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郭衍的說法, 引魂香是使用靈草合成的特殊的香, 其特殊之處在於:隻有使用引魂香的人, 以及被引出魂魄的人,才能嗅到引魂香的味道。


    但是, 如果引魂香沾染了怨念, 就又不一樣了。


    怨念——本質就是扭曲的願力。一切有靈智的生命都有各自的欲望、心願, 因此就產生了不同程度的願力。


    如果是出於惡意、憤怒、怨恨等負麵情緒而產生的願力,就成了怨念。有些不散的怨念會造就孤魂野鬼, 乃至兇煞的厲鬼。


    引魂香用於引魂, 對魂魄有一定壓製作用, 會將怨念與魂魄隔離,防止魂魄變異成為兇靈厲鬼。被隔絕的怨念會融入引魂香的香氣當中。


    沾染了怨念的引魂香, 可以被心性上佳的人察覺。這本質上與嗅覺無關, 而是心靈靈覺的感應。即便是趙冰嬋這樣沒有靈根的普通人,因她心靈足夠清明、堅韌,對怨念引魂香的氣息也就格外敏銳。


    引魂香七日不散, 怨念也會七日不散。等七天一過,怨念就會隨著香氣一並散去,再也捉不住蹤影。


    到了那時,使用引魂香的人也會真正融合被害人的靈魂和靈根。


    夜晚已經降臨, 下弦月即將升起。


    謝蘊昭坐在小院裏,抬頭看著星星, 算著今天是錢恆遇害的第五天,而她要等到明夜才能前往上西京。


    狗和鴨子一左一右挨著她。阿拉斯減將腦袋枕在她膝蓋上, 半闔著眼睛,時不時發出“唿嚕嚕”的聲音;達達則坐在台階上,也抬頭看著星星,表情帶著人性化的深思。


    “等不及了嗎?”


    郭衍最後檢查了一遍院門是否緊閉,這才慢騰騰地走過來。院子裏沒有燈,隻有漫天的星星;四下沒有火光,也少有人聲。趙冰嬋他們都睡了。


    謝蘊昭仰著頭看星星,口中說:“等得起。”


    後天才是第七天。


    “等得起,不代表等得及。”


    郭真人將石榴樹下的藤椅拖過來,坐了上去,也一起看明滅不定的星星。他自從來了這間小院,就變得很沉默,行為舉止也像一個真正的失意老人,總是抱著掃帚,安安靜靜地掃院子裏不多的灰塵和落葉。


    他說:“你急了。”


    謝蘊昭看了他一眼。


    郭真人繼續說:“急躁很容易帶來錯誤。你越是急著想完成一件事,常常越容易犯錯,而且是最可笑和幼稚的錯誤。心要靜,才能看清事情的真相和本質。”


    謝蘊昭說:“我不急。一個人如果有計劃,就算事態緊急也不會太著急。”


    “是嗎。”郭真人寬和地笑了笑,“那就好。”


    起初謝蘊昭一度以為郭真人和她師父很像,現在她又覺得,郭真人和那個老頭子並不像。老頭子嬉笑怒罵,急起來會給她腦袋上來一巴掌——當然一點都不疼——高興了會給她做好吃的,還會對著鴨子和狗嘮嘮叨叨。


    郭真人卻很安靜。這安靜並不影響他的慈藹,當他笑著注視街邊玩耍的孩子時,他與那些慈祥的老頭、老太太沒有區別;那是帶著凡人煙火氣的慈藹。


    但正是這樣過於平凡的安靜與和藹,讓他又有了幾分深奧難明。表麵上他完全成了一個凡人,但一個完全是凡人的修士,還是大修士——這件事本身就有哪裏很奇怪。這和返璞歸真不一樣,而更像他將屬於修士的部分徹底包裹在了凡塵的皮囊中,旁人便無從窺得其中屬於“郭真人”的真實。


    謝蘊昭心中有一些猜測,卻沒想好應該怎麽問,於是她保持了沉默,心想等殺了該殺的人之後,再問也不遲。事情總要一件件地解決。


    “真人知道我要去做什麽。”謝蘊昭說得很篤定。


    郭衍又笑了笑,說:“很難不知道。”


    他畢竟還是歸真境的大修士。即便修為被封,神識難動,他也仍然比最高明的凡人武者更加高明。


    謝蘊昭問:“真人認為我能成功嗎?”


    “何有此問?但行善事,不問前程。修士心中信念,便是世間最大的‘善’。”


    “真人原來是這樣認為的?我似乎還沒有這樣獨夫。”謝蘊昭使勁揉了一把阿拉斯減的頭,把半打瞌睡的狗子揉得迷迷瞪瞪抬起頭,往她臉上舔了一口,“我還是一個很需要長輩鼓勵的稚嫩的小修士呢。”


    郭真人聞弦歌知雅意,笑了幾聲,很配合地問:“謝師侄想要什麽樣的鼓勵?無奈我現在相當於一介凡人,珍奇異寶可是暫時給不出來了。”


    “也不需要那些。”謝蘊昭按住撲著翅膀往她懷裏鑽的達達,“我想著,若我明日的行動能夠成功,真人便如實迴答我一個問題,也不要有所隱瞞。如此一來,我必然振奮不已,能信心百倍地去做那件事了。”


    郭真人漸漸不笑了。


    他陷入了沉默。


    沉默過後,他卻又笑了笑。


    “謝師侄,有些事……”他頓了頓,聲音裏的蒼老也同凡人一模一樣,“即便隻是承受,也要付出代價。哪怕是背負青天的鯤鵬,在幼小時期也過於柔弱,無法摶扶搖直上,隻能被大風刮跑。”


    謝蘊昭鬆開手。爭寵的鴨子和狗已經打成一團,一會兒我啄你一下,一會兒你使勁舔我一口。


    “管他什麽扶搖不扶搖……真人,天是不會塌的。”她懶洋洋道,“隻要天不塌,就總能有辦法。”


    郭衍又沉默了一會兒。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隻是摸了摸心口,那裏放著謝蘊昭師父給他的信;他總是隨身帶著。


    “也好。”他喃喃說,又加重語氣,“好。”


    “那就和真人說定了。”謝蘊昭站起身,又對鴨飛狗跳的那一團招招手。


    “阿拉斯減,達達,來,有個任務交給你們。順利完成的話,迴去叫老頭子給你們做大餐……嗯,我可以提供菜譜。”


    *


    第二天的白晝,是一段平穩無波的時光。盡管才過去六天不到,學院裏已經再看不見錢恆留下的痕跡——原本他也沒留下什麽。


    他既沒有能將一整個優美庭院送給書院的財力,不能叫人感歎“物是人非”;也沒有在書院當山長的顯赫親戚,能披發長嘯,用一筆狂草寫下足夠傳世的悲痛祭文。世家子弟的人脈網裏更沒有他的存在,因為他總是埋頭苦讀,獨自苦練,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他的父母一並死在那場意外中,所以也沒有多少人會深刻懷念他。也許可以假設他在哪裏有一個情投意合的戀人,總算會為他在深夜裏痛哭幾場。


    這是他死去的第六天,世上幾乎沒有人再想起他。哪怕他的魂魄很可能還徘徊在世上,甚至忍受著非同一般的煎熬。


    他原本就沒有多少東西,隻擁有一點點潛力和希望。為此他刻苦讀書、努力修煉,放棄一切娛樂和閑暇。但就是這一點點、一點點的東西……都要被人奪走。


    有的人本來就擁有很多,卻還要繼續掠奪貧瘠的生命,直到他們連貧瘠本身也無法擁有。


    一旦意識到這種事,未免叫人……


    感到憤怒。


    今夜是個沉沉的陰天。濃厚的雨雲在平京上空匯聚,將夜晚變得愈發黑黢黢的。隱隱有電光出沒在陰雲中,仿佛一個震怒的前兆。


    謝蘊昭坐在牆頭,抬頭看一道電光飛快地掠過。


    那是細小如幼蛇的電光,但很快就將成長為讓人戰栗的雷霆。雷霆終會響徹天地,正如憤怒必要嘶吼出來才叫憤怒。


    “許雲留。”


    她迴過頭。


    青年站在院中。他廊下的石燈籠冰冷漆黑,沒有往日柔和的燈火。


    王離身上寬大的衣袍隨著愈發強烈的夜風而舞動不止,如旗幟獵獵飛揚。


    謝蘊昭沒有笑,也沒有繼續使用那一口總是讓人嘲笑的土味腔調。她的臉隱在夜色中,神情比即將到來的風雨更冰冷。


    “我記得我們說好,如果你要去,就要換了這身礙事的衣服,”她平靜地念出青年的名字,“王離。”


    青年靜靜地仰著頭。


    “如果我換了衣服,你就會乖乖帶我去嗎?”他淡淡問,“許雲留。”


    謝蘊昭說:“不會。”


    王離毫無意外之色:“那我換衣服做什麽?”


    謝蘊昭笑了一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隻是此情此景很適合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她就笑了。意味不明的笑,大約就很適合發生在撲朔迷離的局麵當中。


    今日一去,至少在王離麵前,她的修士身份是掩飾不住了。


    而王離身上所隱藏的秘密,也因為他過分的淡然自若而顯得高深莫測。


    兩個有秘密的人做了一迴普通鄰居,或許還有了幾分普通的友情,倒也十分公平。


    謝蘊昭說:“我走了。”


    王離說:“早點迴來。”


    謝蘊昭啞然片刻:“你就隻有這句話說?”活像她隻是出去串個門、蹭吃蹭喝一樣。


    王離便認真想了想,補充一句:“迴來的時候輕點,不要吵我睡覺。”


    謝蘊昭“嘖”了一聲:“行,大爺。”


    王離認真說:“客氣。”


    “我隻是說客套話。”


    “我也隻是按禮數罷了。”


    “行吧。”謝蘊昭伸了個懶腰,“如果明天我迴來得遲了,你就說我睡過頭好了……然後午飯記得幫我拿一下,要配雞腿的那一份套餐,不要鴨腿。”


    王離淡淡道:“記住了。”


    謝蘊昭站起身,立在牆頭。她麵朝書院外側,深吸一口帶著雨水氣息的風。然後她拿出一顆丹藥喂進口中。丹藥入口即溶,並即刻起效。


    這是易容丹,能夠讓她在兩個時辰內變成另一個人的相貌,而且連修士都分辨不出。這段時間裏謝蘊昭天天都服用六顆易容丹,因此她的“許雲留”扮相才不會出絲毫差錯。


    接著,她平舉起雙手。


    ——然後,直直地栽倒下去。


    正常人這樣做,叫自找死路。他們的頭會重重磕在地上,像一個熟透了的西瓜被摔碎。


    而謝蘊昭這樣做,則在下一刻落進了陰影中。緊接著,她也陷入了地底。


    靈力被一點點地釋放出來,試探著平京大陣對她的容忍程度。


    辟穀。不動。和光。


    和光圓滿。


    平京安靜如昔,而地下的世界甚至更加安靜。


    神識不能使用,靈力就張開成了細致的網絡,像樹木蔓生的根係,帶著她往上西京飛馳而去。


    她甚至能隱約感受到大陣的存在……如果她的靈力網是一棵年輕的樹,那麽大陣就像佇立萬載卻依舊生機勃勃的古樹。它在沉睡,卻散發著生機。


    奇怪的是,她甚至在其中察覺了一絲親切的氣息,讓人無端想起血脈的共鳴。


    謝蘊昭沒有時間追究其中的緣故。她現在隻是覺得,原來她能夠在平京中使用全部的靈力,這就很好。


    使用神識會被鎮守平京的人發現,那便不用。不能用神識的修士就像瘸了一條腿,可就算是瘸子,握著刀也是能殺人的。


    巡夜的騎兵被她拋在身後。


    沉寂的中京區被她拋在身後。


    朱雀大道的森嚴守備也被她拋在身後。


    她眼前是一片漆黑,但事先打聽好的王留所在之處,在她腦海中就像一抹唯一的光亮,而她正不斷接近。


    一旦能放開靈力,就有許多微妙的、強度不同的“火焰”出現在她的靈覺感知範圍內——那都是修為不一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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