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我喜歡美妙的聲音。
人類們雖然和我看著同樣的東西，但看到的肯定是不同的景色。
我也能看到嗎？
我也能在這個世界上，發現美麗的東西嗎？
＊＊＊
啊……我說不定已經不行了。
太差勁了……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麽……
“嗚哇，老師？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呢？”
“哈？ ！羽根田！？你才是，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來這裏！”
放學後，羽根田發現了正在講台上抱著頭的我。我慌忙地把桌上攤開的東西藏進口袋。
“……我說，你剛剛把什麽藏起來了？”
這家夥怎麽看起來有點高興呢……
羽根田帶著惡作劇小孩的眼神走了過來。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可惡，既然如此……！
“啊！天上有外星人！”
“……哈？”
這下完全沒辦法了。
我幹嘛要選擇說這個啊？
就算想要蒙混過關，應該也還有其他辦法才對吧。
“幹嘛要撒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話說門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開著，在進教室之前就看得到啦——剛才老師藏起來的東西。”
……這是在虛張聲勢嗎？
怎麽辦……情況有些不利。嗯……要不裝一下傻試試好了。
“……你在說什麽？”
“就是那個髒兮兮的高級手帕。”
“原來你真的看到了啊！”
“那個，我記得應該是星野老師的吧？”
真的看得很清楚啊……
“啊——真是的，我投降了。是啊……我不小心就……”
是啊，如果是平時的我，在情緒低落或者做錯了什麽的時候就會去星野老師那裏求助，但這次不能這樣做了。要問為什麽的話，正是因為這次是在星野老師的事情上搞砸了。說真的，真的是，我這個家夥……真是個既蠢又笨的垃圾不適應社會的人……
我心情沉重地從口袋裏掏出剛才藏起來的手帕，在教桌上攤開給她看。
“就是這個……”
手帕上有一個巨大的茶色斑點。
“這是沾上什麽了？”
“醬油。”
“怎麽會在學校裏沾上醬油呢？”
真是個好問題。
“那個……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嘛，我就得意忘形地去買了壽司當午飯。結果午飯沒時間吃。我又覺得帶迴去很麻煩，所以就在放學後的教師辦公室裏把壽司吃了。”
“原來如此，我漸漸能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然後，我不小心把醬油灑在桌子上，慌忙之中拿起旁邊的布擦了一下……”
“結果那是星野老師的手帕。”
“是的……”
攤開在眼前的手帕展現出的事實讓我垂頭喪氣。
在教師辦公室裏，我坐在星野老師的隔壁。因為是才剛剛上任，我的桌子上並沒有放太多東西。
——但是星野老師就不一樣了。
星野老師的桌子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雖然他有注意不往我的桌子上放，但是偶爾還是會有東西輸給重力掉到我的桌子上。嘛，其實我也不太在意這事，每次發生這種事，我都會一邊想著星野老師一定很辛苦吧，一邊把掉到我這邊的文件和隨身物品悄悄地放迴星野老師的桌子上。
——這次的悲劇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發生的。
沒錯，可想而知，這次星野老師的手帕倒黴地掉在了我的桌子上。
而我順手拿來擦灑出來的醬油的，正是星野老師的手帕。
這張可憐的手帕是被星野老師的散亂癖和我的馬虎大意組成的連續攻擊搞成這樣的。
“我說~還是早點向星野老師道歉比較好吧~？”
羽根田懶洋洋地托著臉頰坐在講台上。
“確實是這樣……但是在去道歉之前我想盡我所能的處理幹淨再還給他。”
當我發現用來擦醬油的是星野老師的手帕時，立刻就拿去用水衝洗了，之後用之前在網上看到過的方法——叫什麽來著，墊布法？來把汙漬轉移過去……我當時試著遵循模糊的記憶去把汙漬去掉……
但是果然完全去不掉啊。醬油，太強了……
“誒—？不過，光是在這裏煩惱也沒有用吧？那我去叫星野老師過來咯~”
“啊！等、等一下，羽根田！”
羽根田不聽我的製止，輕飄飄地離開了教室。
怎會如此……！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帶過來咯—。”
“太快了吧？ ！”
剛離開教室幾秒鍾羽根田就把星野老師帶迴來了。是用了瞬間移動嗎？剛剛拿出來的星野老師的手帕還攤開在教師辦公桌上，手帕上沾滿了醬油的汙漬。
“誒？什麽？怎麽了？”
星野老師似乎是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帶過來的，他來迴看著我和羽根田。
然後——
“——啊，那個，是我妻子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的名牌手帕。”
妻妻妻子作為生日禮物送的名牌手帕！ ！？！？ ？
這手帕不隻是高級，上麵還承載著迴憶啊！？
而且說什麽妻子！星野老師原來已經結婚了嗎？？
雖然看到是名牌手帕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可能是禮物了，但這比我想象的重要的多了吧！？我真的是個沒用的人……！這都做了什麽事……！！看來隻能上吊了——
“哎呀，這個不見了可讓我傷腦筋了，謝謝啦，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星野老師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走向我所在的講台。
嗯……？難道是沒有注意到汙點……？
“……那個，星野老師。其實這塊手帕放在辦公桌上了，然後我不小心用它擦了醬油……真的很抱歉……”
我縮成一團，向星野老師道歉。
星野老師一邊問:“醬油？”一邊歪著頭，拿起講台上攤開的手帕仔細確認。
“啊……？這個嗎？嗯，嘛，這種程度應該沒問題吧。反正作為手帕的功能沒出問題。人間君完全不用在意啦。”
然後星野老師直接把那條手帕疊得皺巴巴的，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哎呀，能找到真是太好了。其實我一周前就開始找了。老婆差點就要生我的氣了——啊，羽根田同學，難道說找我的事情就是這個嗎？”
“對對。”
“這樣啊。人間君，羽根田同學，謝謝你們了。”
說完之後，星野老師輕輕地點了點頭，之後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教室。
明明是那麽重要的禮物居然這樣就算了……
我還以為他會更加生氣地罵我，或者更加難過呢……
“老師，沒被發火真是太好了呢。”
羽根田在門旁嘻嘻地笑著——說實話，我或許是被羽根田救了也說不定。如果這樣糾結下去的話，我今晚一定會被罪惡感折磨整夜，明天早上來向星野老師下跪。
“啊啊，謝謝你了，羽根田。”
羽根田滿意地笑了笑，說了聲“那我迴去了”，就離開了教室。
——羽根田。
鳥（伯勞）。成績排名第一，無法撼動的頂點。但是，她的在校經曆卻被隱瞞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上高級班的。就讀時間較長的學生都對這方麵的信息比較模糊。其他班好像時不時也會有這樣的學生。想成為人的理由是“想做音樂”。
在學校成績第一，生活態度和對人類社會的適應性都不錯。
這所學校最接近畢業的學生。
但是，她卻一直待在高級班。
——這就是我認識的羽根田帷。
＊＊＊
幾天後的第六節課。那是發生在我負責的曆史課上的事。
“老師，對不起，我能去一下醫務室嗎？我肚子疼……”
是羽根田。她的臉色很差。
“肚子疼嗎？沒事吧？要不要找人陪你去？”
“不，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就能去。不好意思，打擾你上課了。”
明明誰都能看出來她身體不舒服，但羽根田可能是出於顧慮，拒絕找人陪她。
“不，要是路上倒下就麻煩了，還是要讓誰陪你去吧。”
“右左美去！”
右左美像跳起來一樣舉了手。
——真少見。平常的她應該會一臉不耐煩地說這是在浪費時間才對。
“好，那就讓右左美陪你去吧。”
身材嬌小的右左美漸漸靠近帷。
“啊，沒事的，我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完全看不出來是沒問題的家夥閉嘴。”
右左美用一貫的毒舌打飛了羽根田的顧慮。
“誒——右左美是這樣的角色來著？不是把上課放在第一位麽？”
“明明是個病人但這張嘴還挺能說。你趕緊去醫務室躺著吧。”
右左美就像拉著搖搖晃晃的羽根田一樣，兩人向醫務室走去。
教室裏隻剩下我、水月和尾尾守。
“帷同學沒事吧……”
“這具身體很少會感冒，真讓人擔心啊……”
“誒，是嗎？不容易感冒真讓人羨慕啊。”
“啊，不，不是說不容易感冒，而是說因為現在的我們身體的健康程度，相當於人類十幾歲，所以應該有相應的抵抗力才對。”
尾尾守對水月的發言做了補充說明。
這樣啊——十幾歲的健康身體的抵抗力啊……這話對奔三的我造成的傷害可不小……畢竟我最近，就算沒感冒也有莫名其妙的疲倦感來著……我悄悄咽下這份感情，重新開始上課。
羽根田不要緊吧。下課後去看望一下好了。
＊＊＊
——醫務室。
已經是11月了，雖然距離我來這所學校已經快8個月了，但我其實還沒有踏進過醫務室。
因為我總是會被醫務室這種雖然是學校卻又不是學校的氛圍弄得緊張起來。
醫務室位於校舍1樓，就在正門玄關旁邊。
我站在醫務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裏麵馬上傳來了“來了”的迴答。那不是羽根田的聲音。應該是醫務室裏校醫的聲音。之後我慢慢打開了門。
“……打擾了。啊，我是人間。那個，羽根田的情況怎麽樣？”
我把心態從稀奇轉換成慎重，走進了醫務室。
能聞到醫務室裏飄著特有的藥品味。醫務室裏放著身高計和體重計，也就是所謂普通的醫務室。牆上的公告欄上貼著醫務小貼士之類的告示，在櫥櫃裏整齊地擺放著繃帶、消毒液等治療用具。以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給學生坐，入口附近還有一張看起來像兩人座的小沙發。
校醫坐在裏麵的座位上。
我記得她的名字應該是“烏丸遙”。黑色的頭發留成了狼尾發型，身材苗條沒有凹凸。戴著黑框大眼鏡，雖然是位女性，卻是比我帥多了的酷美人。看上去年齡應該比我小……看起來大概是和早乙女老師同齡或者更小一點的樣子，但是實際年齡卻依然是個謎。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和那位校長有血緣關係。
“嗨，人間老師。辛苦你了。羽根田帷同學睡了一會兒之後氣色好像就變得好多了。”
“是嗎？那就好。”
暫且放心了。
羽根田是一個什麽事都能輕鬆拿到第一名的學生。她肯定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辛苦付出了很多吧。說不定她隻是累了而已。
“對了，人間老師也說一下她吧。羽根田帷同學她啊，明明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病倒，但是還是每次都是撐到極限了才來保健室，和她說一下讓她下次早一點來。還有就是讓她好好休息。”
每年？
“羽根田得了什麽病嗎？”
聽到我的吐槽，校醫露出了一副似乎注意到了什麽的表情，移開了視線。
“啊、啊……壞了、嘛，大概就是這樣吧……”
怎麽迴答得這麽含糊不清。
……雖然很在意這件事，嘛，誰都有一些自己的苦衷吧。
保健室裏的簾子搖晃了起來。裏麵應該是床吧。
“——老師？”
那條簾子微微拉開，裏麵的是一副剛睡醒模樣的羽根田。
衣服的紐扣比平時扣得還少，讓我不知道該看什麽地方。
“老師，你特地來看我了嗎？”
羽根田的聲音似乎比平時還要更輕飄飄的。是因為她剛睡醒嗎？還是說她還沒有完全恢複？
“羽根田，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嗯，托你的福，輕鬆多了。課上到哪了？”
“啊啊，上到教科書的第124頁了。等你好了再來教師辦公室或者去社會課準備室那邊問吧。”
“數學準備室呢？”
“那邊的話，因為是星野老師的秘密基地所以不行。”
啊哈哈，真小氣。羽根田這麽說著開心地笑了。仔細想想，和羽根田兩個人好好談話的機會並不多啊……最後一次和羽根田說話是……啊，是上次星野老師的手帕事件嗎？
“羽根田。”
“嗯？什麽事？”
“——最近有沉迷的音樂嗎？”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羽根田愣愣地以嬰兒般的表情看著我。
“……唿……啊哈哈！老師好像那個哦，就是關心青春期女兒的父親那種感覺？”
嗚……父、父親……被她這麽一說我才察覺到好像確實是這樣……
校醫也笑眯眯地偷看著這邊的情況。你快去工作啦……
“啊哈哈！老師好久沒這麽有趣了。嗯……最近很沉迷的音樂啊。啊，雖然這個答案可能不是老師想要的答案，我最近就是覺得音mad那些很有意思吧。因為沒法預想到後續展開。最近流行的那些我都有看，之前上傳的那些也看了很多。”
音mad。真令人意外。或者說，真令人感到懷念。說實話，比起西洋音樂或古典音樂，這完全在我的防守範圍內。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大本營。要問為什麽的話那當然是因為我是宅男！遊戲bgm的原聲音樂我手上也有好幾個，而且，說實話……
“順便一提，我最近迷上的是，呃，應該是這個吧。《炸蝦飯超人好像在大贏特贏》。”
——這是我的作品。
我記得是在休息日花了8個小時左右做的，隻有氣勢的音mad。沒錯，沒什麽好隱瞞的，我曾經因為興趣做過音mad。
“我還挺喜歡這個人的作品的嘛，我看看，‘人間俠’先生。名字和老師好像好搞笑哦——”
——這說不定是場大危機。
難道說這家夥注意到了嗎……！？我就是‘人間俠’這件事……！
“啊，機會難得，老師也來聽聽看吧？‘人間俠’先生的作品。”
“不，不用了。”
“沒問題是吧？那，畢竟難得有這麽個機會，我就來放《炸蝦飯超人好像在大贏特贏》好了~”
從完全無視了我的迴答的羽根田的手機裏響起呆呆的歌聲和配合歌聲節奏的槍聲。
“這個人的作品節奏感很好，我非常喜歡呢~”
“哼、哼嗯？”
糟糕，有點高興。
“羽根田沒有在做音樂嗎？”
“嗯——偶爾會做一個玩玩吧。”
然後羽根田把視線從畫麵上移開，對著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就像‘人間俠’老師那樣。”
“什麽？！”
這家夥……！從一開始就都明白了……！？
“那個……”
校醫突然從床的一角探出頭來。
“如果已經康複了的話還是早點迴去比較好哦——”
“哇、啊、好的。”
羽根田尷尬地迴答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在保健室裏看視頻太過分了，校醫委婉地提醒了我們。之後我們關掉音樂，準備離開保健室。
“你自己迴去沒問題嗎？”
我對從床上起來的羽根田說。
“嗯，已經沒事了吧。”
羽根田說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起來她的狀態確實還不錯。之後羽根田穿上室內鞋，從床上站了起來。然後我們向保健老師打了聲招唿，離開了保健室。
我們迴到還放著羽根田行李的教室。
“我說啊，這種時候，老師你不是應該把我的行李帶到保健室來嗎？”
“不是，你不覺得女生的東西很可怕，不太敢碰麽？”
“嘛確實啦，一個搞不好可能就會變成性騷擾了。”
“是吧？”
其實隻是我沒注意到而已……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次認識到自己有多麽粗心。
——不過，但是嘛，我確實不該多管閑事。
想起以前在學校發生過的事，我的心情沉重起來。雖然最後結果還不錯，但說實話，之前右左美那件事我幹涉太多了。嗯，我還是不要和學生牽扯太多比較好。
教室裏已經空無一人了。其他學生應該都迴去了吧。
羽根田走向自己的座位，把筆記本和教科書塞進書包。
真好啊，她這樣就能迴去了。
我接下來還得為了年末做各種各樣的工作，還有考試和上課的準備。
“……啊，我也好想迴去喔。”
“一般來說，老師會在學生麵前說這種話嗎？”
“想迴去的時候說一句想迴去也沒什麽吧。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前幾天你還教右左美學習了對吧。”
“你怎麽知道的？ ！”
“哇哈哈，因為我是老師啊。”
我故意裝出一副很酷的樣子，其實是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了在圖書室裏開學習會的右左美和羽根田而已。
羽根田很擅長學習，也很會教人。說不定她比我們這些老師還會教書？有時我甚至會這麽想。
“我和其他老師聊天時也聊到了，這次小考右左美的分數整體都提高了啊。”
“哎呀，看到努力的孩子就想幫她嘛。不過，我沒有在勉強自己所以別擔心啦。對了，老師，你好像很關注我們嘛？——嘛，雖然我也有在注意著老師啦？……老師你明明平時挺自由散漫的，但時不時會擺出一副陰沉的表情誒。就像是在看著遠方的感覺。”
“咦、是嗎……？”
雖然我沒有那種自覺就是了。
“嗯，就像是剛才在走廊裏聊過之後那樣……啊，難道我踩到老師的地雷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對不起喔。”
“不，那種事……”
——明明我覺得應該沒事的。
但我卻無法開口否定。
不過一句調侃，根本算不上踩到地雷。隻是我擅自想起了以前的事而已。
“老師？咦？難道我真的踩到雷了？”
麵對沉默下來的我，羽根田擔心地來搭話了。
“如果真的發生過什麽事的話，我會聽老師說的喔——？話說，如果老師能把事情都告訴我的話，以後我就不會再踩到雷了對吧。”
“沒、沒事的。抱歉啊讓你這麽擔心。而且……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正因為沒有好好地讓它成為‘過去’，所以老師才會偶爾想起來，現在的老師不就是這種情況嗎？我覺得說出來會輕鬆一些喔？”
是這樣嗎……？說不定她說的沒錯。
可是，如果照羽根田說的那樣去做，讓那件事好好地變成“過去”，把那件事當成“過去”的話，我……
“——老師，你又在愁眉苦臉了。”
羽根田窺視著不知不覺低下頭的我的臉。
“沒關係啦，不管發生過什麽，都有我在呢。”
看著微笑著說著這些話的羽根田，我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感覺。
不管我怎樣逃避，怎樣假裝看不見，那道傷口也一直沒有消失。
那是因為我的過錯而沒有保護好的東西。
那是我想好好珍惜，卻沒有做到的東西。
都是因為我搞砸了————
“我真的可以輕鬆的活下去嗎？”
“為什麽不行呢？”
羽根田幹脆地迴答了我。
“我覺得‘過去’就是這樣釋懷的。”
那是像秋天的太陽一樣溫和，但在深處卻滿含堅強的聲音。
羽根田用她那慈愛的眼神注視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她的眼睛裏似乎能看到某種透明的影子。
——或許，羽根田也有不得不接受的“過去”。
雖然我還沒有那麽了解羽根田。不過，或許羽根田也和我一樣吧。
那麽，就從我的傷口開始說起好了。
那是我離開之前任職的學校時發生的事……
“——其實我，那個……”
我慢慢地張開沉重的嘴。
“嗯。”
“在之前的學校，有個學生找我商量，說和朋友關係不好。所以想找當時擔任班主任的我幫忙——但這完全是個錯誤。因為老師和學生的立場根本不一樣。結果到了最後，因為我的錯——因為我說了多餘的話，做了多餘的事，矛盾反而越來越大，最後弄得找我商量的那個學生退學了。——之後，那個來找我商量的學生在要退學的時候不知為何編造了一場我對他進行的我完全沒有印象的體罰。我跟校方商量過這件事但怎麽也談不攏——於是，我也從那所學校辭職了。”
羽根田安靜地聽著我如決堤般滔滔不絕說出的話。
“在辭職前的最後一天，我偶然得到了和那個學生說話的機會。你猜他當時對我說了什麽？”
“……他說了什麽？”
“‘全部都是老師的錯’‘全部把牢騷當真，想要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的老師的錯。’‘所以老師的這種下場也是自作自受。’”
我現在依然可以鮮明的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是冬天。在寒冷刺骨的教室裏，對著我哭喊的學生——
“那個學生說的沒錯，都是我的錯。所以……”
——所以我很痛苦。
正因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過錯。所以不能去責怪其他人，隻能一直，一直——
我討厭人類。
我真正討厭的正是我自己啊。
原本一言不發地聽著的羽根田，也像是不知該如何迴答，低下頭沉默了。
——果然，或許我根本不該說的。
“老師，時間是會前進的。”
“誒？”
羽根田把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得好像很特別一樣。
“確實，過去的自己會一直跟著你，但我關注的是現在的老師……所以沒關係的。就算老師犯了錯也可以重新來過，無論多少次都可以。”
那是充滿著慈愛的聲音。
“沒關係——我有好好地看著現在的老師喔。”
羽根田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謝謝你。”
“我才是！老師，謝謝你來這所學校。”
＊＊＊
“——我說啊，老師。今天你已經想迴去了吧？”
“誒……？”
等我說完，差不多要離開教室的時候，羽根田向我拋來了問題。
突然怎麽了……？
羽根田把雙手交叉在身後仰視著我，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走來。
總覺得很可怕，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羽、羽根田？
這樣是不是離得太近了點……？
羽根田的手“咚”的一聲放在了被逼到牆邊的我的臉旁邊。
這不就是——所謂的壁咚嗎……！？
“羽、羽根田……小姐？”
我不由自主地對徑直來到我麵前的羽根田加上了敬稱。
我完全搞不懂怎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對我的樣子很滿意，她像貓一樣咧嘴笑著說道。
“老師啊，我現在要把你帶走。”
然後她在我耳邊低語。
“我說啊，之後就和我一起逃去某個地方吧！”
＊＊＊
“哇——好涼爽！ 老師，你要在門邊待多久啦？ 快過來這邊——”
「不是，這裏真的可以進去嗎？ ！ 」
剛才羽根田在我耳邊低語時，我還以為她會像右左美那時一樣提議去校園外麵來著，沒想到最後她把我帶到了校舍的屋頂上。
“話說，原來屋頂沒有上鎖嗎……我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隻有二次元的屋頂可以自由出入。
“啊啊，平時的話是鎖著的哦。畢竟這裏禁止普通學生入內嘛。”
「禁止普通學生入內？ 」
那你這不是在違反校規嗎！
麵對驚慌失措的我，羽根田飄飄然地迎著涼爽的屋頂風，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
這家夥……居然這麽理直氣壯……
“咦？那為什麽今天這扇門開著？”
如果是因為老師或事務員的失誤導致今天的門開著的話，或許可以不追究羽根田的責任——
“啊，這個啊！”
羽根田一邊說，一邊開心地摸索著自己的口袋。
“——這個哦！隻要用這個來撬鎖的話，這裏的鎖很容易就能打開！ 超輕鬆的！ 所以我經常來屋頂啦——！”
羽根田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是一根一眼就能看出是從她自己身上拔下來的橙色的小羽毛。在夕陽的照射下，那根羽毛顯得閃閃發光。
話說你這家夥……
“撬鎖……”
羽根田帷，真是可怕的孩子……！
這位以成績年級第一名將軍了畢業的優等生，究竟是怎樣的不良少女啊。
這樣我連在屋頂入侵事件上幫你辯護都做不到了……
我還曾經很疑惑為什麽羽根田這麽優秀卻一直待在學校裏——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嗎……
“屋頂上很舒服吧？”
並不知道我的腦子正因不知該如何評價她而攪得天翻地覆的羽根田，雙手向上攤開，眺望著頭頂上廣闊的天空。確實是萬裏無雲、晚霞燦爛的天空。正如羽根田所說，風也很舒服。
我記得羽根田是伯勞來著？
伯勞是一種毛色橙色、手掌大小的小鳥——可能正因如此吧。
我才會看著融入晚霞的羽根田想到這件事。
——羽根田真的與天空很相配。
“怎麽樣？有稍微轉換心情嗎？”
站在稍遠的地方仰望天空的羽根田突然迴過頭來看向我這邊。
“誒啊！啊、啊！大大，大概有讓我轉換到一點心情吧——!”
麵對被羽根田的身影迷住，明顯地動搖著的我，羽毛田露出了強忍笑容的微妙表情。
“唿，老師……真的太有趣了。”
“別、別煩啦……抱歉啊羽根田，闖入屋頂違反了校規，應該扣分。”
既然在我麵前光明正大地違反了校規，那我也得站在我的立場上為了其他學生處置她才行。
“嗯，沒關係的。那，反正都要扣分了，幹脆啊……”
幹脆地接受了扣分的羽根田輕飄飄地向我走來。
羽根田的距離依然很近。或者說，越來越近了，幾乎已經要碰到了……！
剛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
羽毛田仰視著我，微笑著說。
“老師，你能轉過去一下嗎？”
“啊？為什麽？”
“快點快點。”
我在不知道到底要幹什麽的情況下，轉身背對著羽根田。
之後的下一個瞬間，我從背後感覺到了柔軟的觸感，羽根田的手從後麵繞過了我的手臂。
這、這是————————！？
誒！？難道說難道是！
我現在正在被羽根田從後麵抱住嗎！？
不管怎麽說你這也太積極了吧羽根田小姐！！啊啊啊女孩子果然很柔軟啊！不對不對！別高興啊！啊哇哇哇，總感覺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仿佛身體飄浮在空中——誒？
風的聲音變了。
那是屋頂上空10米左右。等我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沒有接觸到地板了。
“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根田小姐？！”
“嗯？”
“我飄飄飄起來了誒……！？”
“嘛，那當然啦——因為我飛起來了嘛。”
一對巨大的橙色翅膀從羽根田的背後展了開來，而我則是以被羽翼田從背後抱住的形式在空中飛翔。
“羽，羽羽，羽根田……！”
“什麽？我說啊，老師，不要亂動啦，會掉下去的。”
“掉下去……？ ！”
別說那麽可怕的話！雖然我曾經很羨慕涉及魔法的奇幻小說裏的飛天描寫，但在想象中飛和在現實裏的飛可完全是兩碼事。不對，飛在空中也太可怕了吧……！
風在我耳邊唿嘯。明明在屋頂上吹風的時候是那麽愜意，在高空聽到的風聲卻成了我越來越恐懼的主要原因。
“沒事的沒事的。隻要老師保持平常心就不會掉下去啦。”
“不是，這超可怕的啊！？我的求生欲都要暴走了！！”
“哈？這種遣詞用句真的好惡心……哈、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啊……”
之後，我的身體再次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這次她把手繞過我的膝蓋後麵和背後，變成了我被羽根田從前麵抱住的姿勢。
“老師，你能抓住我的脖子嗎？”
“啊，好的。”
——這是我生來第一次被女孩子公主抱。
但是，這種姿勢和剛才相比安心感完全不同。羽根田……你的力氣還真大啊……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話肯定會心動吧……總覺得自己輸了。
話說，公主抱意外的……就是有一種緊密感啊……該怎麽說呢……
這種姿勢也挺那啥，挺讓我緊張的……
“我說啊，老師你沒在亂想什麽吧？”
“沒有，我什麽都沒有想。”
“是這樣嗎？那你怎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用敬語啊？嘛不過這樣挺有意思的。”
那是因為我已經沒有餘裕了。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還在像以前那樣拿我取樂……因為換了個姿勢，現在我能看到羽根田的表情了。
——然後，也有了能夠環顧四周的餘裕。
染紅天空的夕陽已經落下一半了。
“因為從高處看到的天空比在下麵看到的更廣闊、更美麗嘛。所以我想讓老師也看一看這樣的景色。”
就像羽根田說的一樣，飛起來之後再看的天空非常廣闊，有一種我們被天空接納了一樣的感覺。吹在耳邊的風也沒有剛才那麽可怕了。
——真是絕景。
這就是羽根田看到的景色嗎？
“老師。”
羽根田一邊眺望著夕陽一邊對我說。
“我啊，想要像這片天空一樣包容老師。”
“誒？你這是告……”
“老師有點自我意識過剩了喔。”
“對不起。”
雖然我因為太害羞了開了個玩笑，不過我感覺有點明白羽根田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了。
羽根田就是天空啊。
不管表情怎樣變換，她都會一直在那裏。
她肯定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才把我帶到這裏的吧。
“……謝謝你啊。”
那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話語。
那是因為風聲而顯得很微小的聲音。
羽根田一言不發，在夕陽下微笑著。
“——不過啊，你當著老師的麵做的違反規定的行為也太多了吧？你這家夥……這樣下去真的不一定能成為人類喔。”
“啊哈哈！沒事啦。老師你這樣我反而覺得你給我了正當的評價，真開心。”
“……你不是想成為人類嗎？”
“嗯。是想成為的。——不過我現在還不用成為人類也沒關係。”
“這是什麽意思？”
“嗯……先對老師保密。”
這樣說著的羽根田露出的微笑看上去有些悲傷。
高空清爽的空氣，以及不受任何阻礙的廣闊天空。
也許羽根田帶我來這裏的理由不止一個。
因為羽根田可以變成鳥的姿態所以可以看到這種景色。
是不是正因為如此呢。
所以羽根田才故意像這樣把自己違反校規的行為暴露給我。
其實啊，我還想待在天空中。
——她其實是想告訴我這件事，之類的。
我很想說點什麽，但漸漸落下的晚霞實在太美了，總覺得開口說話很不識趣。
羽根田的頭發在晚霞中閃閃發光。
真漂亮。
果然，羽根田和天空非常相配。
＊＊＊
太陽落山了，在學校的屋頂上能看到繁星點點。
因為學校坐落在郊外，空氣非常清新，所以能看到比老家附近更多的星星。
不管怎麽說晚上還去飛行也太危險了，所以我和羽根田迴到了屋頂上。
——有點冷啊。
11月。已經到了太陽落山後會相當寒冷的季節了。在我問羽根田會不會冷之後，她迴答我說這種程度還好，明明她的病剛好，而且穿得那麽薄，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
關於這次的事情，理由暫且不論，因為是背離人性的行為，當然是要扣分的，但如果是這些事都是本人希望扣分而做出的行為，如果我扣了她分的話又覺得是在按照羽根田的意圖行事，總覺得讓人有點生氣。
雖然她不但違反了校規，還做出了背離人性的行為，但羽根田應該是為了給我打氣才帶我來這裏的吧。
因為我是老師，除了進行學力測試以外隻能給學生扣分。這是立場上無可奈何的事情。加分隻能在學生之間進行。
——既然如此。
“我說，羽根田啊。”
“嗯？”
久違地迴到地麵，收起翅膀做著伸展運動的羽根田聽到我的唿喚，迴過頭來。
“羽根田是喜歡音樂的對吧？”
“嗯，沒錯。聽和唱我都喜歡。”
我對嘻嘻地笑著的羽根田提出了一個建議。
“那麽，我能在這裏聽一聽羽根田的唱歌嗎？”
“在這裏！？”
這完全是我在強人所難。但是，我真的很想聽一聽。
“你不是都在保健室聽過我做的音mad了麽，這就算是那個的交換吧？”
“誒——？空中飛行不算嗎？”
“那完全是違反規定的行為所以不算。”
“……明明老師你也玩得那麽開心。”
“嘛，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羽根田發出了“嗚誒？”的聲音，之後迷茫地移開了視線。之後她瞥了我一眼——
“……唱的不太好也沒關係嗎？”
能看到這樣弱氣的、甚至有點害羞的羽根田真是很稀奇啊。
“我想聽。”
我在屋頂的門附近坐下了。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因為看到我的行動而放棄了抵抗，邊發出“呣呣呣……”的聲音邊露出略帶怨恨的眼神，之後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啊”的表情看著我。
“……那我就稍微唱一下咯。”
羽根田調整姿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片刻之後，羽根田柔軟而清澈的聲音在夜空中迴響。
那是一首歌頌光輝燦爛的星光的歌。
——真是不錯的聲音啊。
這溫柔而有力的聲音，如果能就這樣傳達給其他人就好了。
如果能傳到留在學校裏的學生那裏，讓那裏的學生提高對羽根田的評價的話——
這星星的旋律一定會傳達給誰的吧。
我喜歡美妙的聲音。
人類們雖然和我看著同樣的東西，但看到的肯定是不同的景色。
我也能看到嗎？
我也能在這個世界上，發現美麗的東西嗎？
＊＊＊
啊……我說不定已經不行了。
太差勁了……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麽……
“嗚哇，老師？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呢？”
“哈？ ！羽根田！？你才是，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來這裏！”
放學後，羽根田發現了正在講台上抱著頭的我。我慌忙地把桌上攤開的東西藏進口袋。
“……我說，你剛剛把什麽藏起來了？”
這家夥怎麽看起來有點高興呢……
羽根田帶著惡作劇小孩的眼神走了過來。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可惡，既然如此……！
“啊！天上有外星人！”
“……哈？”
這下完全沒辦法了。
我幹嘛要選擇說這個啊？
就算想要蒙混過關，應該也還有其他辦法才對吧。
“幹嘛要撒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話說門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開著，在進教室之前就看得到啦——剛才老師藏起來的東西。”
……這是在虛張聲勢嗎？
怎麽辦……情況有些不利。嗯……要不裝一下傻試試好了。
“……你在說什麽？”
“就是那個髒兮兮的高級手帕。”
“原來你真的看到了啊！”
“那個，我記得應該是星野老師的吧？”
真的看得很清楚啊……
“啊——真是的，我投降了。是啊……我不小心就……”
是啊，如果是平時的我，在情緒低落或者做錯了什麽的時候就會去星野老師那裏求助，但這次不能這樣做了。要問為什麽的話，正是因為這次是在星野老師的事情上搞砸了。說真的，真的是，我這個家夥……真是個既蠢又笨的垃圾不適應社會的人……
我心情沉重地從口袋裏掏出剛才藏起來的手帕，在教桌上攤開給她看。
“就是這個……”
手帕上有一個巨大的茶色斑點。
“這是沾上什麽了？”
“醬油。”
“怎麽會在學校裏沾上醬油呢？”
真是個好問題。
“那個……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嘛，我就得意忘形地去買了壽司當午飯。結果午飯沒時間吃。我又覺得帶迴去很麻煩，所以就在放學後的教師辦公室裏把壽司吃了。”
“原來如此，我漸漸能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然後，我不小心把醬油灑在桌子上，慌忙之中拿起旁邊的布擦了一下……”
“結果那是星野老師的手帕。”
“是的……”
攤開在眼前的手帕展現出的事實讓我垂頭喪氣。
在教師辦公室裏，我坐在星野老師的隔壁。因為是才剛剛上任，我的桌子上並沒有放太多東西。
——但是星野老師就不一樣了。
星野老師的桌子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雖然他有注意不往我的桌子上放，但是偶爾還是會有東西輸給重力掉到我的桌子上。嘛，其實我也不太在意這事，每次發生這種事，我都會一邊想著星野老師一定很辛苦吧，一邊把掉到我這邊的文件和隨身物品悄悄地放迴星野老師的桌子上。
——這次的悲劇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發生的。
沒錯，可想而知，這次星野老師的手帕倒黴地掉在了我的桌子上。
而我順手拿來擦灑出來的醬油的，正是星野老師的手帕。
這張可憐的手帕是被星野老師的散亂癖和我的馬虎大意組成的連續攻擊搞成這樣的。
“我說~還是早點向星野老師道歉比較好吧~？”
羽根田懶洋洋地托著臉頰坐在講台上。
“確實是這樣……但是在去道歉之前我想盡我所能的處理幹淨再還給他。”
當我發現用來擦醬油的是星野老師的手帕時，立刻就拿去用水衝洗了，之後用之前在網上看到過的方法——叫什麽來著，墊布法？來把汙漬轉移過去……我當時試著遵循模糊的記憶去把汙漬去掉……
但是果然完全去不掉啊。醬油，太強了……
“誒—？不過，光是在這裏煩惱也沒有用吧？那我去叫星野老師過來咯~”
“啊！等、等一下，羽根田！”
羽根田不聽我的製止，輕飄飄地離開了教室。
怎會如此……！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帶過來咯—。”
“太快了吧？ ！”
剛離開教室幾秒鍾羽根田就把星野老師帶迴來了。是用了瞬間移動嗎？剛剛拿出來的星野老師的手帕還攤開在教師辦公桌上，手帕上沾滿了醬油的汙漬。
“誒？什麽？怎麽了？”
星野老師似乎是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帶過來的，他來迴看著我和羽根田。
然後——
“——啊，那個，是我妻子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的名牌手帕。”
妻妻妻子作為生日禮物送的名牌手帕！ ！？！？ ？
這手帕不隻是高級，上麵還承載著迴憶啊！？
而且說什麽妻子！星野老師原來已經結婚了嗎？？
雖然看到是名牌手帕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可能是禮物了，但這比我想象的重要的多了吧！？我真的是個沒用的人……！這都做了什麽事……！！看來隻能上吊了——
“哎呀，這個不見了可讓我傷腦筋了，謝謝啦，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星野老師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走向我所在的講台。
嗯……？難道是沒有注意到汙點……？
“……那個，星野老師。其實這塊手帕放在辦公桌上了，然後我不小心用它擦了醬油……真的很抱歉……”
我縮成一團，向星野老師道歉。
星野老師一邊問:“醬油？”一邊歪著頭，拿起講台上攤開的手帕仔細確認。
“啊……？這個嗎？嗯，嘛，這種程度應該沒問題吧。反正作為手帕的功能沒出問題。人間君完全不用在意啦。”
然後星野老師直接把那條手帕疊得皺巴巴的，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哎呀，能找到真是太好了。其實我一周前就開始找了。老婆差點就要生我的氣了——啊，羽根田同學，難道說找我的事情就是這個嗎？”
“對對。”
“這樣啊。人間君，羽根田同學，謝謝你們了。”
說完之後，星野老師輕輕地點了點頭，之後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教室。
明明是那麽重要的禮物居然這樣就算了……
我還以為他會更加生氣地罵我，或者更加難過呢……
“老師，沒被發火真是太好了呢。”
羽根田在門旁嘻嘻地笑著——說實話，我或許是被羽根田救了也說不定。如果這樣糾結下去的話，我今晚一定會被罪惡感折磨整夜，明天早上來向星野老師下跪。
“啊啊，謝謝你了，羽根田。”
羽根田滿意地笑了笑，說了聲“那我迴去了”，就離開了教室。
——羽根田。
鳥（伯勞）。成績排名第一，無法撼動的頂點。但是，她的在校經曆卻被隱瞞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上高級班的。就讀時間較長的學生都對這方麵的信息比較模糊。其他班好像時不時也會有這樣的學生。想成為人的理由是“想做音樂”。
在學校成績第一，生活態度和對人類社會的適應性都不錯。
這所學校最接近畢業的學生。
但是，她卻一直待在高級班。
——這就是我認識的羽根田帷。
＊＊＊
幾天後的第六節課。那是發生在我負責的曆史課上的事。
“老師，對不起，我能去一下醫務室嗎？我肚子疼……”
是羽根田。她的臉色很差。
“肚子疼嗎？沒事吧？要不要找人陪你去？”
“不，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就能去。不好意思，打擾你上課了。”
明明誰都能看出來她身體不舒服，但羽根田可能是出於顧慮，拒絕找人陪她。
“不，要是路上倒下就麻煩了，還是要讓誰陪你去吧。”
“右左美去！”
右左美像跳起來一樣舉了手。
——真少見。平常的她應該會一臉不耐煩地說這是在浪費時間才對。
“好，那就讓右左美陪你去吧。”
身材嬌小的右左美漸漸靠近帷。
“啊，沒事的，我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完全看不出來是沒問題的家夥閉嘴。”
右左美用一貫的毒舌打飛了羽根田的顧慮。
“誒——右左美是這樣的角色來著？不是把上課放在第一位麽？”
“明明是個病人但這張嘴還挺能說。你趕緊去醫務室躺著吧。”
右左美就像拉著搖搖晃晃的羽根田一樣，兩人向醫務室走去。
教室裏隻剩下我、水月和尾尾守。
“帷同學沒事吧……”
“這具身體很少會感冒，真讓人擔心啊……”
“誒，是嗎？不容易感冒真讓人羨慕啊。”
“啊，不，不是說不容易感冒，而是說因為現在的我們身體的健康程度，相當於人類十幾歲，所以應該有相應的抵抗力才對。”
尾尾守對水月的發言做了補充說明。
這樣啊——十幾歲的健康身體的抵抗力啊……這話對奔三的我造成的傷害可不小……畢竟我最近，就算沒感冒也有莫名其妙的疲倦感來著……我悄悄咽下這份感情，重新開始上課。
羽根田不要緊吧。下課後去看望一下好了。
＊＊＊
——醫務室。
已經是11月了，雖然距離我來這所學校已經快8個月了，但我其實還沒有踏進過醫務室。
因為我總是會被醫務室這種雖然是學校卻又不是學校的氛圍弄得緊張起來。
醫務室位於校舍1樓，就在正門玄關旁邊。
我站在醫務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裏麵馬上傳來了“來了”的迴答。那不是羽根田的聲音。應該是醫務室裏校醫的聲音。之後我慢慢打開了門。
“……打擾了。啊，我是人間。那個，羽根田的情況怎麽樣？”
我把心態從稀奇轉換成慎重，走進了醫務室。
能聞到醫務室裏飄著特有的藥品味。醫務室裏放著身高計和體重計，也就是所謂普通的醫務室。牆上的公告欄上貼著醫務小貼士之類的告示，在櫥櫃裏整齊地擺放著繃帶、消毒液等治療用具。以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給學生坐，入口附近還有一張看起來像兩人座的小沙發。
校醫坐在裏麵的座位上。
我記得她的名字應該是“烏丸遙”。黑色的頭發留成了狼尾發型，身材苗條沒有凹凸。戴著黑框大眼鏡，雖然是位女性，卻是比我帥多了的酷美人。看上去年齡應該比我小……看起來大概是和早乙女老師同齡或者更小一點的樣子，但是實際年齡卻依然是個謎。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和那位校長有血緣關係。
“嗨，人間老師。辛苦你了。羽根田帷同學睡了一會兒之後氣色好像就變得好多了。”
“是嗎？那就好。”
暫且放心了。
羽根田是一個什麽事都能輕鬆拿到第一名的學生。她肯定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辛苦付出了很多吧。說不定她隻是累了而已。
“對了，人間老師也說一下她吧。羽根田帷同學她啊，明明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病倒，但是還是每次都是撐到極限了才來保健室，和她說一下讓她下次早一點來。還有就是讓她好好休息。”
每年？
“羽根田得了什麽病嗎？”
聽到我的吐槽，校醫露出了一副似乎注意到了什麽的表情，移開了視線。
“啊、啊……壞了、嘛，大概就是這樣吧……”
怎麽迴答得這麽含糊不清。
……雖然很在意這件事，嘛，誰都有一些自己的苦衷吧。
保健室裏的簾子搖晃了起來。裏麵應該是床吧。
“——老師？”
那條簾子微微拉開，裏麵的是一副剛睡醒模樣的羽根田。
衣服的紐扣比平時扣得還少，讓我不知道該看什麽地方。
“老師，你特地來看我了嗎？”
羽根田的聲音似乎比平時還要更輕飄飄的。是因為她剛睡醒嗎？還是說她還沒有完全恢複？
“羽根田，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嗯，托你的福，輕鬆多了。課上到哪了？”
“啊啊，上到教科書的第124頁了。等你好了再來教師辦公室或者去社會課準備室那邊問吧。”
“數學準備室呢？”
“那邊的話，因為是星野老師的秘密基地所以不行。”
啊哈哈，真小氣。羽根田這麽說著開心地笑了。仔細想想，和羽根田兩個人好好談話的機會並不多啊……最後一次和羽根田說話是……啊，是上次星野老師的手帕事件嗎？
“羽根田。”
“嗯？什麽事？”
“——最近有沉迷的音樂嗎？”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羽根田愣愣地以嬰兒般的表情看著我。
“……唿……啊哈哈！老師好像那個哦，就是關心青春期女兒的父親那種感覺？”
嗚……父、父親……被她這麽一說我才察覺到好像確實是這樣……
校醫也笑眯眯地偷看著這邊的情況。你快去工作啦……
“啊哈哈！老師好久沒這麽有趣了。嗯……最近很沉迷的音樂啊。啊，雖然這個答案可能不是老師想要的答案，我最近就是覺得音mad那些很有意思吧。因為沒法預想到後續展開。最近流行的那些我都有看，之前上傳的那些也看了很多。”
音mad。真令人意外。或者說，真令人感到懷念。說實話，比起西洋音樂或古典音樂，這完全在我的防守範圍內。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大本營。要問為什麽的話那當然是因為我是宅男！遊戲bgm的原聲音樂我手上也有好幾個，而且，說實話……
“順便一提，我最近迷上的是，呃，應該是這個吧。《炸蝦飯超人好像在大贏特贏》。”
——這是我的作品。
我記得是在休息日花了8個小時左右做的，隻有氣勢的音mad。沒錯，沒什麽好隱瞞的，我曾經因為興趣做過音mad。
“我還挺喜歡這個人的作品的嘛，我看看，‘人間俠’先生。名字和老師好像好搞笑哦——”
——這說不定是場大危機。
難道說這家夥注意到了嗎……！？我就是‘人間俠’這件事……！
“啊，機會難得，老師也來聽聽看吧？‘人間俠’先生的作品。”
“不，不用了。”
“沒問題是吧？那，畢竟難得有這麽個機會，我就來放《炸蝦飯超人好像在大贏特贏》好了~”
從完全無視了我的迴答的羽根田的手機裏響起呆呆的歌聲和配合歌聲節奏的槍聲。
“這個人的作品節奏感很好，我非常喜歡呢~”
“哼、哼嗯？”
糟糕，有點高興。
“羽根田沒有在做音樂嗎？”
“嗯——偶爾會做一個玩玩吧。”
然後羽根田把視線從畫麵上移開，對著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就像‘人間俠’老師那樣。”
“什麽？！”
這家夥……！從一開始就都明白了……！？
“那個……”
校醫突然從床的一角探出頭來。
“如果已經康複了的話還是早點迴去比較好哦——”
“哇、啊、好的。”
羽根田尷尬地迴答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在保健室裏看視頻太過分了，校醫委婉地提醒了我們。之後我們關掉音樂，準備離開保健室。
“你自己迴去沒問題嗎？”
我對從床上起來的羽根田說。
“嗯，已經沒事了吧。”
羽根田說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起來她的狀態確實還不錯。之後羽根田穿上室內鞋，從床上站了起來。然後我們向保健老師打了聲招唿，離開了保健室。
我們迴到還放著羽根田行李的教室。
“我說啊，這種時候，老師你不是應該把我的行李帶到保健室來嗎？”
“不是，你不覺得女生的東西很可怕，不太敢碰麽？”
“嘛確實啦，一個搞不好可能就會變成性騷擾了。”
“是吧？”
其實隻是我沒注意到而已……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次認識到自己有多麽粗心。
——不過，但是嘛，我確實不該多管閑事。
想起以前在學校發生過的事，我的心情沉重起來。雖然最後結果還不錯，但說實話，之前右左美那件事我幹涉太多了。嗯，我還是不要和學生牽扯太多比較好。
教室裏已經空無一人了。其他學生應該都迴去了吧。
羽根田走向自己的座位，把筆記本和教科書塞進書包。
真好啊，她這樣就能迴去了。
我接下來還得為了年末做各種各樣的工作，還有考試和上課的準備。
“……啊，我也好想迴去喔。”
“一般來說，老師會在學生麵前說這種話嗎？”
“想迴去的時候說一句想迴去也沒什麽吧。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前幾天你還教右左美學習了對吧。”
“你怎麽知道的？ ！”
“哇哈哈，因為我是老師啊。”
我故意裝出一副很酷的樣子，其實是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了在圖書室裏開學習會的右左美和羽根田而已。
羽根田很擅長學習，也很會教人。說不定她比我們這些老師還會教書？有時我甚至會這麽想。
“我和其他老師聊天時也聊到了，這次小考右左美的分數整體都提高了啊。”
“哎呀，看到努力的孩子就想幫她嘛。不過，我沒有在勉強自己所以別擔心啦。對了，老師，你好像很關注我們嘛？——嘛，雖然我也有在注意著老師啦？……老師你明明平時挺自由散漫的，但時不時會擺出一副陰沉的表情誒。就像是在看著遠方的感覺。”
“咦、是嗎……？”
雖然我沒有那種自覺就是了。
“嗯，就像是剛才在走廊裏聊過之後那樣……啊，難道我踩到老師的地雷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對不起喔。”
“不，那種事……”
——明明我覺得應該沒事的。
但我卻無法開口否定。
不過一句調侃，根本算不上踩到地雷。隻是我擅自想起了以前的事而已。
“老師？咦？難道我真的踩到雷了？”
麵對沉默下來的我，羽根田擔心地來搭話了。
“如果真的發生過什麽事的話，我會聽老師說的喔——？話說，如果老師能把事情都告訴我的話，以後我就不會再踩到雷了對吧。”
“沒、沒事的。抱歉啊讓你這麽擔心。而且……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正因為沒有好好地讓它成為‘過去’，所以老師才會偶爾想起來，現在的老師不就是這種情況嗎？我覺得說出來會輕鬆一些喔？”
是這樣嗎……？說不定她說的沒錯。
可是，如果照羽根田說的那樣去做，讓那件事好好地變成“過去”，把那件事當成“過去”的話，我……
“——老師，你又在愁眉苦臉了。”
羽根田窺視著不知不覺低下頭的我的臉。
“沒關係啦，不管發生過什麽，都有我在呢。”
看著微笑著說著這些話的羽根田，我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感覺。
不管我怎樣逃避，怎樣假裝看不見，那道傷口也一直沒有消失。
那是因為我的過錯而沒有保護好的東西。
那是我想好好珍惜，卻沒有做到的東西。
都是因為我搞砸了————
“我真的可以輕鬆的活下去嗎？”
“為什麽不行呢？”
羽根田幹脆地迴答了我。
“我覺得‘過去’就是這樣釋懷的。”
那是像秋天的太陽一樣溫和，但在深處卻滿含堅強的聲音。
羽根田用她那慈愛的眼神注視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她的眼睛裏似乎能看到某種透明的影子。
——或許，羽根田也有不得不接受的“過去”。
雖然我還沒有那麽了解羽根田。不過，或許羽根田也和我一樣吧。
那麽，就從我的傷口開始說起好了。
那是我離開之前任職的學校時發生的事……
“——其實我，那個……”
我慢慢地張開沉重的嘴。
“嗯。”
“在之前的學校，有個學生找我商量，說和朋友關係不好。所以想找當時擔任班主任的我幫忙——但這完全是個錯誤。因為老師和學生的立場根本不一樣。結果到了最後，因為我的錯——因為我說了多餘的話，做了多餘的事，矛盾反而越來越大，最後弄得找我商量的那個學生退學了。——之後，那個來找我商量的學生在要退學的時候不知為何編造了一場我對他進行的我完全沒有印象的體罰。我跟校方商量過這件事但怎麽也談不攏——於是，我也從那所學校辭職了。”
羽根田安靜地聽著我如決堤般滔滔不絕說出的話。
“在辭職前的最後一天，我偶然得到了和那個學生說話的機會。你猜他當時對我說了什麽？”
“……他說了什麽？”
“‘全部都是老師的錯’‘全部把牢騷當真，想要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的老師的錯。’‘所以老師的這種下場也是自作自受。’”
我現在依然可以鮮明的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是冬天。在寒冷刺骨的教室裏，對著我哭喊的學生——
“那個學生說的沒錯，都是我的錯。所以……”
——所以我很痛苦。
正因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過錯。所以不能去責怪其他人，隻能一直，一直——
我討厭人類。
我真正討厭的正是我自己啊。
原本一言不發地聽著的羽根田，也像是不知該如何迴答，低下頭沉默了。
——果然，或許我根本不該說的。
“老師，時間是會前進的。”
“誒？”
羽根田把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得好像很特別一樣。
“確實，過去的自己會一直跟著你，但我關注的是現在的老師……所以沒關係的。就算老師犯了錯也可以重新來過，無論多少次都可以。”
那是充滿著慈愛的聲音。
“沒關係——我有好好地看著現在的老師喔。”
羽根田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謝謝你。”
“我才是！老師，謝謝你來這所學校。”
＊＊＊
“——我說啊，老師。今天你已經想迴去了吧？”
“誒……？”
等我說完，差不多要離開教室的時候，羽根田向我拋來了問題。
突然怎麽了……？
羽根田把雙手交叉在身後仰視著我，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走來。
總覺得很可怕，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羽、羽根田？
這樣是不是離得太近了點……？
羽根田的手“咚”的一聲放在了被逼到牆邊的我的臉旁邊。
這不就是——所謂的壁咚嗎……！？
“羽、羽根田……小姐？”
我不由自主地對徑直來到我麵前的羽根田加上了敬稱。
我完全搞不懂怎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對我的樣子很滿意，她像貓一樣咧嘴笑著說道。
“老師啊，我現在要把你帶走。”
然後她在我耳邊低語。
“我說啊，之後就和我一起逃去某個地方吧！”
＊＊＊
“哇——好涼爽！ 老師，你要在門邊待多久啦？ 快過來這邊——”
「不是，這裏真的可以進去嗎？ ！ 」
剛才羽根田在我耳邊低語時，我還以為她會像右左美那時一樣提議去校園外麵來著，沒想到最後她把我帶到了校舍的屋頂上。
“話說，原來屋頂沒有上鎖嗎……我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隻有二次元的屋頂可以自由出入。
“啊啊，平時的話是鎖著的哦。畢竟這裏禁止普通學生入內嘛。”
「禁止普通學生入內？ 」
那你這不是在違反校規嗎！
麵對驚慌失措的我，羽根田飄飄然地迎著涼爽的屋頂風，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
這家夥……居然這麽理直氣壯……
“咦？那為什麽今天這扇門開著？”
如果是因為老師或事務員的失誤導致今天的門開著的話，或許可以不追究羽根田的責任——
“啊，這個啊！”
羽根田一邊說，一邊開心地摸索著自己的口袋。
“——這個哦！隻要用這個來撬鎖的話，這裏的鎖很容易就能打開！ 超輕鬆的！ 所以我經常來屋頂啦——！”
羽根田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是一根一眼就能看出是從她自己身上拔下來的橙色的小羽毛。在夕陽的照射下，那根羽毛顯得閃閃發光。
話說你這家夥……
“撬鎖……”
羽根田帷，真是可怕的孩子……！
這位以成績年級第一名將軍了畢業的優等生，究竟是怎樣的不良少女啊。
這樣我連在屋頂入侵事件上幫你辯護都做不到了……
我還曾經很疑惑為什麽羽根田這麽優秀卻一直待在學校裏——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嗎……
“屋頂上很舒服吧？”
並不知道我的腦子正因不知該如何評價她而攪得天翻地覆的羽根田，雙手向上攤開，眺望著頭頂上廣闊的天空。確實是萬裏無雲、晚霞燦爛的天空。正如羽根田所說，風也很舒服。
我記得羽根田是伯勞來著？
伯勞是一種毛色橙色、手掌大小的小鳥——可能正因如此吧。
我才會看著融入晚霞的羽根田想到這件事。
——羽根田真的與天空很相配。
“怎麽樣？有稍微轉換心情嗎？”
站在稍遠的地方仰望天空的羽根田突然迴過頭來看向我這邊。
“誒啊！啊、啊！大大，大概有讓我轉換到一點心情吧——!”
麵對被羽根田的身影迷住，明顯地動搖著的我，羽毛田露出了強忍笑容的微妙表情。
“唿，老師……真的太有趣了。”
“別、別煩啦……抱歉啊羽根田，闖入屋頂違反了校規，應該扣分。”
既然在我麵前光明正大地違反了校規，那我也得站在我的立場上為了其他學生處置她才行。
“嗯，沒關係的。那，反正都要扣分了，幹脆啊……”
幹脆地接受了扣分的羽根田輕飄飄地向我走來。
羽根田的距離依然很近。或者說，越來越近了，幾乎已經要碰到了……！
剛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
羽毛田仰視著我，微笑著說。
“老師，你能轉過去一下嗎？”
“啊？為什麽？”
“快點快點。”
我在不知道到底要幹什麽的情況下，轉身背對著羽根田。
之後的下一個瞬間，我從背後感覺到了柔軟的觸感，羽根田的手從後麵繞過了我的手臂。
這、這是————————！？
誒！？難道說難道是！
我現在正在被羽根田從後麵抱住嗎！？
不管怎麽說你這也太積極了吧羽根田小姐！！啊啊啊女孩子果然很柔軟啊！不對不對！別高興啊！啊哇哇哇，總感覺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仿佛身體飄浮在空中——誒？
風的聲音變了。
那是屋頂上空10米左右。等我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沒有接觸到地板了。
“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根田小姐？！”
“嗯？”
“我飄飄飄起來了誒……！？”
“嘛，那當然啦——因為我飛起來了嘛。”
一對巨大的橙色翅膀從羽根田的背後展了開來，而我則是以被羽翼田從背後抱住的形式在空中飛翔。
“羽，羽羽，羽根田……！”
“什麽？我說啊，老師，不要亂動啦，會掉下去的。”
“掉下去……？ ！”
別說那麽可怕的話！雖然我曾經很羨慕涉及魔法的奇幻小說裏的飛天描寫，但在想象中飛和在現實裏的飛可完全是兩碼事。不對，飛在空中也太可怕了吧……！
風在我耳邊唿嘯。明明在屋頂上吹風的時候是那麽愜意，在高空聽到的風聲卻成了我越來越恐懼的主要原因。
“沒事的沒事的。隻要老師保持平常心就不會掉下去啦。”
“不是，這超可怕的啊！？我的求生欲都要暴走了！！”
“哈？這種遣詞用句真的好惡心……哈、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啊……”
之後，我的身體再次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這次她把手繞過我的膝蓋後麵和背後，變成了我被羽根田從前麵抱住的姿勢。
“老師，你能抓住我的脖子嗎？”
“啊，好的。”
——這是我生來第一次被女孩子公主抱。
但是，這種姿勢和剛才相比安心感完全不同。羽根田……你的力氣還真大啊……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話肯定會心動吧……總覺得自己輸了。
話說，公主抱意外的……就是有一種緊密感啊……該怎麽說呢……
這種姿勢也挺那啥，挺讓我緊張的……
“我說啊，老師你沒在亂想什麽吧？”
“沒有，我什麽都沒有想。”
“是這樣嗎？那你怎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用敬語啊？嘛不過這樣挺有意思的。”
那是因為我已經沒有餘裕了。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還在像以前那樣拿我取樂……因為換了個姿勢，現在我能看到羽根田的表情了。
——然後，也有了能夠環顧四周的餘裕。
染紅天空的夕陽已經落下一半了。
“因為從高處看到的天空比在下麵看到的更廣闊、更美麗嘛。所以我想讓老師也看一看這樣的景色。”
就像羽根田說的一樣，飛起來之後再看的天空非常廣闊，有一種我們被天空接納了一樣的感覺。吹在耳邊的風也沒有剛才那麽可怕了。
——真是絕景。
這就是羽根田看到的景色嗎？
“老師。”
羽根田一邊眺望著夕陽一邊對我說。
“我啊，想要像這片天空一樣包容老師。”
“誒？你這是告……”
“老師有點自我意識過剩了喔。”
“對不起。”
雖然我因為太害羞了開了個玩笑，不過我感覺有點明白羽根田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了。
羽根田就是天空啊。
不管表情怎樣變換，她都會一直在那裏。
她肯定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才把我帶到這裏的吧。
“……謝謝你啊。”
那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話語。
那是因為風聲而顯得很微小的聲音。
羽根田一言不發，在夕陽下微笑著。
“——不過啊，你當著老師的麵做的違反規定的行為也太多了吧？你這家夥……這樣下去真的不一定能成為人類喔。”
“啊哈哈！沒事啦。老師你這樣我反而覺得你給我了正當的評價，真開心。”
“……你不是想成為人類嗎？”
“嗯。是想成為的。——不過我現在還不用成為人類也沒關係。”
“這是什麽意思？”
“嗯……先對老師保密。”
這樣說著的羽根田露出的微笑看上去有些悲傷。
高空清爽的空氣，以及不受任何阻礙的廣闊天空。
也許羽根田帶我來這裏的理由不止一個。
因為羽根田可以變成鳥的姿態所以可以看到這種景色。
是不是正因為如此呢。
所以羽根田才故意像這樣把自己違反校規的行為暴露給我。
其實啊，我還想待在天空中。
——她其實是想告訴我這件事，之類的。
我很想說點什麽，但漸漸落下的晚霞實在太美了，總覺得開口說話很不識趣。
羽根田的頭發在晚霞中閃閃發光。
真漂亮。
果然，羽根田和天空非常相配。
＊＊＊
太陽落山了，在學校的屋頂上能看到繁星點點。
因為學校坐落在郊外，空氣非常清新，所以能看到比老家附近更多的星星。
不管怎麽說晚上還去飛行也太危險了，所以我和羽根田迴到了屋頂上。
——有點冷啊。
11月。已經到了太陽落山後會相當寒冷的季節了。在我問羽根田會不會冷之後，她迴答我說這種程度還好，明明她的病剛好，而且穿得那麽薄，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
關於這次的事情，理由暫且不論，因為是背離人性的行為，當然是要扣分的，但如果是這些事都是本人希望扣分而做出的行為，如果我扣了她分的話又覺得是在按照羽根田的意圖行事，總覺得讓人有點生氣。
雖然她不但違反了校規，還做出了背離人性的行為，但羽根田應該是為了給我打氣才帶我來這裏的吧。
因為我是老師，除了進行學力測試以外隻能給學生扣分。這是立場上無可奈何的事情。加分隻能在學生之間進行。
——既然如此。
“我說，羽根田啊。”
“嗯？”
久違地迴到地麵，收起翅膀做著伸展運動的羽根田聽到我的唿喚，迴過頭來。
“羽根田是喜歡音樂的對吧？”
“嗯，沒錯。聽和唱我都喜歡。”
我對嘻嘻地笑著的羽根田提出了一個建議。
“那麽，我能在這裏聽一聽羽根田的唱歌嗎？”
“在這裏！？”
這完全是我在強人所難。但是，我真的很想聽一聽。
“你不是都在保健室聽過我做的音mad了麽，這就算是那個的交換吧？”
“誒——？空中飛行不算嗎？”
“那完全是違反規定的行為所以不算。”
“……明明老師你也玩得那麽開心。”
“嘛，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羽根田發出了“嗚誒？”的聲音，之後迷茫地移開了視線。之後她瞥了我一眼——
“……唱的不太好也沒關係嗎？”
能看到這樣弱氣的、甚至有點害羞的羽根田真是很稀奇啊。
“我想聽。”
我在屋頂的門附近坐下了。
不知道羽根田是不是因為看到我的行動而放棄了抵抗，邊發出“呣呣呣……”的聲音邊露出略帶怨恨的眼神，之後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啊”的表情看著我。
“……那我就稍微唱一下咯。”
羽根田調整姿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片刻之後，羽根田柔軟而清澈的聲音在夜空中迴響。
那是一首歌頌光輝燦爛的星光的歌。
——真是不錯的聲音啊。
這溫柔而有力的聲音，如果能就這樣傳達給其他人就好了。
如果能傳到留在學校裏的學生那裏，讓那裏的學生提高對羽根田的評價的話——
這星星的旋律一定會傳達給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