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瑤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是什麽地方,也根本不會想到這裏就是她在寂寞深宮中苦苦尋找,苦苦等待的地方。


    這裏是沙匪的家。一個曾經在極邊之地最大最令往來商隊聞風喪膽的鐵老大的家,在一場打劫中,遇到波斯商人設伏,沙匪死傷大半,傷了元氣。再後來,這裏的繼承者散了這裏餘下不多的沙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把這裏變成了一間普普通通的歇腳點,路過這裏的商旅或者趕路行人,有錢的給三瓜兩棗,沒錢的則跟著主人吃些果腹的食物,也不收錢。


    這裏現在的主人叫做林向笛。


    今日裏,他去了揭陽國一趟。屋子裏隻剩下相待如妹妹一樣的鐵蛋守家。


    此刻,他正滿懷心事的從沙漠中騎著駱駝往迴走。


    林向笛的左手依舊在顫抖,這一年中,盡管他日複一日的做複健,但收效甚微,精細動作依舊做的差強人意。坐在駱駝上,他慢慢的活動著自己的左手,望著遙遠天邊升起的月亮,悵惘萬分。


    當初,他在追擊波斯商隊時,被波斯商隊的強勁弓弩所傷,幸好當時鐵蛋在身邊,拚盡全力帶他衝出重圍,才得以重獲新生,可不幸的是,因為地理原因,等到鐵蛋紅腫著雙眼,從揭陽國裏請到郎中前來救治時,郎中隻是微微的搖頭說:“時機延誤,左臂怕是再也抬不起了。”


    在鐵蛋的極力哀求下,郎中還是開了藥方,交給她一係列的複健活動指南,並說等林向笛的外傷痊愈後,每逢初一十五必須到醫館內接受治療。走前,還看著淚眼婆娑連聲道謝的鐵蛋,無奈的搖了搖頭。


    鐵蛋真是個好姑娘,在老鐵、左白等一眾兄弟死後,不離不棄的照顧林向笛,做飯洗衣,還得像個男人一樣,極力的保護家園。這是她爸爸唯一留給她的遺產,她像保護生命一樣的保護這裏。


    她一遍一遍對著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的林向笛說:“答應我,別再離開我。”終於有一日,林向笛從昏迷中清醒,他一睜眼就看到了麵露驚喜之色的鐵蛋,像極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


    快到院子裏時,他遠遠的就望見本該黑暗的院子中,亮著點點微弱的燈光。他數了數一共三盞燈。這裏歇腳的人不少,可是留下過夜的並不多見。林向笛想,來這麽多人,夠鐵蛋高興一陣子了。


    自從兄弟們盡數散去後,空蕩蕩的院子裏,就隻剩下他們兩人。鐵蛋是個傾訴欲極強的人,一會兒不說話就憋的難受,所以,每天林向笛都被煩的夠嗆。她每天嘴皮不得閑的說不算完,還得拉著林向笛說。林向笛不想說話時,她就變身為好奇寶寶,左問一個問題,右問一個問題,問到林向笛恨不得找塊抹布把她的嘴堵起來。


    現在見有人來,林向笛立馬高興起來,至少今晚鐵蛋不會拉著自己說話嘮嗑。今天,他在醫館做火療時,聽聞郎中閑談時說起這樣一件事,說是王宮近日出走一位曾被搶來妃嬪,據說該妃嬪卷走了王族的千萬珠寶,現在王上已經派千乘萬騎四處抓捕,不日將會抵達極邊之地。


    原本對這種王宮秘史總是一笑而過的林向笛今日卻格外留心。他追問:“你可知那妃嬪叫什麽名字?”


    郎中朗聲笑著說:“我怎麽會知道妃嬪的名字。這種坊間傳言大概聽聽就行了,誰還當真啊。再說了,那是你們烏慈國的王,烏慈國的妃嬪,我一介揭陽國國民,又怎麽會知道呢?”


    現在的王上就是烏剌合,當初在慈仙城裏獨霸一方的人。經過他和李大爺女婿安鎮冰的推斷下,鬱瑤就是被當地的黑惡勢力給弄到王上身邊去了。他心裏有些緊張的想,該不會是鬱瑤從王宮中逃出來了吧?


    雖然沒有搜集到明確的證據,但是林向笛還是願意抱著期望等待。


    他在離小院幾十步時,翻身下了駱駝。駱駝不停的噅噅直叫。他笑著摸著老夥計的頭頸說:“老黃,別叫了,我現在就去給你準備草料。走了一整天,餓了吧?”


    駱駝揚揚脖子,噅噅的應答著。林向笛笑著說:“好啦,好啦,知道了。你等等。”


    說著他就牽著駱駝往駱駝棚裏走去。


    眼尖的他一眼就注意到,駱駝棚中綁著一頭白駱駝,月光下,毛發顏色散發著淡淡的水月藍,此刻睜大了眼睛,看著林向笛。


    林向笛驚喜的走近白駱駝,他曾經多次聽聞自己的師傅左白說過,在沙漠中有一種野生白駱駝出沒,從未被人類捕捉、馴化,在沙漠中常有迷路之人,若是這人虔誠祈禱,就會看到上天派來的神靈指引出路,而這種神靈就是白駱駝。


    此時此地見到白駱駝,林向笛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輕撫摸它。白駱駝則像是認識林向笛一般,也不叫,也不退,任由林向笛撫摸。


    見林向笛隻顧著撫摸白駱駝而忘記給自己準備草料的黃駱駝,此刻再也不能容忍,一邊噅噅的發出叫聲,一邊使勁的四蹄踩地。


    林向笛哈哈大笑起來,對黃駱駝說:“我說老黃,你也太心急了吧?你看這白駱駝,多漂亮。要不,你們談個戀愛?”


    黃駱駝似是懂了林向笛的話,更加急切的踩著蹄子,逗得林向笛哈哈大笑。


    往常,鐵蛋聽到老黃駱駝的噅噅聲,一秒鍾就會出現,而今天卻一反常態。林向笛兀自笑了笑想,她指不定又在哪個房間裏跟人家聊天打屁呢。


    他自顧自的從堆放著草料的牆角抱了一捧草料,細心的放在老黃和白駱駝的石槽裏,看著它們悠然自得的吃草料。


    忽然,他聽見了一個女子細細的說話聲:“哪能讓你住在駱駝棚裏,我去說。”


    又一個女子說:“不打緊的,這家女主人能收留我們已經實屬難得了,假如是你,你敢收留陌生人住在自家嗎?”


    “那也不能委屈你。還是你住在房間裏,我去住駱駝棚,反正睡著之後,女主人也不能真的來看吧?”


    “真的好奇怪,她為什麽偏偏要針對我呢?我曾經聽過這樣一種理論,說是人與人之間存在這一種奇怪的心理,叫做刻板偏見。你也不了解別人,但從第一眼見就不喜歡,非常厭惡。你說,她會不會是對我有刻板偏見?”


    “可這女主人分明很好客啊。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談話聲由遠及近。林向笛注意到,走在前麵的人手裏好像抱著一大堆東西,走路的速度極慢。兩個女子邊走邊談,百十步的距離,卻依舊沒有走到近處。她們身邊還跟著兩名男子。


    林向笛想,她們是在談論鐵蛋嗎?鐵蛋要讓誰住在駱駝棚裏?這不是她的作風啊?


    月光悠然,照著整座寂靜的小院。


    這四人身後的門豁然打開,鐵蛋出來了。她還是穿著那件灰撲撲的短襖,快步跟上她們。用她特有的大嗓門說道:“算了,前麵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最前麵說話的女子帶著疑惑問:“你怎麽又想通了?”


    “不關你的事。我有話想要問你。”林向笛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鐵蛋是在對誰說話。可奈何皎潔的月光再明朗,也照不亮百十步開外的人的眼神和表情。


    “好。謝謝你。有什麽話,你就問吧。”另一個女子說道。


    聽清這女子說話的聲音,他的手陡然的顫抖起來,心也跟著劇烈的跳動起來。這聲音多像是鬱瑤的聲音啊。


    無論過了多長時間,他都能在嘈雜的人群中辨別出鬱瑤。因為那聲音常常出現在夢中,以及無盡的思念中。他扔下手中的草料,就往前走去。剩餘的草料撲簌簌的落了老黃一頭,它極不滿意的噅噅叫著。


    聽到駱駝的叫聲,鐵蛋像是吃了一驚,緊張的問:“老林,你迴來了?”


    來不及迴答鐵蛋的話,林向笛就疾步的走著。


    他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踉蹌了。


    拜托滿天的神佛菩薩,拜托上帝以及老天爺,一定要是鬱瑤,我已經等了太久,等的太苦,我實在經曆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鐵蛋有點不滿意的說:“問你話呢。”


    極像鬱瑤的聲音難以置信的重複了句:“老林?”隻是那疑問比鐵蛋的還要高出幾個弧度。


    是她,一定是她。她在集市上叫賣仙女鏡的聲音,就是這樣。在爭先恐後買仙女鏡的婦女中講美妝知識的聲音,就是這樣。在最後一次見麵時,她笑著對他揮手時,就是這樣的說:“老林,早點迴來。我等你。”


    他的嗓子哽咽了,短短的距離卻像是走了一整個馬拉鬆。他早該聽出來那是鬱瑤的聲音,那是鬱瑤的論斷,在這個地方,還有誰能說出“刻板偏見效應”這樣的話語?


    他祈求月光再亮些,太陽能在一瞬間重新出現。他想確認,站在眼前的人,就是日思夜想的人。


    他咽了口唾沫,不自覺的脫口而出:“瑤瑤。”


    對麵的人都默然不語。四周靜的出奇。


    林向笛終於站在她的麵前。


    月光終於明朗了,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鬱瑤。是兩年前被自己弄丟的鬱瑤。是此刻已經捂著嘴流淚的鬱瑤。


    他伸出手臂,緊緊的將呆若木雞卻淚流滿麵的鬱瑤攬進懷中,激動又痛苦的放聲大哭。


    他說:“瑤瑤,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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