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忽略情感的偏移外,舜剛才的稱謂並沒有什麽錯。


    眾生的罪孽,怨念,憤恨等暴虐,狂怒向的情緒,匯聚而成的權柄概念本就是一種孽,神是神孽,人是人孽這很是準確。


    唯一的差別就是,自然誕生,亦或是試圖掌控這份龐大且瘋狂的力量的話,沒什麽人能從始至終的保持自我安然不動,神不行,人也不行,哪怕是人王沉淪其中也難免迷失自我最後化身複仇的怒火傀儡。


    或是毀滅一切,又或是被一切毀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結局!


    而張珂好就好在他是在汲取這些瘋狂的概念之前先成就了人王。


    他以背負者的方式承擔起了這份職責,獲取了概念的理解,得到了那些殘缺怨魂的認可,原本對其他任何存在來說都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在他這裏反倒成了乖巧的惡犬,由其指揮,聽其命令。


    但凡張珂不失心瘋似的主動背離自己的天命,那這份力量便永不會棄他而去!


    當然,話是這麽說的,但以堯帝的眼光來看,想讓這兩者離心離德實在太過困難,唯一可能的條件便是讓前者跟自己一樣,對任何存在都能做到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雖先天偏向人族但也能以極高的道德智慧來壓製一切不服的聲音。


    但張珂,或者說帝尤可能嗎?


    不可能的!


    他就沒有那份兒耐心跟人解答釋疑,也沒那腦子把人賣了還讓人替自己數錢,這炎帝一脈的秉性就是莽撞,先有炎帝看著什麽東西都要往嘴裏塞嚐嚐鹹淡品茗滋味的夯貨;後有天資聰穎卻隻以刀刃跟人講道理的大尤。


    榆罔算是整個炎部一脈唯一不肖父祖的血脈變異產品,懂得克製,懂得隱忍,但凡換個別人都能將王位變成祖輩相傳的囊中之物了,可誰讓他倒黴催的碰到了大尤跟刑天這兩個臥龍鳳雛。


    前一個什麽都懂,但我就是要砍。


    後一個連小兒都辯駁不過,三言兩語就能被刺激的麵色漲紅,身無所長隻能拿武力來強行讓別人閉嘴。


    輪到帝尤更是如此。


    年齡小,不經事,當初打小教育的時候就沒遇上幾個允文允武的正經人,再加上孩子老實做不得奸猾之事.


    道理講不過,算計算不過,還有點兒實力不想憋著悶氣不放內耗自己,那剩下的不就是打打殺殺的那一套了麽?


    一生行世全憑一手因果追溯之術,但凡被他感應到因果牽連的,本人必然隨後就抓著因果線去打打殺殺了。


    迄今為止,在蠻荒跟九州諸多存在的記錄中,張珂能被看到的活動軌跡中,除了極少數過於超模而被他們這群長輩們攔了下來的老東西之外,但凡同輩的,甚至一些年紀大還玩的花的,被其碰到能活下來的屈指可數!


    想把張珂跟他的天命拆分開,那純粹是想瞎了心。


    誰失了權柄,失了命格他都丟不了。


    但話又說迴來了,這等純粹到不摻雜一絲溫和,正向的力量哪怕體貼入微,但又怎能沒有一點兒危害?


    情緒跟性格的暴躁,容易失控是一方麵。


    而另一種壞處就是眼下堯帝所經曆的了。


    不是人孽,但卻能鬧出近似於人孽那般讓人頭皮發麻的場景。


    怨念,憤怒.誰也不知道,自燧人氏開始,一直到九州後世,在這漫長的歲月中那些陸陸續續死去的同族身上究竟積累了多少的遺憾跟絕望!


    而倘若,三皇五帝跟九州時代還能靠人王跟地府的生死簿進行統計能算個八九不離十的話,那燧人氏以前呢?


    雖然現如今蠻荒最古老的時代就是燧人氏所處的蠻荒,而即便是那邊在由果及因,諸位人王的存在下,天地間對人族惡劣的生存環境也好了許多,不複過往。


    但蠻荒不存在卻不代表歲月不會記下這些悲慘絕望的黑暗。


    自人族誕生的第一天起,到燧人氏執掌,女媧伏羲後繼有人之前的無數歲月,祥和從來跟人沒什麽關係,而那時的先輩們大多都在死中求活,掙紮著,渴望著能再見到明日的太陽,能見到後代的延續人族的昌盛。


    他們,又有多少過往的遺憾跟求而不得的絕望憤怒?


    沒人能統計這些過去歲月的逝者,但相比於往後曆代多少還有個祈求許願目標的人族而言,那些身處黑暗時代的人們,情感要更加的純粹,絕望時的掙紮也就更加的歇斯底裏!


    如此積聚之下,本就借虎魄幹戚幾乎將舜逼到了牆角裏的張珂倘若再從血海中探身,那場麵不毀上一兩片蠻荒天地,堯帝都擔心張珂沒能耍盡興!


    想了想,堯並沒有更加貼近的解析這在翻湧跟醞釀中逐漸幹涸板結的熔岩血海。


    他隻是小心翼翼的避過了頭頂跟四周仿佛雲層堆積一般的諸多惡念,順著來時的路緩慢,寂靜的朝地麵迴返而去。


    這邊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老了老了還被個小輩沒頭沒腦的吊起來打,他堯可沒那麽大的臉!


    舜自己惹得麻煩那就自己擦pg來!


    或許是下方的醞釀還留有一段積蓄的時間,也或許是血海中沉溺的那事物嗅出了堯帝的氣味。


    總之,在堯帝小心翼翼的原路返迴的過程中,他並沒有聽到身後的咆哮跟見到那毀天滅地的動靜,自然的觀察不夠細致的堯帝也自然難免疏漏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點:


    在他腳下越來越遠的岩漿血池中,那高聳在血海中間的兩個並排山洞在潮汐的搖擺推動下漸漸地翻了個個兒。


    伴隨著山洞緩緩朝後墜落,那陰森幽暗似是長滿了無數藤蔓根須的黑洞逐漸沒入血海中消失不見之後,取而代之的則是自血海中緩慢浮起來的一個紅白相間的,殘缺不全的偌大平台。


    身處深淵之中難以窺得全貌。


    但倘若外界的目光能穿過無數的阻攔深入到深淵最底層之後,祂們便會見到,那新浮出來的,坑坑窪窪好似平台一般的事物竟像極了一段兒人脖血肉的橫截麵!!!


    可惜,堯帝不想成了人族惡念反撲的第一個倒黴蛋,自然也錯過了提前發現的最佳時機!


    於是,當堯帝額頭微微見汗,急匆匆的從無底深淵中歸來,麵對最新趕到正在對舜帝口誅筆伐的軒轅,跟在一旁應聲附和的伏羲,他略一轉念向著顓頊打了個眼神便準備偷摸的離去。


    但誰曾想,先前被他刺的胸中窩火的大禹跟應龍從頭到尾都在關注著堯帝本人。


    當這先前出頭的,以一種一反常態的姿態偷摸的遠離西山經並向著軒轅到來留下還未閉合的空間通道逐漸靠近的時候,早就等著抓小鞭的大禹直接開始了自己的報複:“唐堯這是要去哪兒啊?”


    “此事還沒講個明白怎突然要走?您之前倒是膽大下去瞭望了一眼,可究竟看到了些什麽怎麽不跟大家說說?”


    “怎麽,難不成你方才跟舜恩斷義絕的那一番話全是逢場作戲,現在發現惹出了大麻煩兜不住了,便準備退而保全自身?”


    唐堯:“你放屁!我何時逢場作戲,何時又準備保全自身了,你也是一方人王,怎能捕風捉影,憑借猜測便怪罪他人?”


    “嗬嗬!”


    大禹冷笑了一聲表示不屑。


    但他也僅僅冷笑了兩聲之後便不做迴複。


    畢竟相比於這些個文治上位的人王,他跟張珂一樣,同樣擅爭鬥而不擅與人言語爭論。


    與其三言兩語被拐進了對方的節奏再挨兩句毒罵,倒不如就此打住,反正他要做的已經都成了!


    有大禹這一句話,原本還在對舜帝進行第三輪審判的軒轅跟伏羲具是轉過了腦袋打量起了這個曾經的老實人。


    而相比於關心則亂,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軒轅。


    更精於算計的伏羲敏銳的感覺到了什麽,幾乎是下一瞬間他手中便金光連閃,道道光華筆直的垂落深淵向著黑暗的底部延伸而去。


    下一瞬,當光束洞穿了宛若陰雲蓋頂一般的罪孽,惡念,璀璨的光芒將無底深淵的底部照的宛若白晝之時。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麵色狂變,倒吸一口冷氣:


    入目所見,一片深沉而黏膩的血海正在深淵之下緩緩流淌。


    相比於唐堯之前下潛時所看到的還曾鮮活的血海,如今伏羲所呈現出的血海已經呈現出某種半幹涸的姿態。


    猩紅的血水凝固成膠質一般的綿密之物,濃稠的血色表麵,一顆坑坑窪窪,表麵暴露出多處白骨,甚至透過額頭那道猙獰的裂痕能清晰的看到內部腦仁跳動的頭顱驟然映入眼簾。


    慘烈,心痛隻是暫時的。


    等心中的悲痛被迅速迴歸的理智替代之後,諸人王敏銳的發現深坑之下那引而不發的磅礴生機跟似是狂風巨浪一般的惡念。


    尤其是有過此類經曆的軒轅。


    眼下殘缺斷裂的頭顱更是激發了他過去的不好迴憶。


    但更重要的是,既然在舜帝的天罰之下,張珂雖然受創,但腦袋卻保存完好,那他的身體不可能全然湮滅了才是。


    但在這泛濫且逐漸凝固的血海之中,除了懸浮在血海之上那坑坑窪窪的腦袋,哪怕是諸位人王們細致到一寸一寸的細致的觀察也仍未能發現一點兒跟骨肉相關的物事。


    給人的直覺就好像張珂被舜帝殘殺的僅剩下了一個頭顱,跟這血肉崩裂之後漫灌深淵的血海一般。


    但誰都知道,這種感覺是虛假的!


    繼承了無頭氏一脈傳承之術的帝尤,別人視若弱點的腦袋,在他這裏卻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屬於那種擺著好看,但去掉更方便跟人動手的掛件。


    等等,該不會是.


    伴隨著那凝固縮減,逐漸幹涸的血海下逐漸透露出來的某些鋒銳的事物,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在諸王的心頭。


    在一皇四帝像是看罪魁禍首的眼神中,下方被光芒點亮的深淵忽的生出了新的變化:


    在那幹涸的血海深處,一隻仿若山巒一般的大手忽的撞破了板結的血塊闖入了眾人的視線之中,緊隨其後一尊通體血紅,表麵著甲的猙獰之物炸開了漫灌深淵的血海,從無底深淵中展露出了身形。


    那披著厚重甲胄,高聳且堅固的胸膛之上,一尊似是凝聚了無盡惡念跟暴虐殺戮的猩紅雙眸陡然睜開,被血色浸染彎彎曲曲的腹部山河圖繪似是凝成了一張大嘴發出了震天的咆哮!


    於是天地瞬間沸騰!


    就好像是觸動了某種禁忌的開關一般,原本除已變成無底深淵的西山經外,大部分區域仍勉強保持著青山綠水,四方百景的蠻荒似是來到了一片殺戮跟癲狂的天地。


    灰蒙蒙的色彩驅逐了天穹原本的樣貌,暗紅色棉絮一般的能量自灰白的雲層中灑落迅速的占據了天地中間的空隙。


    植被在枯萎,生靈的雙眸伴隨著血色大雪的飄零漸漸也蒙上了一層瘋狂的血色!


    人王也好,應龍也罷,甚至於是在人族的這幾位陸續趕來的時間段內,同樣來到這片天地卻隻是潛藏在空間夾縫中靜觀事態變化的古老存在們見到此情此景都無法安穩坐著,更無心再掛念之前的審訊。


    他們雖無溝通,但卻是似有默契一般,以實力強弱為階梯,呈大小套疊的圓形分別排布將西山經所在的無底深淵牢牢封鎖起來。


    磅礴的法力自身軀內散發而出,數十道燦爛的法力長河在天空中匯聚成一片炫彩的紗幕兜在灰雲之上,似是水波蕩漾一般分離,清洗著其中的詭變。


    平日裏少見的甘霖如今更是不要錢似的化作連綿的雨幕跟血色的大雪一同落下,滋潤著幹涸的大地,平複著躁動的生靈。


    但這一切不過是此次天變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暴虐猙獰的無頭之物,正抓著染血的刀鋒自深淵中踏空而來。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血痂便被紛紛震落,露出了那仿佛活物一般蠕動著的血色鎧甲!


    曾經青山綠水,篆刻天地萬物的聖物如今好似化作了怪物的巢穴,一個個沒有皮膚血肉模糊,肢體殘缺的人影在鎧甲表麵破敗的天地上盡情的嘶吼!


    那無數無刻不在搖擺的雙手,殘肢好似貪婪的邪物一般意欲奪走外界生靈的命運將對方轉化成跟自己一般的詭異之物。


    而那巨大的無頭氏本身,其斷裂的脖頸處噴湧的鮮血更是幻化出種種驚駭,絕望的繪卷似是在向外界詮釋著什麽,悲涼隻一瞬即逝,緊隨其後的便是無盡的瘋狂跟恐怖。


    惡念滋生出血肉,嶄新的頭顱將翠玉的冠冕戴至頭頂,森森白骨環繞而上,隻頃刻間的功夫,那神聖的王冠便搖身一變成了一座骸骨之冕。


    淩冽而暴戾的概念自他的身軀中噴發。


    那是摒棄了一切善良跟溫和之後的暴虐,是最為純粹的憎惡跟複仇!


    而下一刻,這尊散發著絕世邪物的巨人猛然間抬頭看向了天空中那林立的身影,伏羲好像看到那暴虐瘋狂的血瞳中似是出現了一抹驚訝之色,但下一瞬瘋狂的目光直視隱約間被排斥仍在深淵上空並未離去的舜帝。


    刹那間,即便是早早料到了未來,並提前布置驅逐四兇以作防備的舜帝,此刻麵對自己預想的未來中必定會出現的邪物都忍不住心頭一悸!


    如果說方才對張珂的稱謂更像是一種語言藝術上的心理手段的話。


    那現在,六目相對,則是讓舜帝切實的感受到這份來自未來的夢魘其所承載的絕望跟恐怖。


    一如諸位人王的猜測,承擔了天命,獲取了認可的帝尤將會杜絕人孽的出世,可在這之前誰也沒能預料到這位終末之王跟人孽竟然是一體兩麵的存在!!!


    現在他已分不清主導這具身體的究竟是那莽撞的劣童,還是惡念凝聚的實體。


    在諸王神聖們表現出一副鎮壓餘波就已經竭盡全力,眼下這邪物隻能你自己親自動手鎮壓的意圖麵前,毫無退路的舜帝深吸了一口氣!


    伴隨著疲憊的身軀在法力的激蕩下重迴巔峰,灰白炫彩的天空中重新有雷霆閃爍重瞳懸空,舜帝手中的馬塑再次直指: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來吧!”


    “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被逼急了眼,還是真被邪物占據了心神!”


    話落,舜帝便舉著馬塑帶著遮天蔽日的鳴雷向下俯衝而至,發起了僅略遜於之前天罰的兇猛衝鋒!


    但也在此刻,那行動緩慢的巨人忽的從原地消失。


    下一瞬:


    “轟!”


    雷火碰撞,天地震蕩!


    漫天炫目刺眼的雷火之中,那尊狂暴的身影隻手抓握著刺來的馬塑,幾是同一時間高舉的虎魄猛然劈下!


    舜帝已竭盡全力的扭轉了手中的槍杆讓自己不至毫無保護的碰到這被惡念包裹的兇兵,但下一瞬他臉上的血色仍是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緊皺的眉頭,扭曲的表情,以及在漫天迸射的衝擊下仿佛流星一般眨眼間撞破了防護衝出了西山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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