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夜風華派去給戰南送信的人終於迴來了,還帶來一隊人馬。


    那隊人馬領頭的,正是戰北。


    算起來才半月有餘不見,戰北卻是高了壯了。風霜染麵,使他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成熟。


    他奉了戰南的令來見夜風華,次日就得趕迴去。


    來前,他已做了頗多心理建設,連唿吸都調整得均勻平順,如同去見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隻是真正見到心裏那個人時,連唿吸都不會了,窒息到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泄露了少年的心事。


    那姑娘從斑駁陳舊的樓上下來,走路帶風,英姿颯爽。


    這個樣子的她,似乎更像他年少時在馬背上初見時她的模樣。


    想必是後來京城的束縛讓她變得小心翼翼,如今嫁給十七叔,連笑容都如邊關的藍天那般明媚。


    說話也幹淨有力,“戰北,你來了!”


    他心裏莫名一熱,沒有親密,沒有曖昧,卻是像家人一般的隨意。


    這比她叫他“北公子”更加讓人開心。


    他心裏本來繃緊的某根神經一鬆,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上前一揖,“聽說小嬸嬸來了邊關,四哥讓我來護送你出戰地邊界。”


    夜風華並不接他的話茬,讓他落了座,又讓喜月奉了茶,隻像是隨意拉家常,“你四哥可還好?”


    “還……好。”戰北怔了一下,直覺對方並不是隨口而問,“可是四哥有什麽事?”


    夜風華笑了,帶著些促狹,“你問我?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戰北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隻得清咳一聲,低頭喝茶。


    那茶是京城帶來的上等茶葉,甘甜潤喉,尤其在這天寒地凍的戰地更顯得珍貴。


    戰北品著家的味道,麵對喜愛的姑娘,局促中又帶了些心安,莫名貪戀起短暫的安寧時光。


    夜風華也不急,抬袖遮麵,輕飲了口茶,潤聲道,“來之前,你四嫂千叮萬囑要我把這種茶帶來沿城,說怕你四哥喝不慣別的。你瞧,你四哥還是有福氣的,娶了個知冷知熱的媳婦兒。”


    戰北這才把心思真正放到茶上,仔細一聞,茶裏果然帶了些淡淡的板栗香,十分陳醇甘甜,遂恍然大悟,“這是四嫂家鄉的茶?”


    夜風華笑著點頭,“自然是。”話鋒一轉,“聽趙嬤嬤說,在出征前,你四哥和四嫂鬧了些矛盾,你可清楚一二?”


    戰北臉一紅,“他們夫妻間的事兒,我怎麽會知道?”


    夜風華一瞧他那別扭的樣子,便知定是清楚幾分。她頓了一下,慢慢收斂了笑容,“戰北,我千裏迢迢趕到沿城,可不是為了送幾包茶葉。”


    戰北聽了,忙放下茶杯,洗耳恭聽。他隻知道戰南收到夜風華的信上說,她從沿城路過,要去往杏北。當時他就心中生疑,這大冷的天,小嬸嬸為何要離開京城去杏北?


    如此看來,內裏果然大有文章。


    “事關重大,所以你若是知道你四哥的情況,應如實告訴我。”夜風華抬眸看向坐姿端正的戰北。


    戰北察覺事態嚴重,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四哥和四嫂是鬧了些矛盾,四哥心情非常糟糕。但那不會影響他在戰場上的排兵布陣,小嬸嬸在擔心什麽?”


    夜風華想起夢裏麵前的男子一身是血固執地揚起戰旗,最後倒在血泊之中的慘烈場麵,不由得一陣心悸,忙收攝混亂的思緒,沉聲道,“你四哥何止是心情糟糕,他被人騙了……”


    戰北聽得心裏一沉,“被人騙了?”


    “你四嫂一直懷不上孩子,病急亂投醫,結果被海琉國奸細趁虛而入。”


    戰北詫異地問,“難道不是四嫂根本不想生四哥的孩子?”


    夜風華搖搖頭,“夫妻間有了疑問卻不問清楚,非得憋在心裏,誤會便越滾越大。你四哥尾隨你四嫂去了醫館,明明你四嫂是去治不孕,大夫卻跟他說,你四嫂是去買滑胎藥。”


    這些話從一個姑娘嘴裏說出來,尤其傾聽對象的身份還是前心上人,著實有些不妥。


    但作為醫生的夜風華,絲毫沒有一絲扭捏。


    戰北原本聽得有些臉紅,卻是聽到後來,發現事態嚴重,哪還有心思糾結,“四哥在梅花宮宴上醉酒那日,跟我說四嫂總惦記著以前訂過婚的未婚夫,甚至兩人還有書信來往。”


    戰南正是見了書信起疑,才在媳婦背著自己去看病時尾隨而去,最後掉進了別人設計的圈套中。


    他一直以為媳婦不願意給自己生孩子,還總躲著不願意行房,甚至還要給他胡亂塞個女人進來,讓人給他生孩子。


    夜風華涼涼一笑,從袖中拿出一疊書信,遞給戰北,“你四哥看到的,大概就是這些吧。”


    戰北接過,卻不敢翻閱。


    夜風華道,“把信轉交給你四哥,就說是我說的,事情我已經查得很清楚。書信是偽造的,而所謂訂過婚的未婚夫也子虛烏有。不,確切地說,是有這麽個人。聽說是娃娃親,小時候訂下的。不過那公子沒長大成人就得了天花過世了。這樁婚事在你四嫂八歲時取消。因為都是些孩童舊事,你四嫂家裏人也就認為沒必要在你四哥麵前提,結果造成了這種誤會。”


    戰北鄭重把信收好,眉頭緊皺,似乎想到了些什麽,“海琉國的奸細這般猖狂,竟敢在京城公然對官員下手?”


    “比這更嚴重!”夜風華不欲多說關於洪山關計劃,仍舊將話題扯迴來,“他們幾次三番讓你四哥誤會你四嫂,無非就是想要亂沿城主帥陣腳。你見過一個叫雲姑娘的人嗎?”


    “雲姑娘?”戰北茫然地想了想,眉頭越皺越緊,卻也不敢妄自判斷,“軍中不允許有女子出入,應該不在軍中?”


    夜風華仔細迴憶那個夢裏的場景:戰南身著戎裝,背景也像是軍中將帥之帳。


    她遲疑著,“會不會戰南帶了女子入軍營,你卻不知?”


    戰北很想說“不可能”,卻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由瞳孔一縮,立時站起身,“小嬸嬸,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說完大踏步匆匆離去。


    夜風華衝著他的背影喊,“戰北,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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