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茶樓金字招牌便是洞庭碧螺春,雖說放在京城,不過平平,可在這山裏的縣城,確實頗為珍貴。


    碧螺春香氣撩人,衝泡杯中白雲翻滾,飲之如置身仙境,薛雲卉卻無心飲茶,隻聽得袁鬆越,三言兩語地自嘲著說起來往昔。


    “父親說他有罪,是犯在我娘身上的罪。”袁鬆越飲了一口翻騰的雲霧,茶香在他齒間環繞。


    他說娘,薛雲卉不會想叉,他是不會把嫡母秦夫人稱作娘的,而他的生母,在他嘴裏,“姨娘”二字可能難以啟齒。


    果然,他道:“我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到頭來卻成了妾,不是罪過,又是什麽?”


    這話讓薛雲卉微驚,袁鬆越卻嘲意十足地笑了一聲道:“沒人信,這也不是事實,是他騙人的伎倆罷了。隻是我娘信了,被害了一輩子......”


    ......


    袁鬆越出生在遼東的一個小鎮子裏,他生母姓安,單名一個意,是個鐵匠的女兒,和袁鬆越的外祖父安鐵匠相依為命。


    安意十四歲的時候,父女二人還住在縣城裏,安鐵匠尋思著該給她找人家了,剛放出話去,就被人盯上了。安鐵匠就這麽一個姑娘,發妻早早沒了,有人花重金要納她做妾,安鐵匠知道了氣憤不已,兩把斧頭把納妾的人砍了迴去。安鐵匠武藝高強,不過是瘸了一條腿,在鎮上打鐵討個營生,可他武功沒廢,有人來鬧事,都討不找好。


    可是人家勢大,安鐵匠帶著安意在縣城很快過不下去了,隻得輾轉來到隔了幾座山的小鎮上。這座鎮子沒什麽稀奇的,若說和旁的鎮子有什麽不一樣,那便是京城瑞平侯府的老祖宗墳在這兒。


    一年清明,當時的瑞平侯世子袁灼奉了老父的命,前來老家祭祖。鎮子就這麽大,人也就這麽多,袁灼很不巧地,瞧見了在河邊練劍的安意。


    少女身穿月白色短打,發上束了水綠色的飄帶,持著一柄泛著銀光的細劍,出招之間,月白色的衣角隨風浮動,長劍破空,聲音傳來時,她正巧無意迴首。


    安家這套劍法世代相傳,安意雖是女流,可安鐵匠就這麽一個女兒,不傳也得傳,況且女子多些本事,也免得以後被夫婿欺負。


    袁灼身為瑞平侯世子,武藝自然是要學的,可這麽漂亮的劍法,被河邊這女子舞得如她腳邊的潺潺流水,袁灼當時便挪不開眼去了。


    他剛從祖墳迴來,身著白布粗衣,舉步走到安意麵前,笑著問她:“姑娘這劍法好生高明,姑娘舞得亦是行雲流水,不知是哪門哪派的劍法?”


    安意看了他一眼,幹脆利落地收了劍。


    “劍是用來練的,不是用來舞的。”


    言罷,轉身走了。


    這話,就這麽似烙鐵一般,烙在了袁灼心頭。


    次日袁灼便尋上了門去。安家父女對他很是提防,他卻毫不在意,隻說自己也是習武之人,想求教那套劍法,願意留在安家鐵鋪做夥計。


    安鐵匠見他身量高大,行走之間頗有章法,一看便是練家子,又見他相貌堂堂,玉樹臨風,心下不由有幾分喜歡。


    袁灼一連在安家做了兩個月的活,吃苦耐勞,安家父女都對他另眼相看。袁灼每日爭著搶著幹活,安意的活都被他攬了去,連做飯這樣的事,他都道:“我雖不會,但是能學,姑娘教我吧!”


    他這副態度,安家父女怎能不喜歡?他待安意的愛慕溢於言表,可又謹守男女相處之規矩,並無半分逾越,更讓人放心。隻是他來曆不明,安家父女也不敢全信他。


    袁灼心裏琢磨著怎麽才能讓袁家父女信他,正在這個時候,京裏傳來了消息,老侯爺急喚了兒子迴京。


    袁灼接了家書不得不迴,便同安鐵匠道:“家中有急事,待家中事了,定然迴來。迴來之日,便是提親之時。”


    安鐵匠心想,這樣也好,他若兩年內能迴來,女兒等他也等得了,這樣的人品樣貌,又對女兒有意的,再難找到第二個了,真真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可惜袁灼急匆匆地迴了家,進了家門,門房便同他道賀,說老侯爺已經把和秦家的親事定下來了。


    袁灼心裏跟著了火一樣,團團燒得他心頭難受。可反過來一想,秦家有下降的公主,即便是同他定親的不過是公主的夫家侄女,那也是門極好的助力。袁灼自來便想著光耀門楣,能讓瑞平侯府重返一等貴勳之列。他反反複複地想了,心裏再不得勁,也推不開這親事去。


    安家怎麽辦,安意又怎麽辦,隻能暫時擱置了。


    定了親不過大半年便成親了。次年的清明,老侯爺讓袁灼帶著新婦迴鄉祭祖。路過安家的時候,袁灼遠遠瞧見安意正在門前灑掃,他連忙別過臉去,心頭頓頓地疼。


    秦氏是大家出身,溫柔知禮,袁灼有時想,這樣已是很好了,二人生兒育女,支應門庭,定然能讓瑞平侯府好起來。這大半年,他都是這麽勸自己的。可是這一眼見了安意,他對自己的規勸,便全完不起作用了。他帶著秦氏匆匆祭了祖,便送她迴京去了,沒半月,便伺機返了迴來。


    一個侯府的世子,在小鎮上還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知道安鐵匠是決不會讓安意做小的,他橫了心,把自己的身份來曆全都打點好了,到了安家父女麵前,和別時說的一樣,提親來了。


    安家父女早已等他多時,這迴袁灼又把話說得清楚極了,說自己是直隸人,無父無母,靠開武館的叔父養大,如今叔父也沒有了,他的婚事自己做主就行。


    他怕安家父女看不上他,隻說在鏢局找了活做,一來有了穩定進項,二來,也是日後常不在家中的借口。


    安鐵匠尋人打聽了他說的鏢局,結果自然同他說的無異,當下沒多久,便歡歡喜喜地嫁了女。


    這麽一過便是八年,到底紙包不住火,袁鬆越七歲那年,此事終於捅了出來。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


    那年袁灼托秦家某了差事,往西北打仗,老侯爺便讓秦氏帶著秦氏的兒子袁鬆起迴了老家祭祖。


    袁鬆越在小河邊練劍,穿著霜白色短打,發髻上係了藍色飄帶,一招一式,剛柔並濟。他小小年紀,已有這般高超的劍術,引得路過的瑞平侯府的侍衛駐足圍觀,秦夫人的兒子袁鬆起也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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