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溫暖中帶著離索


    “寄蘭?”潤娘眼角輕挑淡笑出聲。


    孫伯文麥色且棱角分明的臉上升起朵淡淡地紅雲,他梗直了脖子道:“我就是叫她名字了怎樣!”


    “怎樣?”潤娘漸斂了笑意,眸中厲色凝聚:“你也不怕壞了人家女孩兒的名聲!今朝她若與你定了親也還罷了,如今她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憑甚麽直唿她的閨名?你說市井****亂嚼舌根壞人名聲,要我說她們的本事遠及不上你們這些輕佻子弟!”


    “我,我會娶她的---”


    “胡說!”潤娘厲聲喝斷:“你憑甚麽娶人家,你別忘了你老子娘還沒答應呢。”


    孫伯文挺直的背脊僵了一僵,強道:“我會求得爹娘同意的!”


    “就你這樣!”潤娘冷哼道:“我看,難!”


    孫伯文嗤聲道:“這個不勞姨娘操心。”說著站起身拱手道:“伯文還有些瑣事,先告退了!”言罷,抬腳便走。仲文躥起身拉住兄長,低聲勸道:“姨娘若到娘親麵前告你一狀,娘親說不定就要叫你迴去了。”


    他聲音雖小潤娘偏是耳尖一字不落地都聽在了耳裏,再看伯文那張仿似要不顧一切的青澀臉,心裏不由得生出些悲哀,當初的自己也以為失去了愛情便會天塌地陷,隻是人越成長愛情便愈是可以舍棄,再也不會為了愛誰而奮不顧身。


    潤娘低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垂首拭去眼角的酸澀,抬眸時已尋不見眼底已換上了世俗:“你呀,就是喜歡把事情鬧僵了。比如先前竟學人家逃家,且不說你能去哪裏,就是你有地方投奔,難道父母、弟妹都不管了麽?你可是長子嫡孫,一家子擔子可都在你身上!再則說了你離家有甚麽用?果真三年五載後你衣錦榮歸,林家小娘子早是人家的媳婦了!或者說你想帶著她一起跑?你不知道老話說‘聘則為妻奔則妾’麽,你真要做可是毀了人家女孩兒一輩子!”


    這一番話可算是徹底打擊到孫伯文了,惱得額角上青筋直暴,壓著聲音道:“我的事不用姨娘操心!”


    “你以為我願意呢!”潤娘寸步不讓地緊咬道:“若不是看在你母親的麵上,我才不你廢這麽些話呢!老實跟你說林家那丫頭我聽你說的就不喜歡,她給人做妻做妾與我半點相幹都沒有,就是你毀了前程丟了臉麵與我又有甚麽相幹?”


    仲文把氣到怒火衝天兄長的拽到身後,向潤娘做揖道:“姨娘也太偏心了,那麽疼小三卻一句好話也不替大哥跟娘親說。”


    潤娘睨眼掃過寒霜罩身的孫伯文,道:“我不替他說好話,若不是我勸嫂子,他這會還在家裏鎖著呢。”


    “既是這樣,還請姨娘在娘親麵前多說兩句好話才是。”


    “說,我怎麽說?”潤娘瞪視著二人,調門打著旋地往上升:“你們叫我拿甚麽話說?難不成還叫我幫著你們騙你們娘親不成!”


    孫仲文垂首道:“侄兒不敢!”


    潤娘飲盡桌案上放溫了的茶,起身步至孫伯文麵前,如水的眸光在他鐵板似的麵上溜溜一轉,道:“書上說,‘自助者天助之’你自己不努力不爭氣,隻管這麽莽撞衝動,就算你鬧得你爹娘答應了你,你覺著林員外會把獨生女兒許給你麽?”


    孫伯文登時被她問得啞然,睜大了眼眸愕然地望著潤娘,臉上的寒霜漸漸退去。


    潤娘又道:“不論那個林小娘子有多好,你怎能為了她把你母親親氣成那樣!”見孫伯文臉上又攏起怒意,張口欲言,潤娘先就斷道:“你不要說你有多在意多不舍,她再好總不會無法替代!可是親人卻住是無法替代的!”


    孫伯文聞言臉上浮起一團迷霧,而孫仲文的眸底則露出點點敬服,至於坐在交椅上吃茶的劉繼濤,撇茶沫的手微微地頓了一下。


    “聽姨娘的勸,且在這裏住些日子讓你們娘親放心。若你們娘親送老三時,你們還住不慣我替你們同娘親說,務必讓你搬迴書院去。”


    孫家兄弟麵麵相覷,最後仲方唱喏道:“那,這些日子可多打擾姨娘。”


    潤娘扳著伯文的肩膀,眼眸怔怔地落在上頭:“這麽寬厚的肩膀是生來好看的麽?”


    伯文雖有些莽撞終還是個正直少年,潤娘的話外之音倒激起他隱隱的羞愧,低了頭默然不語。


    “凡事靠說是沒用的要靠做才行!你想讓爹娘依了你的主意,你就得讓他們覺得你的主意是對的。可是你的那些的行為呢?爭吵、逃家、絕食,真真是連你三弟都不如,你讓你爹娘怎麽信你!聽姨娘的勸,且把心思放到今年的秋闈上,到時中個武舉人給你爹娘看看!”


    孫伯文抬眸看著潤娘問道:“我考中了武舉人,爹娘就會同意我與林小娘子的婚事麽?”


    潤娘倏地沉了麵色:“你若是為了林家那個丫頭,趁早別去考的好!”


    “這叫甚麽話!”劉繼濤擱了茶盅,搶到潤娘身旁瞪了她一眼,將她拉到身後,方轉向孫伯文語重心長地道:“伯文啊,堂堂七尺男兒生於天地之間,難道隻為一女子麽?”


    潤娘猛地抬眸看他雖然纖瘦卻筆挺的背脊,不知為何心底漫出一股涼意。


    “既然生為男子,就該以天下蒼生為念!前程不是為你自己掙,也不是為父母妻兒掙,為的是天下間的百姓。”


    “先生!”


    孫家兄弟被他一句話激得胸中熱血翻滾,原本清澀的眼眸堅定了起來。


    潤娘的心頭卻生些蕭索的落寞,緩步踱迴屋裏坐在床邊看著女兒的睡顏,紅潤的唇邊溢出一絲苦笑,嘴裏細嚼道:“家國天下。”潤娘黯然一笑,抹上女兒的小臉澀聲:“小弄兒,娘親怎麽忽然覺得他離我有幾千幾萬裏遠呢?”言聲未了,一點溫熱的淚珠摔在了她手背上,然後便是淚若斷珠。


    “怎麽了?”劉繼濤悄無聲息地走進屋裏,在潤娘麵前坐了,伸手細細地抹去她眼角水氣:“好好的,怎麽又哭了。”


    潤娘索性靠到他肩上,放任自己哭濕他的衣衫:“承之,我覺著---”她本想說‘咱們隔了千山萬水’可話到嘴邊,心卻痛如刀絞淚便越發洶湧,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劉繼濤將潤娘擁入懷中,下巴頂在她頭頂,憐惜地輕歎:“哎,你怎麽那麽能哭呢?竟然比弄兒還能哭,我早晚會被你的眼淚給淹死!”


    潤娘“撲哧”一笑,離開他的懷抱,垂著腦袋含羞帶嗔:“你又取笑我。”


    劉繼濤在她眼前柔柔地笑著,恍若暖煦的春陽,他拿過自己的帕子極溫柔地抹去淚跡,兩人靠得極近唿吸相纏。潤娘怔怔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男子,斯文的麵龐清朗眉目實在算不得有多俊俏,可那薄薄的紅唇吐出的氣息卻是那麽溫暖誘人,腦子裏想著身子便湊了上前,吻上了那瓣薄唇,一碰觸到那點溫暖潤娘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劉繼濤突被柔軟覆住稍怔了會,雖然理智叫他推開那道香濡,可他的手卻擁緊了香軟的身子,與懷中的人兒唇齒相纏。


    仿若過得一世兩人才戀戀不舍的分開,潤娘虛軟的依在劉繼濤的懷裏,身是暖的心卻一點點的發冷,這個給予自己溫暖的男子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麽?隻怕是甚麽人也抵不上他的青雲之誌吧?眼淚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她自己尚未發覺,劉繼濤溫柔的手已拂上了她的麵龐:“怎麽又哭了?”


    他輕柔溫膩的語氣反倒催下潤娘更多的淚水,潤娘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可無論抱得多緊,她也覺著兩人隔著天涯!潤娘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怕自己一旦出聲便會向劉繼濤討要承諾,而這是自己最不屑地。


    “哎,你要我拿你怎發辦呢!”劉繼濤輕吻著潤娘的額頭,低喃微歎。


    外間阿三已領著孫家兄弟向東跨院去了,還沒進院門就聞得陣陣清香,孫仲文不由讚道:“好清雅的香味!”


    阿三引在前頭推開院門,登時芳菲滿目,兩兄弟不由都睜大了眼,滿院的白色丁香花開繁盛,風過處吹落陣陣花雨,小石子漫成的甬路上滿是細碎的花瓣,幾乎不忍叫人落腳。


    “丁香花意寓勤奮、謙遜,潤姐姐讓你們住這院子再合適不過了。”


    兄弟二人聞聲迴頭,但見陳文秀牽著周慎站在身後,孫仲文嘻笑著唱諾:“小姨娘好。”


    陳文秀微紅了臉,輕嗔道:“二哥哥胡說甚麽!”


    “我沒說錯呀!”孫仲文攤開雙手作無辜狀道:“咱們管周家娘子叫姨娘,你管她叫姐姐,咱們稱你一聲姨娘也不為過呀!”


    “那我呢!”孫仲文話音一落,周慎丟開陳文秀趕上前,看著孫仲文得意道:“那我豈不成了小叔叔了!”


    孫伯文、陳文秀並阿三都偷偷笑了起來,孫仲文稍是一愕,狠狠敲了周慎一個毛栗子:“有本事你讓小三子喚你叔叔去,他左不過這兩日就來了。”


    “慎哥兒也沒說錯呀!”陳文秀上前替周慎揉了揉腦門,斜了孫仲文一眼,向周慎道:“走,我帶你進院裏去瞧瞧。”言畢,越過孫家兄弟跨進了院門。


    “喂!”孫仲文伸手叫道,見她不搭理自己,扭頭向自家兄長嘀咕道:


    “這院子好像是咱們的吧,她怎麽倒跟主人似的---”


    阿三在旁微笑著,咬著字道:“小官人不知道,這宅院本就是陳家的,是咱們娘子賃得來住的。”


    “這宅院是她家的?”孫仲文一麵問一麵四下打量,腳下已然進了院子。


    這東跨院甚是小巧卻勝在別致,地上了石漫甬,正屋的牆根下種著爬山虎,此時翠綠的葉子已爬滿了牆壁,屋簷下演垂著向縷藤蔓,擺滿了各式花盆,此時雖不是全都盛開,然薔薇、茉莉、繡球卻也嫣紅膩翠清芬宜人,而飄落了一院的丁香花花瓣,更是把個小小的院落幾乎妝點成雲中隱廬,而過透北牆上鏤刻的花窗能隱隱瞧見前院的秋千,與盛若晚霞的石榴。


    孫仲文嗅著花香道:“大哥,這院子真是不錯呢!”


    孫伯文的臉上也露出點點的笑意,微微地點了點頭,陳文秀得意道:


    “當然啦,這院子原先可是我的---”話說一半她忽然咽住了。


    孫仲文扭頭盯視著她,問道:“你的甚麽?”


    陳文秀強自鎮靜道:“沒甚麽,這院子是我收拾的罷了。”


    孫仲文細眯了眼,兩簇眸光聚在她尋常的臉上:“我還以為這院子是你的閨房呢!”


    “仲文!”孫伯文趕緊喝斷二弟的胡言,向陳文秀賠禮道:“小弟胡言,陳家妹子可別往心裏去!”


    “沒事!”陳文秀雖然心底羞得發燙,麵上卻隻是微微泛紅:“二位哥哥進去瞧瞧屋子吧,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也不牽周慎,轉身便出了院門。


    看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陳文秀,孫仲文湊到兄長身旁,嘻笑道:“看來多半是被我猜中了,這院子真是她的---”


    “仲文!”孫伯文側過身斥斷兄弟的笑謔:“你甚麽時候學得這麽輕佻了!”說了轉身進屋,周慎朝他重重地哼了聲也自去了。


    孫仲文摸了摸鼻子,搖首輕歎:“愛屋及烏,愛屋及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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