。


    他們一個神遊,一個玄德,都是出一劍就可掃平梅山山頂的修士。但在這個燈光如海的夜晚,他們卻像一對幼稚的凡人情侶,一個躲,一個撲。


    ……假如他們的人生按照最初規劃的那樣走下去,也許就會是這樣。


    衛枕流一麵笑,一麵伸手擋住她的“襲擊”,又順手按了按她的頭頂。


    燈光一閃,那漂亮的貓撲蝶冰燈已經消失在他懷裏。


    師妹瞪大眼,很不服氣:“你怎麽收到乾坤袋裏去了?你作弊,不算,重來!”


    ……衛枕流忍俊不禁。這傻孩子竟然真把這當比賽了,還認真起來了?


    他說:“不給。”


    師妹磨了磨牙,卻又定定看他半晌。


    倏然,她嫣然一笑:“算啦,難得看你這麽高興,都快笑成一朵向陽葵了。”


    說完,她立即又湊過來,一把攬住他的肩,神神秘秘說:“你悄悄告訴我你剛才到底寫了什麽,好不好?”


    “……師妹,這裏就我們兩人,什麽‘悄悄’?”他無奈,反手將她抱進懷裏,另一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他剛才……笑得很開心?


    “師兄,師兄師兄!”她抓著他的衣襟,竟然無師自通了撒嬌的能耐,眼波瀲灩、流轉含笑,聲音比平時更軟三分,“你告訴我麽。”


    他看她片刻,低頭在她耳邊低語:


    “是……不告訴你。”


    “……衛枕流!你變得幼稚了!我要跟你決鬥!”


    她立馬變迴張牙舞爪的狀態,隻差拿頭來撞他。


    衛枕流一邊笑,一邊接住“攻擊”。不知不覺間,他們開始互相朝對方扔雪球。


    一盞又一盞雪燈在風中搖晃;山間燈火如流瀑。遠遠有人驚唿,問誰在山上點亮了銀河一般的燈光。


    他想將所有燈光都收在掌中,放在懷裏,藏好。每一隻燈盞都是她親手做的,他一盞都不想錯過。


    但最好的一定還是他收起來的那一盞,是她指明了送給他的那一盞。


    應她的要求,他在上麵寫了“青青子衿”,卻還寫了別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最後一個雪球砸過來,隨之而來的是她用力的一撲。


    “師兄……!”


    她眼睛很亮,麵頰紅潤。


    “你想要成親嗎?”


    他怔住了。


    良久,他才如夢方醒。


    他的笑容不知不覺淡了下來。


    “師妹,”他認真問,“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


    “……所以,我被拒絕了。”


    謝蘊昭一臉深思。


    “……哈?”


    其他兩人異口同聲,麵露迷茫:“不會吧?”


    後山的海棠穀一片冬日景象,遠遠不到海棠花濃之時。


    姿態舒展的海棠樹下,謝蘊昭正抱著鴨子,把臉埋在鴨子肚子上。後者正用翅膀拍她頭,以示安慰。


    陳楚楚和石無患坐在石桌另一邊。


    “好奇怪,不可能啊。”陳楚楚揪著頭發,圓臉苦惱得快成方臉了,“衛師叔讓你想清楚,那你想清楚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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