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彼此的心思


    次日一大早,劉家便打發了車子來接喜哥兒母女。華嬸哪裏肯就放了她們去,非要說等做得了清明果讓她們帶些迴去,再則妞兒也哭鬧著不肯去,喜哥兒便隻得應下到後半晌再迴。


    眾人吃罷了午飯,因見天氣晴好,華嬸她們便擺了桌案在角院裏圍坐著扯著閑天一起包清明果,知芳也出來幫忙,粉藕就放在身旁的籮筐裏,小家夥倒是不吵不鬧的,隻在筐裏自己吹口水泡泡泡玩。妞兒本來是一見著粉藕就要纏著不放的,這會默默地坐在喜哥兒身邊,極認真地把大人包好的糖餡的清明果小心翼翼的摁到刻花的木模子裏,爾後反過木模子在桌案上輕磕,竹匾裏已碼了一排子雕了花的碧綠果子。


    潤娘是頭一次見這種吃食自是好奇的了不得,先是小聲地問秋禾為啥果子是綠色的,秋禾告訴她是因著江米粉裏加了青篷的關係,她貌似了然的點了點頭,其實青篷是甚麽,怎麽加的她可是一點譜都沒有。


    她這會見了木模子,早把顏色問題給丟到一旁了,搶了一個木模子同妞兒一般好不有勁地印著清明果。她腳邊臥著兩隻疙瘩,舒舒服服地伸著腦袋和四肢做飛天狀曬日頭。


    午錯時候,便已蒸得了幾屜子清明果,劉家人又催得急,潤娘她們無法,隻好包了清明果打發了喜哥兒母女上車,妞兒自是哭鬧著不肯去,看她哭得傷心,華嬸同潤娘險些就要留下她了。


    眾人佇立在門口,目送著騾車去遠,潤娘不知為何倒比上迴更傷感些,心裏隱隱約約地生出些生離死別的悲痛來,淚水漫出眼眶,染了滿麵的淚跡,她抹了淚未驚動一人,自己悄悄地迴屋去了。


    知芳瞟見潤娘進屋去了,抱著兒子想了想,最終邁步跟了去。潤娘一迴到屋裏,就見兩隻疙瘩已迴到窗台上的青瓷水缸裏了,這個缸子其實也就是個巨型的海碗,大小正好擱在窗台,還是孫娘子翻出來送她的。


    潤娘扶著炕幾在炕上坐了,趴在窗台邊看兩隻疙瘩爬在石頭曬日頭,正瞧得發愣,忽聽得外頭有人問道:“娘子在屋裏麽?”


    潤娘聽著是知芳的聲音,忙道:“芳姐姐快進來吧。”言猶未了,知芳已抱著兒子走了進來。見潤娘麵上懶懶地。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那粉藕雖還不及兩月,溜黑的眼珠子倒會四處看人,潤娘看得歡喜,便抱他在懷裏逗著,向知芳道:“就不知我肚裏這孩子將來是不是同粉藕一般的乖呢。”


    知芳陪著笑了笑,正了麵色道:“按說娘子身子不好,且又快臨產了,咱們不該拿事情來煩娘子,可是眼見的就清明了,桑葚、豌豆都要下來,城裏的商戶又來同咱們訂農貨,到底要怎麽同佃戶們說,才能使得他們心甘情願的把東西交給咱們賣,娘子也知道,咱們家那些佃戶個個都是人精,況且這事一旦沒弄好,鬧了起來咱們虧了錢不說,名聲上也不好聽呢。”


    知芳一進來,潤娘便猜著她是有事要說,自己小半個月沒管事。雖有喜哥兒支應著,可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暫住的,有些事便是告訴了她,她也是不好拿主意的。況且知芳姐弟兩個又都是小心謹慎的人,有些事也不會告訴了喜哥兒。她在這兒,自是不好來迴,怕她多了心,這會人走,還不趕緊的來討主意。


    潤娘把粉藕放在炕上,想了一迴,道:“你說的這事我早是想辦了的,因著阿姐住在家裏我也不好問你們,況且我自己也都病著,如今雖然時間上緊了些,其實隻要說服了佃戶們就沒甚麽了,至於城裏商戶那邊,咱們先不急著跟他們簽文契,隻說讓他們先試著咱們的農貨,價錢上也可以低一點。”


    知芳給潤娘倒了茶,道:“商戶那邊我倒也想著這麽辦,可是咱們這邊的佃戶----”


    潤娘靠了迎枕上,閉目思忖了許久,忽地問道:“孫家是怎麽辦的?”


    知芳想了想,迴道:“他們家隻少許邊角地,一年到頭便許那些佃戶交些山貨野蔬的充租錢,可咱們家大片的山地池塘,況且就從未按季收過租子,我是怕佃戶們----”


    潤娘擺了擺手,笑道:“有些個事隻需換個說法。聽得人的便高興了許多,譬如咱們想要佃戶們這會就來交租子,你直說叫他交他自然不樂意,但倘若你跟他說你替他賣,且還是按著四六分成,他既得了便宜又得了好處,想來大多數人是樂意的,碰上那一兩個倔的,隻不管他就是了,到了年終照著咱們賣給商戶們的價錢要他交六成的租子,憑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了吧!”


    “四六分成,那咱們----”


    不等知芳說完,潤娘便攔了道:“我這身子著實是沒好全,如今我也不敢太操心了,這算帳的事你隻同盛小子商議。”說著稍頓了頓,接著道:“越性這些事我統交給姐姐辦,你們隻每日告訴我一聲兒就得。”


    潤娘一來是信得過她姐弟,二來也真的是病嚇到了,連著幾次見紅不算,還又病了一場,她惟恐肚子裏的孩子有個長短,因此她雖是個極愛管事的,此時倒做起了甩手掌櫃。


    知芳倒很是震驚。連連推卸道:“這可怎麽使得,又不是小事。”


    潤娘拉了知芳的手,一手撫著滾圓的肚子,笑道:“好姐姐,你也心疼我一些個呀,難道你還要我挺了這麽大個肚子去跟佃戶們論長論短?”


    “話倒我能替著娘子去說,可主還是要娘子自己做的才好。”知芳畢竟見識上不如潤娘,叫她獨自辦這麽件大事,她著實有些發慌,況且她還存著點私心,這件事關係著家裏往後的進項。辦得好自沒話說,若是辦得不好佃戶們記恨自己不說,就是潤娘這裏怕也是要落埋怨的。


    潤娘失笑道:“哪有甚主要做呢,帳我曆來是算不清的,盛小子心裏有底就成,其實說到底也就是進出加減上的事,商戶那裏若要簽文契也有現成的例在那兒,姐姐隻管照著辦就是了,果真要有甚麽大的出入再來問我也是不遲的。至於佃戶這裏法子我也告訴了姐姐了,姐姐是個聰明的,隻怕當著佃戶話比我說得漂亮。如此算下來也沒甚麽要緊的事,隻不過是費些神罷了,我如今獨就是費不得神!姐姐硬是不肯答應,那就故意的為難我了。”


    知芳知是推托不了,心裏盤算了一陣,道:“這麽說,我倒是要跟娘子借個人。”


    潤娘聽了心下不禁一涼,看來這個女人實在不如她兄弟實誠,眼眸裏便露出些冰冷來,麵上依舊笑著,道:“這麽點事,姐姐還要借人,可是存心跟我告難了。”


    知芳一直低著頭,倒沒瞧見潤娘眼中閃過的寒芒,因見兒子已昏昏睡去,便抱了起來在懷裏拍哄著,道:“藕哥兒還小呢,我一個人著實也應承不下來,借了秋禾去幫襯,我也好學著娘子躲一躲懶不是。”


    “秋禾?”這倒是出乎潤娘意料之外,她還以為知芳要借的是魯媽,畢竟自己再倚重秋禾也比不上魯媽來得親近,聽得她要的是秋禾,潤娘心底的不快倒去了三分,一來也叫秋禾曆練曆練,二來有朝一日自己真離了周家,便有些甚麽也扯不到自己身了。


    潤娘便是如此這般的。你對她存了心思她便也留心防著你,“顯見的是親姑嫂了,這會秋禾還沒說給你兄弟呢,你倒就記著提契她了。”


    知芳微微一怔,她倒沒想著這上頭來,她隻想著事情若自己姐弟倆辦實在太擔責任了,雖然她心裏想著拉魯媽來,可家裏誰不知道魯媽是個極沒主意的人,硬拉了她去隻怕潤娘要疑心,倒是秋禾既得潤娘看重又是極能幹的,然潤娘這麽一說,她心裏也活動了起來,雖見她麵色如常,知芳亦知道潤娘是看透了自己的盤算,心下倒是有遄遄。


    潤娘故意忽略她麵上的微訕的神色,自顧自笑道:“你放心,我瞧著如今華叔華嬸對秋禾倒是親近了許多,再過些日子等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我身子也便利了,再跟嬸子提一提,看著年內能不能把兩孩子的大事給辦了。”潤娘一麵說一麵冷眼瞅著知芳,果然見她麵上神色越發的難看了。


    知芳知道潤娘曆來都說兩孩子還小,不著急議親。這會突地改了口聲,怕是自己真惹惱了她,她借著這話敲打自己呢,又想到家裏還指著潤娘給盛小子辦得出籍,心下越發惶急了,難為她倒有些急智,知道如今惟有實心辦事,方能哄迴潤娘,想了想道:“我心裏想著,果真要辦起來隻靠咱們自家這點人怕不忙死,娘子前些日子雇得那些佃戶也都是沒甚麽進項的,不如一直雇用著咱們也樂得輕鬆些。”


    潤娘點了點頭,還不及開口,華嬸挑簾走了來,嗬斥知芳道:“後頭不見你,我就知道你又來吵著娘子了,還不快到後頭幫忙去。”


    知芳隻好抱了兒子隨母出去,潤娘眼見著軟簾放下,麵上登時沉若冰潭,都這麽久了,沒想到家裏竟還有人防著自己,而自己還對人掏心掏肺的傻好,嗬嗬,潤娘在心底冷笑著,既然你要玩防人的遊戲,咱們便走著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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