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水缸。”成前輩毫不動搖,指著院子牆邊放的水桶,“不挑滿不準睡覺。”


    “好的哩……”


    謝蘊昭坐在牆頭,揮手和滿臉痛心疾首的成前輩告別。她手裏的小風車被風吹得滴溜溜轉個不停。


    這麵牆一側是她的小院,但坐在牆上,也能看見邊上茂盛的梨樹和梨樹下的情形。


    梨樹下,棋局已經被收拾幹淨了。蒙著眼的青年沒有下棋,卻坐在樹下,靜靜地靠著樹幹,似乎睡著了。


    謝蘊昭一時起了促狹的心思,瞧瞧手裏的風車,又眯起眼,瞄準了王離身邊的空地——


    一二三——發射!


    風車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折射過一點陽光,順利落在王離身邊,穩穩插入他手邊的青草地。


    十環!


    謝蘊昭滿意了,給自己點個讚,麻溜地迴到院子裏,挑起兩隻水桶就奔出去。別苑裏有湖,是引活水修的,直接從那裏取水就行。成前輩叫她打水,估計也是看出她有武藝,擔水而已,不在話下。


    她跑向波光粼粼的湖邊。


    梨樹下,青年大袖下的手抬起來,抓住了那隻旋轉不停的風車。


    風車被舉起來,平行地放在蒙著白綢的雙眼前。


    風停了,風車漸漸不轉……


    鬼使神差地,他輕輕吹了一下。


    唿、唿……


    接近聽不見的、風車轉動的聲音。


    他定定地“看”著風車。


    始終冷漠的唇角,微微泛起了一點弧度。


    第82章 渴望


    上西京, 朱衣巷以北,王宅。


    王家嫡係第六房,住在西邊起第三個宅院裏。雖然家中人丁不旺, 但王六老爺在朝堂領著四品的官職, 庶長子又在禦前軍中任校尉, 這一府在王家體係中還是頗有地位。


    此刻,王六夫人正匆匆穿過迴廊。


    陽光強盛, 樹影清晰地投在縵迴的走廊中, 早開的榴花烈烈似燃, 綴滿眼角餘光。


    王六夫人卻無心欣賞。


    這位貴婦身著淡藍上襦、白紗長裙,裙擺上綴著纖細的綠彩紋路, 隨著步伐擺動時有如漂浮著水草的水波。


    她還很年輕, 尚且不到三十歲。此時那張嬌美的麵容被焦灼占據, 令人望之生憐。


    隨侍的丫鬟跟在她身側,同樣裙擺蹁躚。


    “阿留如何了?”


    年輕的王六夫人走到一處緊閉的房門前, 抬手想敲, 又放下,隻小聲去問門口的小廝。


    小廝苦著臉:“郎君還……”


    “還不肯出來?這可都三天了。難不成他還一輩子閉門不出了?”


    小廝瑟縮道:“郎君……郎君今日一整天水米未進,送進去的飲食全給砸了出來。”


    “什麽, 阿留絕食了?!”


    王六夫人美目一睜,顧不上許多,伸手去拍門:“阿留,莫要任性!總是不吃飯可怎麽行?阿留, 你讓阿娘看看你。”


    “走開!”


    王六夫人頓足。她左右看看家仆,伸手一指雕花木門, 怒道:“你們都是死人?要看著郎君餓壞不成?趕緊砸開!”


    “是!”


    木門被矮幾堵了,但幾人合力, 仍舊輕易將門撞了開。王六夫人急忙走進去,唿道:“我兒!”


    室內窗戶緊閉,光線熏熏然。正中擺了個蒲團,一個約莫十三歲的少年穿著精致道袍、拿著拂塵,坐在上頭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哪怕母親進來,他也不看一眼。


    “阿留!”王六夫人嚇著了,幾乎是衝過去,“你怎樣了?”


    少年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阿娘,不要耽誤我修仙。”


    王六夫人顯然不是第一次聽這話。她又氣又傷心,說:“阿留,你莫犯倔!你又沒有靈根,修什麽仙?修仙又累又寂寞,便讓妖仆護著你,你隻管逍遙快活一生,有何不好?”


    “不好!”少年露出野山貓一樣兇狠的表情,“王玄那個外室子都能修仙,我是嫡子,為什麽卻不如他?!他現在被謝九郎重用吧?還當上了將軍!若我不能成器,阿娘將來如何自處?”


    “王玄……”


    說到那個名字,王夫人嬌美的麵容也陰沉了一瞬。她勉力笑了笑,虛弱道:“還有你阿兄,橫川他……”


    “但阿兄並非阿娘的親子!”


    平京近百年慣例,嫡子起單字名,庶子用雙字,女兒不論。王留之兄王橫川是妾所生,與王六夫人並不親近。


    王六夫人被說得紅了眼睛,抱著少年,傷感道:“還是我兒心疼我。可又能如何?沒有靈根,便是注定不能修仙。阿娘隻願你快活……”


    “阿娘!”王留卻有些不耐地掙脫了母親溫情的懷抱,低聲說,“我聽說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沒有靈根的人擁有靈根?”


    王六夫人瞠目:“什麽?你從哪裏……”


    “阿娘可知道沈越?”


    “沈越?是沈家那位八郎?聽聞他靈根出眾,今年入讀蒼梧書院……”


    王留狠狠搖頭,麵上露出些許興奮:“阿娘你不知道,沈越幼時曾經測試過靈根,那時候——他分明也隻是個凡人!”


    “這……”


    “父親也知道。”王留加重語氣。


    王六夫人怔怔,幾疑自己聽錯:“老爺知道?我怎麽不知道?”


    少年稚氣的麵容,露出一點得意的、還有些殘忍的微笑:“阿娘,好阿娘,父親不肯允我……阿娘幫我求求情,叫父親幫我找靈根吧?”


    “……找?”


    昏暗的光線中,她的孩子笑得天真又冷酷。


    “阿娘,我沒有靈根,別人卻有。隻要想辦法拿過來不就好了?”


    *


    蒼梧書院的新學子們,已經開課十天。


    書院裏遵守古禮,不用高腳桌椅,隻在室內擺放矮幾和蒲團。人人都得正坐堂中,聽上頭的人講道法、講修煉、講天下格局,稍有走神,便會迎來戒尺的嚴厲一擊。


    本以為講課的會是修士,沒想到是凡人。


    但聽內容,夫子對修仙界知之甚深,也許備課的人是修士,不過出於某種原因,暫時不想在這滿座的新人前露麵。


    “……門派之別,首在修士境界高低、實力排名,其次在門中積累和功法。各大仙門的頂級功法通常隻傳給真傳弟子,流出的功法最多隻稱得上‘二流’。”


    夫子踱來踱去,眯縫的眼睛忽然爆出亮光,緊緊釘在座下一人臉上。


    “沈越,你說,一流仙門和他們各自的功法都是什麽?”


    一名年約十八九的少年起身,恭謹一禮。他個頭雖然矮了些,卻麵若冠玉,正是平京裏最推崇的秀雅風度。


    沈越不慌不忙答道:


    “當今修仙界呈四方鼎鎮之勢。海外蓬萊萬法宗,以妖修為主,修《上善若水決》。”


    “北方寧州劍宗,修《周天歸一劍法》。”


    “西北龍象寺,修《妙法菩提蓮華經》。”


    “還有東海北鬥仙宗,修……《紫薇決》。但學生聽聞,《紫薇決》是供北鬥普通弟子修習的不入流功法,並非頂級功法。”


    最後一句,他略遲疑了一下,顯出幾分不確定。


    夫子卻已經很滿意,讚賞道:“難為你水木雙靈根,還這般用功。北鬥仙宗的頂級功法答不上來也屬正常,連他們修仙界裏都有許多人不曾明了。”


    沈越恭敬道:“望夫子賜教。”


    清瘦的夫子頷首笑道:“《紫薇決》實則就是北鬥仙宗的頂級功法。他們全門都修同一功法,並不區分。”


    “這……”


    鋪滿陽光的室內,一時也鋪滿了寂靜。學子們好奇地看著夫子,但這份好奇也隻是一般的、對新知識的好奇,而遠遠稱不上震驚。


    隻有鄉下來的年輕人微微坐直了身體,神遊天外的神情……稍稍收了收。


    夫子也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


    “《紫薇決》全名應當叫《太乙衍天紫薇決》,這是總的名稱。對普通弟子而言,它的確隻是普通的心法。但對那些有天賦、心性好的弟子來說,這門功法十分了不起。”


    夫子停了一下,賣了個關子。下麵的學子都很懂事,忙齊聲說:“請夫子賜教。”


    他滿意一笑,才繼續道:


    “到修行至第四境無我境,或者天賦極佳的弟子修行到和光境時,《紫薇決》就會自動發生變化,自行推演出最適合個人的功法,有的還能幻化星圖、產生厲害的神通。譬如這一次《點星榜》和光第一人……”


    沈越眼睛一亮,接道:“是北鬥天樞謝蘊昭,火木相生雙靈根,修道四年便和光圓滿,戰績也頗豐。”


    夫子點頭道:“正是。據說她和光境初階時便能展開星圖,還初步窺得虛實相生之道,不容小覷。北鬥一脈積累深厚,門中天才不計其數,像那天生劍心、十年神遊的衛枕流,更是修士中的翹楚。”


    “他們……”


    夫子的語氣忽然嚴厲起來。


    “——正是你們的宿敵!”


    滿座學子皆一愣。


    夫子神色慨然:


    “自聖人以身殉道,天下便再無饑荒之虞。然數萬年來,仙門勢大。區區數十萬修士,便占據了大多數靈石、草藥、法器,卻對凡世苦難袖手旁觀;億萬生靈生活在大地上,終日為生活庸碌,更要忍受生老病死之苦,卻得不到靈草和丹藥的幫助。如若我等凡人也有能力守衛家園,何至於被仙門掠奪全部天地精華?”


    沈越還站在位置上,麵露沉思。


    “聽夫子一言,我似有所悟。”


    夫子抬手一按:“坐下吧。紙上得來終覺淺,日後你們親身修煉,再與仙門打交道,自然會有更多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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