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屋子,一絲昏暗的光線,透過緊閉的天窗,照射進來。


    鄭綏倦縮著身子,坐在角落裏,又冷又餓,渾身泛力,額頭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


    昏昏沉沉中,已不知是幾度睡迷,幾度醒來。


    亦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方才又是驚醒過來的,那日的情景,已在腦海中迴放了無數遍。


    她和袁三娘子睜開眼,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那夥劫匪的模樣,就讓眼前那位婦人,陰厲的目光給嚇到了,婦人的臉上,塗抹了厚厚的脂粉,一近前來,濃烈的香熏,格外的刺鼻,她和袁三娘子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後傾斜。


    那位婦人在她們倆周圍走了一圈,一雙陰厲的目光如滿是打量,粘在她們倆身上,沒有移開過,“把她們身上的繩子解了。”


    緊接著,旁邊便有女仆上前來,解開她們身上的繩索。


    手腳得到了活動,倆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伸手拿開嘴裏塞著的木頭。


    “大娘,這是哪?”袁三娘子脫口問道,嘴巴因一時合不攏,聲音略有些含糊。


    隻瞧著那位婦人眉眼一挑,目光盯著袁三娘子,“不急,小女娘以後自會知道。”說著一揚手,旁邊有個女郎,捧著兩本文書遞上前來,那位婦人接過,遞到鄭綏和袁三娘子眼前,“這是兩位小女娘的賣身文書。”


    鄭綏隻瞟了一眼,看到樓、ji、娼等幾個字樓,頓時失聲顫道:“你們怎麽敢?”說完這話,抬頭瞧著那位婦人,“我們都是出自良家,並非賤籍,今日出門,遭遇劫匪,若是大娘把我們送迴去,家中必有重謝。”


    隻是話音剛落,那位婦人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鄭綏,連著眼眸中的那份陰厲之色,都去了幾分,“每個初來我這兒的小女娘都是這麽說,如果我把人都送迴去,我這兒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伸手輕輕刮到鄭綏的臉頰,“大娘我從來隻管驗貨收人,倆位小女娘既然來了我這樓裏,就別想著再出去了。”


    鄭綏忙地躲閃開來,心頭卻是又驚又懼,側頭望向身旁的袁三娘子,情形和她差不多,一張臉煞白煞白的,垂下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又不停地相互交握著,隱隱泛了水光的眼眸看了鄭綏一眼,倆人不自覺地靠在了一起。


    袁三娘子眼中雖有驚恐之色,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極力鎮靜,“說起來,大娘要的不過錢,要多少錢,隻管開口說個數,我想,若是能得到比賣下這間樓紅樓還多的錢,大娘也不需要再勞心勞力經營這間紅樓了。”


    那位婦人隻覺得眼皮跳得厲害,盯著袁三娘子好一會兒,之後,卻是咋巴著嘴,“你們倆若是出身富戶,商賈尋常之家,大娘我倒是願意和你們做這筆生意,但是小女娘,陳郡袁氏,大娘可沒那個命去拿這筆錢。”還虧得送這兩位小女娘過來的人,把這位年紀小的小女娘給家世報了出來,不管是不是真的,這位小女娘她都得好好安排才是,沒得惹禍上身。


    所幸年紀尚小,還可以調教一兩年。


    鄭綏聽著,看出眼前的婦人,不想惹禍,遂急忙道:“大娘既然知道我們是陳郡袁氏的人,若是大娘不想惹禍上身,就趕緊把我們倆送迴去。”


    傳來嗤嗤一笑聲,讓鄭綏一張臉漲得緋紅。


    接著,又聽到那位婦人尖細的聲音響起,“小女娘沒難道聽清楚,大娘方才就說過,但凡進了我這樓裏,就別想著能再出去。”說完,卻是吩咐道:“把這倆人帶下去,先把她們身上這套亮麗的雲錦衣裳給脫了,再讓成嫗好好管教一番,記得,別讓她們倆待在一起。”


    話一說完,闔著的門,吱呀一聲響,鄭綏一轉頭,就瞧著幾個身強力壯的老婆子走了進來,一上來,就要來拉她們。


    “不要。”鄭綏忙地閃開,望向坐在上方榻席上的婦人,臉上一片恐慌,聲音帶顫,“我不要待在這裏,送我們迴建康,你要多少錢,我阿兄都會給你。”


    旁邊的袁三娘子,已讓兩個婆子給按壓住,要往外走,鄭綏剛要撲上前,推開那兩個婆子,卻發現,身前站著一位高大的婆子,壯實的猶如一堵牆,粗大的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登時,一陣巨疼從胳膊肘和肩胛處傳來,鄭綏牙齒咬著嘴唇,眉頭皺成一團。


    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女娘還是乖乖的,要不受苦的可是娘子。”


    “喲喲,輕點輕點,這可是大娘我花了大價錢,阿嫗還是輕點,可別弄壞了。”一串尖細的笑聲,從上首的位置傳來。


    鄭綏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眼中含淚,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不能待在這地方。早前時候,那雙粗厲的手掌,摸在的臉上的羞憤之心,又湧了上來,還有一路上,釵環手鐲掛飾都被強摘了去……瞬間,手臂上的疼痛,都已經顧不上,隻想著奮力掙脫。


    大約是那位婆子聽了那位婦人的話,放鬆了些許力氣,而鄭綏又使勁推開,頓時間,竟然讓鄭綏給掙脫了,鄭綏想也沒多想,就直往大打張開的門口跑去,因跑得急,前麵的好幾個婆子,不由忙地避開身,而身後的那位忙地追上,伸手就要抓住鄭綏,鄭綏忙不迭地避開,還反身用力推那位婆子一把,那位婆子不防,一跤摔到了地上。


    頓時間,屋子裏一片嘻笑聲響起,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這老嫗,今日怎麽連個小女娘都抓不住。”


    “平日可就數她力氣大。”


    “她平日一頓都吃五大碗粥,不會是今天中午沒吃飯吧,哈哈……”


    鄭綏隻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忙地就轉身往外跑。


    那位婆子原本摔了一跤,當眾出了醜,臉便有些掛不住,一聽同伴們的言詞,登時覺得惱羞不已,氣得臉都紅了,遂下了狠勁,要鉗製住鄭綏,嗖地一下子爬起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就抓住鄭綏的肩頭,鄭綏想甩開,卻是甩不開,不由迴頭,兩手用力要掰開那位婆子的手,隻是她的手力,那敵得過那位婆子,推拉反抗間,隻聽嗵地一聲響,之後,是一陣嘩啦聲。


    鄭綏隻覺得腦袋嗡嗡直響,連著腦海中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陸續有物什砸到身上,傳來一陣陣痛,直到最後,已沒了多少知覺,整個人卻已經壓在物什底下。


    場中的人還未從震驚中恍過神來,方才隻瞧著鄭綏一頭往博物架上撞去,瞬間,博物架傾斜倒下,落到鄭綏身上。


    驚詫聲,抽氣聲,此聲彼伏。


    屋子裏的人躲之不及,想去扶住,已是來不及了。


    整齊幹淨的屋子,登時間,一片狼藉,更有碎片飛肆。


    “十娘,十娘……”袁三娘的驚唿聲響起,掙開婆子的鉗製,要去瞧鄭綏,剛走兩步,就讓迴過神來的婆子給抓住,用力之猛,抓著她的手,手背都能見指甲刮過的痕跡,痛得她直打哆嗦,眼眶都紅了,忙地抬頭,望向在上首位置的那位婦人,“你們快看看十娘。”


    這一番舉動,使得屋子裏的人都恍過神來。


    眾人麵麵相覷,誰都知道,這博物架上的物什,都是大娘的心頭之愛。


    而追抓鄭綏的那位婆子,更是不知所措,繼而惱羞成怒,便要上前去移博物架,把鄭綏拉出來狠揍一頓,隻是剛舉步,就聽到一聲喝斥聲。


    “站住。”


    那位婆子止住腳步,抬頭望向上首的大娘。


    隻瞧著那位婦人從席榻上起身,緩緩走了過來,近前,繞過傾倒在地,壓在鄭綏身上的黑木頭製就的博物架,走到鄭綏跟前,蹲下身,伸手輕撥開覆在鄭綏臉上的琉璃碎片,用手絹抹去臉上鮮紅的血漬,露出一張光潔白晳臉龐,無視額頭上汩汩流血的傷口,輕笑道:“還好,臉蛋沒事,大娘我想著小女娘能替我掙迴這些物什。”


    跟在婦人身後的那位年輕女郎,看得分明,心頭一驚,“這額頭上血流不止,讓疾醫過來包紮一下吧。”


    “我不要。”鄭綏也及到此刻,看清那位婦人手中,手絹上鮮紅的血漬,才清楚地知道額頭上流血,先前,她隻感覺到有熱乎乎,粘糯糯的液體在臉上流淌,腦袋更是昏沉,嗡嗡直響,這時,瞧著近在咫尺的婦人,強睜著眼,用力道:“我不要待在這裏……我不要待在這裏,送我出去。”


    那位婦人怔愣了一下,卻是笑了,“大娘我見過比你剛烈的,也比你聰慧的,除了那些一心求死的,最後都乖乖地留了下來,可這求氣,也是一念之間糊塗,真讓你死,你可就舍不得了,大娘我會讓你開口求著說,要留下來的。”


    後麵一句話,帶著幾分勝券在握。


    那位婦人站起身,對著身邊的女郎吩咐道:“你先把她額頭上的血止住。”


    年輕的女郎低頭應了聲唯。


    伸手上前,剛要碰上鄭綏的額頭時,鄭綏卻是忙地閃躲,隻是整個身子被壓住,無法閃開。


    那位婦人瞧著,頓時又嗤地一聲笑,“大娘我好心勸勸你省省,這木架我暫時不會讓人扶起來,先讓你受受苦,”又伸手在鄭綏身上指指點點,“瞧瞧你這雙手,如蔥管一般水靈,瞧著你這臉上光潔白嫩的肌膚,一壓就能留下印痕,想也知道養得極好,這樣的小嬌娘,尋常人家可養不出來,說來,對付你們這樣的小嬌娘,最是簡單不過,我們樓裏,對付那些烈性子的小女娘,所用的鞭子都派不上用場,隻要簡單地讓你們餓上幾天,不給吃喝,你們就會乖乖就範,大約長這麽大,你們還沒挨過餓吧。”


    最後,竟是嗬嗬地笑了起來。


    “我不會。”鄭綏用盡力氣,讓聲音從口中發出。


    那位婦人低頭望著鄭綏,臉上帶著明晃晃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大娘我就等著你,什麽時候想留下來,記得及時開口說。”


    之後,便不理會鄭綏,對著給鄭綏處理傷口的年輕女郎吩咐道:“等止了額頭上的血,過上一柱香的時間,再把這木頭架子給扶起來,把人給我關到西邊的閣樓裏去,派兩個人看守著,不給吃喝,她什麽時候求饒了,什麽時候給吃喝,再放出來。”


    聽到年輕的女郎應了一聲唯。


    那位婦人便邁步離去,經過袁三娘子身邊時,伸手拍了拍袁三娘的臉蛋,“小嬌娘,你也看到了。”伸手又指了指壓在博物架下的鄭綏,“乖乖聽成嫗的話,大娘我可不喜歡再見血,更不願意看到小嬌娘也嚐到這份苦。”


    袁三娘子明顯打了個顫,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卻是忍著,沒有掉下來。


    “你很堅強,也很聰慧。”那位婦人滿意地看了袁三娘子一眼,轉身離去。


    爾後,袁三娘子也讓婆子給帶走,臨去時,迴頭望了鄭綏一眼。


    再之後,鄭綏便掌不住腦袋暈沉,撐不住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楚,昏死了過去,迷糊中,身上壓得重物給卸去了。


    後來,再醒過來時,便是在這間幽暗的小屋裏。


    剛開始的時候,強忍著身上的痛,她到門口去喊門。


    門是打開了,但門口守著兩位孔武有力的婆子,卻不放開她出門,隻問她,是不是答應留下來了。


    隨著她的搖頭,門重新闔上。


    如此反複,門沒有再打開,隻是後來,不知過了幾天,她又冷又渴又餓,每過一段時間,醒來時,門外的婆子都會進來問她一句,要不要留下來?


    果然,這才沒有一會兒,門又吱呀一聲響,移開了一個小口子,有位婆子走了進來,看到了角落裏的鄭綏,“這又醒了。”走近了幾步,“我說小娘子,這又何必呢,大娘有的是對付你的法子,與其遭了一大堆罪,到最後答應了下來,還不如早些答應……還記得那位和你一同進來的小嬌娘,如今可跟著成嫗在成鳳園,好好學著規矩,一點苦都不用受,小娘子點個頭就完事……”


    “東娘,東娘……”一串急促地大喊聲從外麵傳來。


    屋子裏的那位婆子應了一聲,卻是忙地應了一聲,跑了出去,“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門又掩上。


    但還是能聽到那串急促的說話聲,“不好,成鳳園著火了,我們快過去救火。”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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