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右左美！今天啊！我被老師誇獎了哦！那個啊，小彗子我，被誇是全班裏，字，寫的最漂亮的人了呢！”
嘿，那真是太好了呢。
“哼哼，而且啊，小彗子呢，已經可以把平假名全部寫出來了呢！因為很開心，就來摸摸小右左美吧。誒嘿嘿，小右左美軟綿綿的好可愛呀。”
我知道的。都是多虧了小彗子一直都很珍視我呢。
“小右左美，今天也和小彗子一起睡覺覺吧！”
真拿你沒辦法呢。小彗子沒有右左美在可不行呢。
“最喜歡右左美啦！以後也要一直陪著小彗子喲。”
那當然啦。
右左美也最喜歡小彗子了！
＊＊＊
自我來到這個學校那天算起大約過了半年。9月1日，從今天開始就進入第2學期了。
因為暑假結束而感到倦怠的可不隻是學生。對於教師來說也是如此。可以的話，我也想就這麽玩一輩子遊戲下去……
因為在暑假期間總會有不少新遊戲或是遊戲的追加內容上市，所以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暑假我過得很是充實。
真是的……明明時間這麽有限，也太讓人困擾了吧！就算被說是陷進了遊戲公司的營銷策略，我也是會買單的！我可是會買單的！！我可是絕對會買單的！！！把因此而買了一堆搞得囤積下來了的遊戲放到假期裏盡情消化可太快樂了……嘿嘿……爽死……
“——一臉癡笑的好惡心的。”
“我、我才沒有癡笑……！？”
完蛋我完全大意了。
在第二學期的開學式結束後，在返迴教室途中沉浸在快樂暑假的我，因為被一隻翻白眼的兔子，訂正，因為被右左美投以冷漠視線，不由得腳下一踉。
“怎麽看都是暑假開學綜合症。反正人間你肯定是過著邋遢不堪的生活沒錯吧。”
“……你啊，難道以為老師和學生一樣是有暑假的嗎？”
“難道不是嗎？”
右左美用純粹的表情看向我。
哼哼、看來這家夥就因為我在暑假有時間帶隊出行，就覺得教師在暑假中很閑的樣子啊？嘛，雖說我也因為少見的出了趟門而有些開心……久違吃了次西瓜可真美味——不對不對，不是這迴事！
我誇張地大聲咳了咳。
“呃——就算你們有得休息，但我們教師可還是得上班啊。像是事務工作、研修什麽的，就算是暑假我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我像是輕小說主角一樣，對著什麽都不知道的右左美歎息著“哎，呀嘞呀嘞”，同時搖了搖頭。
“那人間在暑假的時候也在工作嗎？”
“也沒做多少。休息了個爽。”
麵對右左美的表情，我老實地坦白了。
對。在這個學校，非常非常容易拿到休假……！
我在學校暑假的期間，竟然獲得了整整3周的假期，讓我能在老家的清涼房間裏過著盡情享受遊戲的生活……！！那些在第1學期因為忙碌而大量積攢下來沒玩的獨立遊戲，我夜以繼日地，有時甚至廢寢忘食地把時間消費在它們上麵……！！可謂是一個墮落到極致的最棒假期！！
“……既然有好好休息就別說自己很忙。好土。惡心。”
右左美冷漠地拋下這些話，迅速走進了教室。
啊……這樣果然有點過分了……
看著教室裏滿臉不悅趴在課桌上的右左美，我感到了些許後悔。
“……擔心你可真是虧大了。”
沒有任何人聽到了這句話。
＊＊＊
“咦？羽根田呢？”
第2學期開學式結束迴到教室時，我發現唯獨羽根田帷不知蹤影。其他的學生都已經分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了。雖說在開學式上看到的羽根田看上去很是困倦，但姑且還是有確認到她的出席。她出了什麽事嗎。是繞路去了什麽地方嗎。還是說發生了什麽……？
正當我為此擔心之時，教室的門帶著嘎啦嘎啦的聲響被拉開了。
“啊抱歉抱歉！我稍微遲到啦。呀、因為發現了個少見的東西嘛。”
“羽根田……你手上拿著什麽……？——嗚哇！好惡心！！”
光是形容她手中拿著的東西都令人心生不快。
——是蟲子。
蟲子的關節處長出了蘑菇。不對……這是被寄生了……？
真的好惡心。不是這也太惡心了。
羽根田是會去摸蟲子的類型嗎……？啊，她是鳥來著……不對等等，我是真的不想繼續再直視那個也不想說明了。想知道得更詳細的人自己去穀歌搜索一下吧。
“那是冬蟲夏草。”
和從頭頂到腳尖都起滿雞皮疙瘩的我相反，這個教室裏的女孩子們都吵鬧著聚到羽根田的身邊。
——冬蟲夏草？我倒是有聽說過。記得是什麽遊戲裏的稀有道具。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呢！原來是長這樣的啊。”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雖說曾經聽說過，沒想到它是真實存在的呢！真是驚訝桃樹山椒樹！”（20世紀70到80年代的一句流行語，表非常驚訝）
誒……為什麽大家會看著蟲子蘑菇雙眼放光啊……
高級班的學生們，用著就像是在聊化妝品一般的勁頭聚在蟲子蘑菇前……
而處在中心位置的羽根田也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
“嘿嘿，這是我剛剛在學校的森林裏見到的——呐，機會難得，要不要以這個為獎品陪我玩個遊戲呢？”
羽根田臉上浮現出調皮的笑容。
“要玩！”
“我想玩！”
“我想玩呢~！”
看來全員都要參加這個遊戲。身為發起人的羽根田迅速開始思考起遊戲的內容與規則。高級班的學生們能全員一起享受什麽事情，也算是非常令人高興的。
——但是，這些家夥忘記了一件事情。
“你們幾個——”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我的聲音才終於想起了現在是什麽時間，她們全員一瞬間滿臉寫滿了尷尬。
“——我們可差不多要開始上課了啊？”
連同這蟲子蘑菇在內，我們的第2學期開始了。
＊＊＊
放學後，這場羽根田發起的遊戲，看來最終是右左美獲得了勝利。
“太好啦！得到冬蟲夏草啦！”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右左美發出如此喜悅的聲音……
和以往說話帶刺的態度相比，這副喜悅的模樣讓我感到很是新鮮。
“恭喜你，那麽這是獎品的冬蟲夏草。”
“謝謝你！”
右左美從羽根田手中接過蟲子蘑菇。
對我來說，我還是一如既往無法理解它究竟好在那裏。講真那個不是很惡心嗎……
“我說啊，尾尾守。”
“是，怎麽了嗎……？”
“那隻蟲子蘑菇到底哪裏好了？”
“明明是當老師的人，連冬蟲夏草有什麽功效都不知道，真蠢啊。”
也許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小心捧著蟲子蘑菇的右左美似乎有些輕蔑地放言道。
“不是，我又不是這方麵的專業人士，當然不知道了。我反倒想問你們為什麽知道啊。”
“冬蟲夏草在人類的世界裏也是中藥的一種哦。”
和右左美不同，尾尾守似乎會仔細為我說明的樣子。
“一般來說，好像經常和肉放一起烹調。嗯，好像是對肺還有腎髒有好處？的樣子！好像可以做成很好的藥品哦。”
這麽說著的尾尾守麵帶平和的微笑，小聲嘟囔著說我其實也有點想要呢。
原來如此。雖說外表看上去是那個樣子，但那是挺珍貴的藥材呢。這樣的話，她們會想要這個也不奇怪……嗎？
從這件事上也能窺見她們與所謂“普通”的高中生有著不同的感性。
啊，不過，要說的話我們人類之中，也有些人擁有很是奇怪的興趣，嘛……對蟲子蘑菇知之甚詳也算是挺普通的了。不知道我那位做洗發水食評的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
仔細想想，倒是一部分人類的興趣還要更加特殊一點。
“呀，還挺開心的呢。要是下次再發現了就再一起玩吧。”
“我也想要冬蟲夏草當作陸地的收藏品呢~”
“拿來做收藏品就太浪費了。這可是要拿來使用的東西。”
“啊啦，難道說右左美同學的身體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感覺水月的這句話，讓一直以來都很是嚴肅的右左美的眼神中閃過溫柔的光。
“才不是右左美不舒服呢。”
右左美的聲色非常柔和。不開心的表情也稍稍緩解了。
右左美小心翼翼地握著手中的冬蟲夏草。
仿佛那是份易碎的寶物一般。
“這是為了右左美重要的人呢。”
＊＊＊
第2學期開始之後稍微過了一段日子。
這是在暑假開學綜合症也得到治愈的我，正感覺自己與眾不同的日常生活正逐漸恢複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右左美同學，人間君，有重要的事情聯絡你們，請來校長室一趟。”
在天色還如正午般明亮的放學時間，一如既往帶有開玩笑般語調的校長麵帶奇妙的神情，把我和右左美叫了出去。
——右左美也要？
也許是要她注意品行吧。不對，就算是在身為班主任的我看來，右左美沒做好的也隻有遣詞用句的方麵而已。在學習態度方麵她一直老實認真，說她沒有任何可批評之處也毫不為過。就算是“遣詞用句”的問題，至少在我知道的範圍內並未造成什麽較大危害才是，若是有些過頭的話我也會讓她稍多注意。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情呢。右左美也沒了以往的氣勢，沉默著老實地跟著我走向校長室。
“……幹嘛。不要一直盯著我。”
啊，還好。看來她還是挺有精神的。
“請進來吧。”
在校長的催促下，我和右左美進入了校長室。那個和我麵試時就見到過的蠟像一如既往地立在房間角落，看似高級的家具則是閃閃發光——真是個不管來幾次都讓人覺得毫無品味的房間。
嗯？蠟像是不是增加了？入口附近的那個，我上次來的時候就有了嗎……？
和不知為何腳步沉重起來的我相反，右左美輕快地走向接待區的椅子，輕輕坐了上去。我則是坐到了右左美的身旁。
校長則是坐到了與我們對麵的椅子上，緩緩開了口。
“——是關於木崎彗子女士的事情。”
木崎彗子？
“小慧子出了什麽事嗎！？”
對這個名字作出反應的右左美激動地探身到桌上，以完全抓不住的勢頭緊逼校長。
即便和右左美的距離近到好像能感受得到她的唿吸，校長也沒有產生一絲動搖。他繼續張口淡然說道。
“……從理事長那得知了這個消息。雖說也有木崎女士年事已高的緣故，她從很久以前開始身體狀況就不太好了。而就在前不久，她在做檢查的時候發現身患重病，就此住進了醫院了的樣子。”
“……她的病情怎麽樣？”
“不能說有多好吧。”
這句話讓右左美渾身一緊。她皺緊眉頭，緊閉著嘴。
“……嗚，小彗子……”
右左美有氣無力地呢喃著這個名字。她垂著頭，自己置於桌上的手緊緊握起。
“——於是，與理事長商量過後，我們決定對右左美同學實施一項特別措施。”
右左美立刻抬頭看向校長。她的表情同時混雜著期待與不安。
“特別措施……？”
“也就是‘24小時的外出許可’。”
“可以去見小彗子嗎！？”
右左美興奮地插嘴道。然而，校長的麵色卻依舊凝重。
“正是如此。但是——”
校長的眼鏡閃過不祥的光。
“——不是用你這個模樣，而是用你‘來到這個學校以前的模樣’，就是了。”
毫無品味的校長室中，伴隨著校長這句毫不留情的發言響起，右左美咽下口水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
校長告知右左美，讓她盡早決定是否接受特別措施過後，右左美便離開了房間。
現在，留在校長室的就隻剩下我和校長了。
“那個，校長。木崎女士難道是——”
“她是‘右左美彗’想成為人類的理由的人。”
——果然。
“從要保護個人情報的觀點來看，我也很煩惱能告訴人間君你多少事情。真是抱歉這麽晚才告訴你。木崎彗子女士，76歲。她是右左美同學的所有者。”
所有者？啊，就是說她是飼主的意思吧。
“關於特別措施，會在收到右左美同學正式申請過後，由我帶右左美同學前去見木崎女士。人間君身為班主任，是希望你能把這件事記在心裏，才讓你來同席的。”
＊＊＊
離開校長室的我，為取自己留在教室的資料而走迴教室。與此同時，我思考起右左美的事情。
——右左美彗。
是兔子。學曆在籍第3年。今年開始就讀高級班。和水月一樣是一路直升上來的。想成為人類的理由是“想向關照過自己的人類報恩”。
恐怕她想報恩的人類便是木崎女士吧。
最壞的情況下，若是木崎女士的病情突然惡化，導致右左美再也無法報恩的話，那她今後要怎麽辦才好。說到底所謂報恩究竟要做什麽啊？——對右左美而言，算是很少見的並不具體的目標。
身邊總是環繞帶刺氛圍的她，對他人嚴格的同時，同樣也嚴於律己。
她比誰都更加努力。
學習和品行方麵都無需多言，隻要在遣詞用句方麵不要被扣太多的分，想在今年畢業也不是夢話——現階段的她被如此評價。
右左美估計是會接受特別措施的吧。
就我所知來看，這次的處理，已經是這個脫離現實的學校在這個狀況下，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措施。
若是如以往所見的右左美這幅兔耳美少女模樣，不管是從好還是從壞的意義上說，她都太容易吸引眼球了。正是因此，校長才指定了“來到這個學校以前的模樣”這一要求。
迴到高級班的教室了。
——沒錯。這個班級裏的學生們，本來也不是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我打開了教室的門。
“——你不是應該迴去了嗎？”
麵帶陷入沉思表情，一個人孤零零看向窗外的右左美待在教室裏。能聽到外邊哇哇叫著的其他學生的聲音。她一注意到走進教室的我，便扭頭看了過來。
“人間……老師。”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右左美叫我老師。
“右左美，啊——抱歉啊，雖說這話不知道由我這種幾乎完全不了解情況的人來說合不合適，校長他說想什麽時候接受特別措施都沒關係，所以你——”
“——沒有意義。”
右左美漂亮的臉蛋扭曲起來。
“就算用原本的模樣去見小彗子，也沒有任何意義。”
聲音顫抖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右左美現在一副隨時要崩潰的模樣。
“……右左美，怎麽會沒有意義呢。畢竟你看，你不是兔子嗎？那樣的話，隻要和她見上一麵，像是靠到她身上叫個幾聲什麽的，不是也有這種能傳達自己心意的方式嗎？”
就像這樣，即便沒法說話，也有一大堆能做到的事情。不是也有一些是隻要待在身邊就能傳達到的事情嗎。
——然而，右左美用更受傷的表情噔向了我。
“……嗚，人間什麽都不知道……右左美是……右左美是……！”
右左美赤紅的眼睛逐漸被淚水填滿。
“右左美是沒有辦法像真正的兔子那樣，自己靠上去，自己發出聲音，讓別人知道自己正活在世上的……！”
右左美的視線落到了教室的課桌上。在那裏，高級班4人的課桌排列在一起。
“……我好羨慕其他人。就算變迴原來的模樣——鏡花就算不能讓別人看見模樣，也可以用聲音傳達。帷也可以飛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而一咲原本幾乎就是人類了。太狡猾了。”
雖然看不見右左美被頭發遮住的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她嘴角那悲傷的笑容。
“右左美……右左美並沒有活著。”
沒有活著。既沒有活著，也沒辦法自己動起來。也就是說，右左美是——
“——右左美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兔子的玩偶。”
＊＊＊
“小右左美！聽我說！那個呢，彗子，有喜歡的人了呢！”
嗯，是怎樣的人呢？
“是隔壁位置的小健！彗子被老師叫去搬筆記本的時候，他會陪著一起去搬呢。還有呢，彗子喜歡的書也是，小健他也會說很好呢。還有……小健笑著的時候，我也會覺得開心呢。”
……總覺得，反而是在聽著的我有點感覺到羞恥了。
“然後呢，這段時間還一起去喝了可爾必思呢……嘿嘿，因為太緊張了，連是什麽味道都沒喝出來呢。啊，不過那個時候，小健看著彗子的衣服時還說‘就像是妹妹一樣’呢！是不是在說我跟小孩子似的呢，真是沒禮貌呢！”
真是個不懂關心他人的家夥呢。不過，小彗子看上去很幸福的樣子。
小彗子幸福的話，右左美也很開心。
右左美隻能做到聽小彗子說話這種事情而已。
所以……雖說其實心裏很生氣，但還是希望那家夥可以讓小彗子幸福。
＊＊＊
坦白自己是玩偶一事的右左美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靜靜深吸了一口氣。
“——人間。”
那個眼神，已經不像先前右左美一人待在教室裏時那般搖擺不定，而是直直地將我射穿。
“右左美想保持這個模樣去見小彗子。但是校長和理事長是不會允許的。”
……有股不祥的預感。
“所以，想要請人間幫忙。”
“……具體來說是要我做什麽？”
“想要借人間的理事長寶玉戒指一用。”
“右左美……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隻要有戒指，就可以讓右左美保持這個模樣到結界之外。但這意味著，要打破學校定下的規則。
“——畢業會變得很難哦。”
這個學校的升段與畢業都是分數製的。若是被發現違反校規，分數就會被扣走。
“……右左美可不是為了畢業才待在這個學校的。”
右左美的聲音裏充滿著力量。
“右左美隻是想要成為人類，想要待在小彗子身邊而已啊！”
這麽說著，她就像是祈禱一般，在自己胸前十指相扣。
“所以……人間，右左美已經沒有時間了！小彗子可能就要不在了！能拜托的人也隻有人間而已！隻要人間願意答應右左美的請求，要做什麽都可以……！所以……”
她的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了啼哭聲。
我不知道要對這樣的右左美怎樣才好。
“人間，請幫幫右左美吧……！”
那淚眼汪汪的訴說，不由得讓我想起。
——那個時候，向我求助的學生。
還有，遭到背叛，沒能救到的學生。
“人間……？”
右左美不安地窺視陷入沉默的我的臉。
我的唿吸逐漸加速，額頭與背後漸漸滲出冷汗。
我——……
“我知道了。那人間也一起去吧。這樣的話就和帶隊出行一樣了。右左美不會一個人行動的，會待在人間看得到的地方的。沒事的——兩個人的話，就不可怕了。”
為什麽右左美會說這些呢。
難道是我看上去像是在害怕著抗拒著什麽嗎。
——害怕？
是啊，害怕。害怕再度讓學生陷入悲傷。害怕因為我的緣故而讓什麽人不幸。害怕被背叛。如果要受這種罪的話，那我還是不和任何人扯上關係，一個人待著要好得多得多。我可是一旦想為某人努力就會給其他人徒增困擾的人類啊。我總能遠遠聽到什麽人哭泣的聲音。冷得刺骨的冬日教室。哭泣著指責我的學生。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人間。”
右左美凜然的聲音將我拉迴現實。
雲彩高高掛起，太陽剛開始西斜的夏日天空。
放學後顯得悶熱的教室。
能聽到遠方傳來的，在操場上嬉戲的學生的聲音。
還有，出現在眼前的兔耳美少女。
——對。這裏不是那個教室。
我深吸一口氣，恢複平靜。
“——人間。右左美再一次拜托你。”
右左美的眼睛死盯著我不放。這就是她意誌堅強的表現吧。
在我眼前的人，並不是那個時候的學生。是右左美。
貪求分數，比任何人都想更快成為人類的，右左美彗。
然後，右左美緩緩地，將手伸到了我的麵前。
“請來幫幫右左美吧！”
一直為了畢業不斷努力的右左美，不惜打破學校的重要規定，也想要獲得的時間。
而能實現它的教師，恐怕就隻有我一個人。
若是牽住她的手，我和右左美肯定會被處以重罰吧。
——即便如此。
“畢竟，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嘛。”
右左美的身體微微動搖了一下。
若是，此時牽下右左美的手的話。
若是，此時沒有牽下右左美的手的話。
我思考著，究竟該選擇哪個選項。
到底選哪一個，才不會讓我更加後悔。
——這次，和那個時候不同。
右左美是帶著明確的目的來向我請求幫助的。
即便是要舍棄掉在這個學校裏積累起的一切。
隻為了僅有的“想去恩人身邊”這一個目的。
——嗯，沒關係的。
“你做好覺悟了吧。”
“那當然了。”
很好。那麽，出發吧。
開始這場逃出學校的旅行。
我牽住了右左美向我伸出的手。
＊＊＊
簡要說明我和右左美的計劃就是如此。
首先，要讓右左美變裝，打扮成看不到耳朵的模樣。
其次，要使用我的戒指的能力，需要和戴著戒指的人牽手，一同走出學校的結界。
之後就這樣，直接前往身為右左美的所有者，也就是木崎彗子女士住進的醫院。
我知道木崎女士在哪間醫院就醫。先前校長在給我和右左美說明特別措施的時候，拿出的資料裏就寫有木崎女士的醫院名。
“——人間，久等了。”
“哦，真快啊。”
戴著大大帽子的右左美出現在眼前。
“宿舍那沒關係嗎？”
“沒被發現。沒被任何人看到。”
“……是嗎。”
我和迴宿舍變裝的右左美在森林裏碰頭。
是一個可以遠遠看見作為結界邊界的櫻花樹的地方。
“那啥，從這裏開始你就要一直牽著我的手了……喂，別給我這麽明目張膽地表現厭惡。”
被她這樣無言緊盯著，讓我感覺快要在逃離學校以外的其他事情上被打擊到的，所以快停下來啦。
“哎……真沒辦法。”
“什麽沒辦法……剛才在教室裏我們不是牽過手了嗎……”
“……牽的方式不一樣啊。”
“啊……”
說起來確實。
在教室裏牽手的時候就像是握手一樣，但接下來可就不同了。因為要是把手分開會很糟糕這種理由，我和右左美必須得像戀人一樣十指相扣才行。
右左美輕輕歎了口氣，向我伸出了手。
“……給。”
總覺得在各種意義上來說這隻手也太難牽住了。
——這樣真的好嗎。
說不定有更多其他更好的辦法。這個想法浮現在我腦海的角落。
一旦牽住這隻手，我們就隻能前進了。
就沒有迴頭路可走了。
感覺到了我的這份迷茫，右左美一副火大的模樣強硬地牽上了我的手。
“真是的……不可靠也要有個限度啊。”
像是驚訝於我的態度一樣，如此放言的右左美拉著我，一個勁向結界的方向走去。
毫不猶豫一步步前行的右左美，已經滿心是與恩人相見了吧。她走得比以往更快些，讓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上她。
馬上就要走過櫻花樹了。這便是結界的邊界。不知是否能通過呢。
經驗上說，“戴著戒指的我”和“我所觸碰的東西”，是可以穿過這個結界的才對。我的衣服，包，還有包裏麵的東西，我每天都帶著這些穿過這個結界。
——但是，右左美又是如何呢。
到達櫻花樹旁了。
馬上就要到結界之外了。
——果然，隻要是戴著戒指的人所接觸到的範圍內，都是會被結界幹涉的樣子。
我和右左美從將學校覆蓋的結界中走了出來。
右左美的模樣，還是待在結界裏時的模樣。
“……出來了啊。”
已經真的沒法迴頭了。
“人間，絕對不要放開右左美的手哦。”
右左美握住我的手的力量強了幾分。似乎還有些顫抖。
一旦放開這隻手，右左美就沒法保持現在的模樣，變成一隻單純的兔子玩偶。
而我要是失去這隻戒指的力量，就會把右左美和學校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踏上了同一條賊船。
接下來，屬於我們的，做好被處分覺悟的冒險開始了。
＊＊＊
“小右左美，我啊，被健一他求婚了呢。他對我說，請和我結婚吧。”
結婚？確實你們一直待在一起呢！這是件好事呢！
“但是，我有一點迷茫呢……”
怎麽了？小彗子不是一直都喜歡小健的嗎！沒什麽好迷茫的！
“我……像我這種人，真的能做配得上做健一他家的妻子嗎……”
家族的事情右左美不是很懂啊……但是，隻要小彗子幸福我就很開心！
“在學生時代是沒有在乎這些，但健一他們家可是曆史悠長的有產家族，原來他還有未婚妻的。而且，健一的姐姐還跟我說，是我把這一切都給糟蹋了……”
小健的姐姐是壞人嗎……？小彗子看上去好傷心。
“真的，我真的可以嗎……”
那肯定是可以啦！小健一定也會這麽說的！
“小右左美……今天就久違地一起睡吧。”
咦！可以嗎！？好開心！好久沒有和小彗子一起睡覺了！
“如果能真的和小右左美說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也是這麽想的。右左美也想把右左美所想的事情，讓小彗子知道呢。
但是，右左美……右左美隻是玩偶。
就算被小彗子擁抱，也沒有辦法去擁抱小彗子。
雖然小彗子有體溫，但右左美沒有。
如果有一天，右左美的願望能得以實現的話。
右左美想告訴小彗子的事情可有不少呢。
＊＊＊
離開學校的結界兩小時後。
我和右左美隨著巴士搖晃著。
從學校出發後來迴換乘巴士與電車後，從這個地方再坐3個巴士站點後，似乎就能到達木崎彗子女士所住的醫院了。
右左美用好奇的眼神看著窗外的風景。
查了一下後發現醫院的會麵時間到19點為止。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大約是16點，所以右左美能見木崎女士的時間大約有一小時左右。就為了這短短一小時，我們頂上了也許今後的未來會被攪得一團亂的風險。
——這種事也太不劃算了。
確實很不劃算。即便如此，我們能與他人活著對話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這個時間可遠比我們想象中要短得多。
巴士停在了停靠站。
“下一站就到了嗎？”
戴上深深帽子將兔耳隱去的少女小聲向我發問。
“是下下站啦。”
我也小聲迴答道。
我們在其他乘客眼裏是被如何看待的呢。
我和右左美。
中等身材、三十歲前後的男人和纖細嬌嫩的可愛少女。
一個不好會被當成爸爸活……嗚……至少希望能把我們看作兄妹啊……不對，顏值差距來說有點困難啊。啊，總感覺難受起來了。還是別接著想這個問題了。
巴士又一次停靠了站點。
“下一站就到了嗎？”
右左美用比先前更加緊張的聲音，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是啊。”
我也簡短地迴答了她。也許這份緊張也傳染給了我，我與右左美牽在一起的手也多少使上了力。
和女孩子手牽手什麽的，在小學以後就再也沒有過了……雖說現在不是想著這些的時候，但一想到自己左手上正牽著女孩子的手，總感覺自己在別的意義上緊張了起來。
右左美的手小到能被我的手整個包住，感覺帶有一絲溫暖。
右左美不知我這份莫名其妙的緊張，仍舊眺望著窗外。
而窗戶玻璃所反射出的表情，看著比先前更加遙遠的什麽地方。
＊＊＊
“媽，這個玩偶一直裝飾在這種地方，再怎麽說也太舊了，差不多該收拾掉了吧？”
“說的也是呢……”
確實右左美也是挺有年代的東西了……但是，小彗子也會時不時地把右左美的身體弄幹淨的！所以，右左美還完全沒問題！
“媽，你又咳嗽了吧？玩偶這種東西無論怎樣單是放著就會成為積灰的原因了，這樣不是對身體也不好嗎？”
誒……？小彗子是因為右左美的關係，身體才變差的嗎……？
“但是啊，小右左美可是從媽媽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待在身邊的，事到如今可不想放手呢。”
就，就是說啊！在這個家裏，比任何人陪伴小彗子的時間都要長的可是右左美呢！所以——
“……我是挺尊敬媽珍愛物品這一點啦，但再怎麽說也夠了吧？你看這隻小兔子也在說已經夠了喲~呢。”
才不會說這麽過分的話呢！明明一點都不了解右左美，不要隨便亂說啊！
“但是……”
“啊行行行我知道了！那至少把這個放到看不到的地方去總行了吧？我也不是說什麽都應該丟掉。我啊，隻是很擔心媽的身體。”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呢……？右左美隻要能待在小彗子身邊就夠了啊。
——明明這就是右左美的一切啊。
＊＊＊
“應該……就是這裏吧……”
18點3分。在9月的這個時間，天空還仍舊明亮。我和右左美站在一棟巨大的醫院門前。
“右左美，你沒問題嗎？”
身邊的少女以往的氣勢已經不留絲毫，表情也已凝固。
“……沒有問題。”
雖然強裝鎮定，但她的聲音在顫抖著。
這也沒辦法。
接下來可是要和待在學校時從未見過的人見麵啊。而且，再加上這個人還是讓自己想成為人類的理由的話，不可能不緊張吧。
——話說迴來，我從剛才開始就對一件事抱有疑問。
“右左美……”
“怎，怎麽了……？”
右左美對一直以來從未如此認真的我感到困惑，但還是用認真的表情向我看來。
在我為了說出話來而吸入空氣的同時，右左美也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覺得這種大型建築物很難找到入口嗎？”
“哈……？”
感覺那些緊繃著的多餘的力氣，從困擾地笑著的右左美身體裏消失了。
“……人間，真的是笨蛋呢。”
＊＊＊
我和右左美終究是找到了入口，辦好了住院患者的會麵手續。
右左美在途中發現的小賣部裏買了些點心等東西當慰問品。不愧是高級班。貨幣的使用與購買物品的流程都堪稱完美。如果是初級班的學生，就得先從理解什麽是貨幣開始了。
也許是因為右左美以玩偶的身份被人類所持有，所以有不少學習人類文化的機會吧。當然了，在右左美買東西的時候我們的手也仍牽在一起，搞得我們還被小賣部的老婆婆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會兒。
——對，隻要我在場，就會被其他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
我在護士站做完了會麵手續。這個會麵手續完成後，我的任務也告一段落了。實際上，像是通過公交交通工具進行移動，還有像這樣的手續等，要讓右左美一個人來做這些讓我有些不安，但接下來從這裏走向病房程度的事情，交給右左美一個人也沒有問題了吧。
——這是我在離開學校的時候開始就在考慮的事情。
“右左美。”
“怎麽了？”
右左美需要的並不是我。需要的隻是我手指上戴著的這隻戒指而已。
“接下來你一個人過去沒問題嗎？”
“什……！”
我的詢問讓右左美感到困惑。這倒也是。
“我不在的話，你和木崎女士能聊得話題更多吧。”
“誒……？那戒指要怎麽辦……？”
右左美或許是以為要被我丟在這裏，用比先前更強的力量握住了我的手。
“——戒指，就先交給你保管。”
這個迴答讓右左美瞪大了眼睛。
沒錯。若是沒有這隻戒指，不隻是右左美，來到這裏的理由，還有與那個學校相關的一切記憶都會消失，被其他的記憶替換。
——但是，那隻是暫時性的。
“我隻要再碰到這隻戒指就會想起一切。但是，右左美卻不是如此吧。”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圖，右左美的雙眼中寫滿了不安。
“是想讓右左美一個人去見她嗎……？”
正是如此。
“哎呀~其實我啊，昨晚可是通宵打遊戲了，現在已經差不多困得不行了呢~而且我還突然要陪你到這種地方來，再怎麽說也想休息一下了嘛~反正也沒有加班費。所以……呃——那個，我想用那個沙發小小休息一下啦！所以呢，這段時間你就大大方方~地去和熟人打招唿去吧。”
和右左美認識了這麽久，我自然也對她有所了解了。
右左美在想什麽意外地很容易看出來。
雖說沒有其他辦法，但我陪她到這個地步會讓她感到很抱歉。現在她也在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通宵打了遊戲。思考著如果我說的是真的話那確實是讓我去休息會比較好。但是心裏卻充滿著之後要一個人前去真的沒問題嗎的不安。最後則是因為她本性是個認真的孩子，所以絕對不會做真正無法挽迴的事情。
“啊~不過嘛，我也沒法好好睡下去，要不去吃點平時吃的安眠藥好了~右左美，等我睡著之後，你就保持牽手的狀態把我的戒指摘下來，再給自己戴上。然後你再去見木崎女士。這段時間我就舒舒服服~~~~~~~~~~~的在這裏睡上一覺。”
“但是……”
“右左美。”
右左美的腦袋很好。都已經到這裏了，她應該明白繼續迷茫也隻是在浪費時間。
“……明白了。”
就這樣，我暫時向著夢的世界啟航了。
晚安，右左美。
要是能和木崎女士好好說上話就好了呢。
順便一提，也許右左美將那句話當作了我溫柔的謊言。
但畢竟我確實是挺人渣的。
通宵打了遊戲，還有困得不行什麽的全是實話。
＊＊＊
“小右左美。”
……？
“好久不見了呢。”
……小彗子。
“對不起哦，一直把你關在這種地方。”
不用放在心上啦。
“嗬嗬，看到小右左美的臉，總感覺我也安心下來了呢。”
發生什麽了嗎？
“我這個人，總是這樣呢。一旦發生了什麽，就會跑來讓小右左美聽我說話……”
小彗子？
“那個啊，今天，健一他去世了呢。”
小健去世了嗎？
“畢竟我們都已經過了70歲了，也許說他是壽終正寢也沒有錯吧……那個人啊，自從我在一起了之後，在老家的立場都變得不是很好了。他就這樣一直一個人戰鬥著，因為這樣搞得他一直勉強在自己，弄得身體越來越差……果然，健一他說不定不和我這種人結婚才比較好呢……”
才沒有這種事。右左美可是知道的。
小健有小彗子陪伴的時候可是很幸福的。
所以我才會覺得，若是那家夥的話，把小彗子托付給他也沒有關係。
“女兒也已經離開家了，我也已經變成隻剩自己一個人了。”
才不是隻有一個人了呢。右左美也在呢。
“之後該怎麽辦才好呢。”
小彗子……？
“如果小右左美是活著的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是……
“因為小右左美可是我重要的摯友呢。如果小右左美是人類的話，是真正的青梅竹馬的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也……右左美也覺得，如果能和小彗子一樣是人類的話就好了。
右左美也想，在小彗子的身邊，像小彗子一樣活著。
＊＊＊
——天空逐漸染上夕陽。
我還能再看幾次這樣的天空呢。
木崎彗子。76歲。4年前丈夫去世了，獨生女也在國外建立起了家庭。既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會因為自己住院就前來探望的熟人。
正當我眺望著夕陽，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差不多該打開室內燈的時候，病房裏響起了敲門聲。是護士嗎。可現在還不是晚飯的時間啊……總之為了讓來者明白自己正待在房間裏，我迴應了一句“請進”。
隨後，病房的拉門被戰戰兢兢地緩緩拉開。
而門的對麵，孤零零地站著一位像初中生的嬌嫩可愛的少女。
——我還以為她是天使。
膚色透白，清爽的薄紫色頭發。赤紅色的瞳孔，就仿佛是寶石一般。
“——你是進錯房間了嗎？”
我向門前的少女問道。
“才，才沒有搞錯。”
少女的聲音，感覺和曾經的自己有些許相似。不對，想這種事情有些失禮了吧。
少女看著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睛裏像是浮現出一層薄薄淚水一樣。和我對上眼神的少女，迷茫地將眼神移開，將帽子重新深深戴好，就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一樣，嘴巴緊閉成一字。
雖說看上去很不尋常，但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少女的印象。啊不過，雖說身材完全不同，但我的外孫應該和這個少女年齡差不多。
“難道說你是我外孫的朋友嗎？”
“才不是呢。”
啊啦搞錯了。還以為她是被住在國外的外孫拜托來看看我的狀況如何，不過仔細想想這樣挺奇怪的。
——那麽果然還是認錯人了吧。
“這個房間隻有我一個人啊……”
“沒有搞錯。就是來見小彗子的。”
小彗子。
事到如今，這真是個令人懷念的稱唿啊。記得我尚且年幼的時候，確實是被友人如此稱唿的。不過我和那個時候的友人已經疏遠到連聯係方式都想不起來的程度了才對。
那麽，會把我稱唿為“小彗子”的少女究竟是什麽人呢。
“小彗子……”
少女用微弱而拚命的聲音唿喚我的名字。
“……是右左美哦，也許你不會相信。是一直以來陪在小彗子身邊的，兔子的……玩偶，右左美哦。”
＊＊＊
小彗子。
右左美呢，想要成為和小彗子一樣的人類。
這樣一來，右左美就可以把心裏想的事情告訴給小彗子了。
小彗子感到寂寞的時候，右左美也可以緊緊抱住你了。
所以說——
所以說，我們要稍微分別一會了。
其實右左美也想要一直待在小彗子身邊的。
但是，如果是成為人類的右左美陪伴在小彗子身邊的話，能為小彗子做的事情也會增加呢。
小彗子，突然消失不見真是對不起。
請不要，忘記右左美。
右左美最喜歡小彗子了！
＊＊＊
“小右左美……？”
右左美正如少女所說那樣，是我年幼時期百般珍惜的兔子玩偶。雖然這個名字是我起的，但在自己看來也是個非常簡單隨意的名字。因為是兔子，所以叫兔美（右左美）。那是一隻大小和真的兔子差不多大，淡紫色的短毛玩偶。
不過，那個小右左美，應該早在兩三年前，女兒迴到我家裏的時候，被她擅自處理掉了才對……
發現小右左美不在之後，驚慌失措的我甚至還給女兒打去了國際電話確認。但女兒卻迴答我說“我才沒做那種事情”……
——這個少女，在主張自己就是那個小右左美……這究竟是在說什麽呢。
小右左美並不在這種地方。再說了，小右左美可是玩偶啊。
“對不起，突然就說這種話……”
麵對尚未理清情況的我，“自稱”小右左美的少女露出了又困擾又想哭的表情。
這個少女到底是從哪裏知道小右左美的呢。
“……我知道這麽突然地說這些事情，你是不會相信的。”
這麽說著，少女從手中的塑料袋裏取出了一支塑料瓶裝飲料。
“這是，我帶來探望你的，那個，小彗子喜歡的可樂必思。小彗子說過，和小健第一次一起出門時喝了這個。”
少女的發言讓我陳舊的記憶複蘇起來。小健是我那4年前去往另一個世界的丈夫的名字。
那是中學生時期，我和丈夫都還不太了解對方的時候。那是因為第一次可以二人單獨出行就高興得不行，拚盡全力打扮了自己，我無比期待的一天。
那一天原本是預定去看電影的，但因為電影院已經滿座的緣故沒能實現，沒有辦法隻好坐到附近的咖啡店裏聊天了。
那個時候喝的就是——可樂必思。
到了今天，這件事已經早就被我忘在腦後了。
這連我自己都幾乎記不起來的事情，為什麽這個少女會知道呢。
少女提心吊膽地把可樂必思遞了過來。
……我可以收下它嗎。
少女看上去很是嬌弱。就像是第一次遞出情書一般，表情裏同時混雜了祈願、迷茫與一絲絲期待。
盡管仍看不出少女在心底的想法，但我還是接過了少女遞來的塑料瓶。
“……謝謝你來探望我。”
在收下瓶子的同時，我的話語也自然地從嘴裏漏了出來。雖說對這個少女抱有的疑問仍未消去，但能來到這裏探望我這種寂寞老人，真的讓我很高興。
收到的塑料瓶在晚霞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也許是才剛買來沒多久吧，摸上去還有一些冰涼。
少女見到我收下自己遞出的東西後，看上去安心了些。
“請問，你真的是小右左美嗎……？”
可能是因為沒有理解到我這句話的意思，一瞬間，少女的眼神動搖開來，又變成了在忍耐著什麽東西的表情，雙手緊握在胸前。
隨後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
聲音聽上去帶有哭腔。
“是陪伴在小彗子身邊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長的右左美啊……！”
少女向我走來。與此同時，少女戴著的帽子掉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少女的腦袋上，長著一對毛茸茸的，長長的，就像是兔子的耳朵一樣的東西。但不隻是這些。
她的發飾，那個發飾是——
“我送給小右左美的發飾……”
那是我親手製作的，全世界僅有一個的發飾。
想著作為晚年的愛好，我學起了樹脂藝術。不可能會看錯的。那隻有些難看的深粉色兔子。那位少女的發飾，是我送給小右左美的，我最初的作品。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送小右左美發飾的那一天。
“……4年前，小健不在了以後，小彗子一直很失落。”
露出了長長耳朵和發飾的少女像是有點尷尬，她一字一字的說著話。
那是，長年陪伴在身邊的丈夫去往另一個世界，讓我對生活的一切都失去熱情的時候。
“小彗子去收拾了小健的房間。然後，小彗子找到了書和信。小彗子讀完那封信後……大哭了一場。”
我找到的是一本陌生的書。那本閃閃發亮，寫著《樹脂藝術入門》的書，並不是我丈夫的興趣。除此以外，還有被保管在同一個地方的，寄給我的信。一份上麵畫著一朵大波斯菊的白色信封，與同款的信紙。
那封寫滿了一絲不苟的文字的信，充滿了我已故丈夫對我的思念。
那封信的內容我至今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個發飾，就是小彗子邊看著那時候的書邊做出來的。”
少女溫柔地摸了摸發飾。
那是在我發現信件與書的那一天製作出來的。
那封信的事情，還有那個發飾，知道這些的，隻有我和小右左美而已。
若是有其他人在這個地方的話，可能會以為我終於開始產生認知障礙了吧。
又或者說，這個孩子是隻有我才能看見的幻覺嗎。
也說不定，這也許是我的願望讓我看到的夢境。
——就算是這樣也好。
就算是夢，這也是個幸福的夢。
沒錯吧？健一。
又多了一個，能帶去跟你講述的話題了呢。
我，認識我眼前的少女。
“小右左美。”
我輕輕唿喚了這個名字。
“說實話，我，還是沒法相信你呢……不過，你真的是小右左美……是小右左美沒錯吧……”
少女驚訝地睜大了紅色的眼睛。
“沒，錯……”
少女的眼瞳裏漸漸滲出淚水，她那盡管幼小但十分漂亮的臉龐也扭成一團。
“……嗚！是的……！小彗子……！我一直……一直都想來見你啊！想對小慧子，右左美想……右左美想對小彗子說的事情，有很多呢……！”
這位放著自己撲簌撲簌留下的淚水不顧，直直向我看來，想向我傳達心意的少女，我不由得將她抱進懷裏。
手上觸碰到的少女的淚水，有著和我一樣的溫暖。
“小彗子……！我突然間消失不見對不起……！但是，右左美想要變成人類再和小彗子待在一起……！我一直都好想，好想對小彗子說，‘最喜歡你了’，還有‘謝謝你’……！”
我輕柔地撫摸著不停啼哭的少女的腦袋。
丈夫去世了，女兒離開了，我還以為已經再也沒有人會看著我了。
我還要做的事，也隻剩離開這個世界了。
——但是，並非如此呢。
“小右左美……謝謝你來看我。”
我的胸口也湧起了什麽熾熱的東西。
“我也一直，最喜歡你了哦。”
上了年紀後，眼淚就容易決堤，真是令人困擾啊。我們倆都變得淚眼婆娑的，總覺得有點好笑起來了。
“嗬嗬，我們倆，表情一定都很難看呢。”
“才沒這迴事呢。小彗子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既可愛又美麗的。”
這麽說著，我們麵麵相覷，最終二人都嗤嗤笑了起來。
我已經多久沒有被誇可愛了呢。總感覺自己的心就像在此刻變迴了少女一樣。
一定是因為眼前的少女，不對，是小右左美她掛念著我的緣故吧。
我們就像是女校的朋友一樣，互相訴說起分離的數年中發生的事情。
＊＊＊
“——所以說，小右左美在那個學校裏努力學習啊。”
“是的呢！不過今年就畢業……可能有點難呢。所以明年一定會畢業變成人類的！然後，右左美要和小彗子一起生活！”
小右左美似乎是以與我一同生活為目標，至今不辭辛勞地大量學習過來的樣子。
她是認真的。
認真地，拚盡全力地，率直地，夢想著和我一起生活的未來。
——那麽，我就必須對她說明了。
“小右左美。”
用溫柔，平靜的聲色訴說。
為了不讓她害怕，我向她露出了些許微笑。
小右左美也許是察覺到了我準備說些嚴肅的事情，抿著嘴看向我。
小右左美，隻能說出這種事情真是對不起。
“——其實我啊，似乎隻剩一個月能活了。”
小右左美的耳朵突然跳動了一下，表情凝固下來。
這件事我也是昨天早上才從醫生那得知的。雖說暈倒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果然要從自己口中說出這些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所以呢，我是沒辦法和小右左美一起生活的。”
小右左美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用自己早已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握住小右左美那像是人偶一樣漂亮的手。
撫摸小右左美的時候，不知為何總會產生一種懷念的心情。明明觸感和玩偶的小右左美完全不同才對。
小右左美的眼裏閃爍著淚光。
之所以什麽都不說，應該是因為什麽都說不出來吧。還是說，她在思考著該說些什麽才好嗎。
小右左美，讓你有了悲傷的迴憶真是對不起。
她的嘴微微張開。
“才，不要……”
“嗯。我也好想和小右左美一起生活呢。”
我盡自己所能，平靜地向她訴說。
“要是小彗子不在了，右左美努力到現在就沒有意義了……”
“對不起喔。不過，小右左美迄今為止的努力，我覺得是有意義的。”
“才沒有呢……！右左美是為了小彗子才努力過來的……！”
小右左美號哭著，向我傾訴。
“……嗚！右左美就不該想著成為人類什麽的……如果一直保持那個樣子待在小彗子身邊就好了……！”
“別說這麽悲傷的話。”
我溫柔地撫摸著低下了頭的小右左美。
“小右左美，你喜歡人類嗎？”
“我喜歡的是小彗子。”
她立刻就迴答了。
“嗯，謝謝你……小右左美，其實我啊，雖然至今為止經曆了很多事情，但最後，我還是喜歡人類呢。”
“……討厭的家夥也有好多呢。”
“嗯。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
“不喜歡玩偶嗎？”
“沒有哦，我很喜歡哦。”
“……小彗子對什麽都會說喜歡。太花心了。”
小右左美的臉鼓了起來。鬧別扭的樣子也令人憐愛。
“小右左美除了我之外還喜歡些什麽？”
聽到我的詢問，小右左美發出嗯的聲音陷入思考。
“……學校，並不討厭。學習也是，弄明白不知道的事情時很開心。”
隨後，小右左美柔和地笑著。
“……也不討厭人類。”
能讓她如此認為，一定，是因為小右左美的學校有著優秀的環境吧。
太好了。小右左美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去處。
“你將來有想做的事情嗎？”
“還不知道。但是——”
小右左美握住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把低下的頭抬起看向我。
“右左美，覺得若是能幫上像小彗子一樣患病的人就好了……！這樣一來，像右左美和小彗子一樣有了悲傷迴憶的人就會減少了……！所以……所以，右左美將來，想要成為醫生……！”
如此宣言的小右左美，紅色的眼睛裏寄宿者強烈的光輝。
小右左美是堅強的孩子。而且是個聰明的、體貼的孩子。
“是嗎，那真是很棒呢。”
小右左美一定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會這麽跟我說呢。
我緊緊抱住了小右左美。
還請一定，還請一定要——
“——小右左美，我最喜歡你了哦。”
就算我不在了，也請讓小右左美能夠幸福。
沒有感情的鈴聲在醫院內響起。
這是會麵時間結束的信號。
我把小右左美從懷裏解放出來。
“說起來，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嗎？”
就我聽到的信息來看，這個學校似乎是很嚴格的，這樣不會出什麽問題嗎。
“啊，這個……老師也跟著一起來了。但是，人……不對，老師特意關照了我，要我和小彗子兩個人獨處呢。”
原來如此。天色馬上就要暗下來了，原本我還擔心她迴去時有沒有問題，但是有老師同行的話我也就安心了。
“是個好老師呢。”
“……嗯。雖然有些不可靠……但並不是壞人。”
——哦呀？
看到羞怯地說著這些的小右左美，我的惡作劇之心癢了起來。
“……呐，難道說，小右左美，你喜歡那個老師嗎？”
“嗯咦！？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意思！？”
“那個，我從以前開始，就隻會和小右左美聊些戀愛的事情吧。”
“說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小彗子總是隻說小健的事情……”
“沒錯吧？——所以呢，對他是什麽想法？”
“才，才不會有那種事情！右左美心裏小彗子才是第一！”
“啊啦？真的不會有嗎？”
“真是的！小彗子欺負人！”
和小右左美說上話真的很開心。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呢，我心想著。
——但這是不會實現的。
我的病房的房門打開了。
“木崎女士，我把晚飯拿來了哦。”
護士走了進來。躲在掛簾後的右左美慌張地把帽子重新戴好。
“——啊啦！是您的孫女嗎？真是可愛的孩子呢~！不好意思哦~會麵時間已經結束了喲~！”
“啊，對，對不起。”
聽到護士的話，小右左美從病床前離開。
等等，還沒——
“啊……”
我急忙把因不舍而不自覺伸出的手縮了迴去。怎麽辦，這種事情隻會給小右左美徒增困擾而已。
我察覺到，小右左美用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眼神看著這樣的我。
即便如此，還是立刻溫柔地笑出來——
“——小彗子。”
小右左美迴過頭，直直看向我。
——該道別了。
從這個表情中，我察覺到，這真的就是我能和小右左美說上話的最後一個瞬間。
我們，真的要分別了。
這就是最後了，我絕不想錯過小右左美的任何話語與表情。
小右左美緩緩地開了口。
“謝謝你一直珍惜右左美。”
然後她用滿麵笑容看向我。
“今後我也一直最喜歡你了！”
＊＊＊
“老師。”
打盹的期間，我聽到了聲音。
是誰啊……？
“謝謝你。讓我能和小彗子說上話。”
那是嬌弱的、小小的女孩子的聲音。
我對這個聲音毫無印象。
“右左美，要成為人類。和小彗子約好了。”
小彗子？
這個聲音的主人在說些什麽我完全不懂。
更何況我現在可困得不行呢。
真是的，我的起床氣可重了，麻煩讓我就這麽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剛才說的“老師”是在叫我嗎。不對，應該是我自我意識太重了吧。
“右左美呢，本來隻是想為了小彗子而活的。但這是不對的。小彗子並不期望著這種事情。”
總感覺，在說些跟戀愛新手一樣的事情呢……不對雖然我也是戀愛新手就是了。但相比之下，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喜悅。
“老師，希望你能聽聽。右左美決定好將來的夢想了。右左美想要幫助人類。想要成為醫生呢。雖然覺得一定會很辛苦，但是右左美，會加油的。想要為大家能夠和喜歡的人們之間相處更長的時間，送上一臂之力呢。”
是嗎。但是，當醫生可是很累的哦。雖然詳細的我也不知道的就是了。畢竟我也沒有負責過誌願指導什麽的嘛。
“謝謝你，老師。都是多虧了老師把右左美帶到這裏來，右左美明白想要做的事情了。我學到了新的事情。就算夢想沒法實現，那就再去找別的夢想。右左美至今所作的一切都沒有白費。這些全都是右左美走過來的道路，是我的經驗呢。”
雖然不知道你在感謝什麽人，但一位學生能找到通向未來的路標真是太好了。
嘛。人生可是很長的呢。根據人的想法，重新來過意外地也是沒問題的。什麽的，這說的可能有些樂觀了。不過，變得幸福的方法也不止一個嘛。
——啊，好困。差不多連思考都變得困難了。
雖說感覺蘿莉音還在說些什麽，但是實在是戰勝不了睡意了。
對不起啦蘿莉音。我可不討厭你的聲音哦。所以，下次再讓我聽聽你的話語吧。
我在這軟綿綿的感覺之中，再度陷入睡眠。
＊＊＊
“醒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耳畔突然響起的巨大聲音嚇得跳起。
啥啥啥，發生了什麽……！
話說，什麽東西在我的上麵……？
“……你沒忘記，必須要和右左美手牽手的事情吧。”
從椅子上摔下的我，上麵是四腳著地撐在我身上，表情呆滯的右左美。
啥啥啥啥，啥啊這個姿勢……！這姿勢看上去就像是被牽著手的右左美推倒一樣……！
“人間，已經是必須離開醫院的時間了。是人間你不管過了多久都不醒來的錯。”
啊？醫院？……啊！對哦，我想起來了！！
我全力運轉起自己睡愣的腦袋。
對了，我記得是，我和右左美一起逃出了學校，然後前去右左美的恩人木崎彗子女士所在的醫院。
我看向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我的戒指，現在戴在了右左美的手上。
我們保持這個樣子起了身。
“——你們說上話了嗎？”
思考著自己能深入到什麽程度的同時，我向右左美問道。
可能是因為我的詢問讓右左美想起了她與木崎女士的對話吧，她的臉上輕輕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嗯，說上話了。”
這麽迴答的右左美，不知為何看上去要比來到醫院前要稍稍成熟了些。
“是嗎。那太好了。”
說實話，我其實還為會不會讓右左美更加受傷而感到不安，但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吧。
她們一定聊得很開心吧。
右左美的表情要比來到醫院以前暢快多了。
“——比起這個啊人間！剛才也說了啊！已經是必須要離開醫院的時間啦！迴去啦！”
“好好。”
我帶著右左美走向醫院的出口。
擅自外出還與外部人類接觸，估計還要再加一條打破宿舍門限。
單就今天就疊了多少個違規行為呢。等迴到學校，我們肯定會被處分吧。
不過不知為何我並不後悔。
來到醫院外邊一看，太陽已經落山了。月亮與繁星開始在空中閃閃發光。
吹來的風甚是清涼。
本以為夏天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看來，夏天也有迎來結束的一天。
我和右左美走向醫院前的巴士車站。
那麽，迴學校去吧。
＊＊＊
——在那之後過了一周零一天。
我在準備上課前的數學準備室裏，沐浴著秋日柔和的陽光，同時享用著星野老師的絕品熱咖啡。
“哎呀~人間老師你也挺辛苦的呢。”
星野老師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啊，不過吧，這也是我自作自受啦。”
在8天前，我跟右左美溜出了學校。
之後我們去見了右左美的恩人，而迴到學校之後立刻就被帶到了校長室，隨後吃了校長一頓猛烈說教。那個校長明明長得跟個吉祥物似的，生起氣來的時候是真的好恐怖。
給我和右左美的處分是這樣的。
人間零“減薪3個月”
右左美彗“停學一周，外加，成為人類的分數扣除150分”
雖說減薪確實是挺讓人無力的，不過，我心裏反而想著隻是這樣就能一筆勾銷真是太好了。
搞不好的話可是有十二成的可能性要我丟掉飯碗呢。右左美也是，就此被退學的可能性也不小。這麽一想，這次的處分可以說是相當寬容的處理了。不過說來，這次的處分好像是理事長的判斷。
“右左美同學是要停學到哪天來著？”
“就到昨天哦。今天起就要來校了。”
因為右左美的停學十分突然，學生們也因此感到混亂。
而停學的理由還尚未傳開。就算她們知道了真相，以我的立場也隻能否定，而右左美也沒法開口吧。
“啊，時間也差不多了，迴教師辦公室去吧。”
被星野老師催促後，我們向教師辦公室走去。
雖然我在早晨仍舊要死不活的，不過多虧了星野老師的咖啡，我模糊不清的腦袋也多少打起了精神。何況今天的咖啡好像還是“清醒的混合咖啡”。
從一樓的數學準備室前去教師辦公室的途中要通過正門玄關。走過那裏，就算不想看，放置在那的諸多寫著學生名字的瓶子也會進入視野。那是看不見裏麵裝了什麽的瓶子。右左美的瓶子也在其中。
在右左美受到扣除150分成為人類的分數的處分之後，那個瓶子已經是空蕩蕩的了。因此，右左美今年畢業也不可能了吧。
“——啊，人間，早上好。”
“哇！？啊，嗯，早上好。”
“怎麽了……？鬼鬼祟祟的好惡心。”
一如既往的口不留情啊。
明明我隻是在思考右左美的事情時，被她本人的登場害得有些動搖而已。
“啊，右左美同學，早上好。”
“星野老師好久不見，早上好。”
“為什麽對星野老師就會叫老師，對我就不會叫老師啊你。”
“沒有必要給人間也加上老師。”
差別對待……前段時間被這麽稱唿可能是發生了奇跡吧。
“星野老師，你也說說她嘛。”
“這可不行，這個學校可是很重視學生的自主性的。”
“人間，不要狐假虎威。好土。”
“你……自主性和禮儀哪邊更重要啦！”
“判斷這個也是包含在自主性裏的呢。”
“嗚嗚……感覺這理是越說越歪了……話說，右左美和星野老師關係挺好嘛……”
啊——星野老師發出這個聲音，像是為了想起什麽一樣望向天空。
“可能是因為直到去年都在當她的班主任吧？你看，就是中級班的。”
“星野老師是很會教書的好老師。”
喂，這是在貶低我的教學水平嗎？
“那麽，右左美就先去教室了。星野老師，人間，拜拜。”
“噢，一會見。”
邁向和我們反方向的右左美，感覺腳步比先前要輕快了些。
從今天起，和以往一樣的高級班4人的日常再次開始了。
嘿，那真是太好了呢。
“哼哼，而且啊，小彗子呢，已經可以把平假名全部寫出來了呢！因為很開心，就來摸摸小右左美吧。誒嘿嘿，小右左美軟綿綿的好可愛呀。”
我知道的。都是多虧了小彗子一直都很珍視我呢。
“小右左美，今天也和小彗子一起睡覺覺吧！”
真拿你沒辦法呢。小彗子沒有右左美在可不行呢。
“最喜歡右左美啦！以後也要一直陪著小彗子喲。”
那當然啦。
右左美也最喜歡小彗子了！
＊＊＊
自我來到這個學校那天算起大約過了半年。9月1日，從今天開始就進入第2學期了。
因為暑假結束而感到倦怠的可不隻是學生。對於教師來說也是如此。可以的話，我也想就這麽玩一輩子遊戲下去……
因為在暑假期間總會有不少新遊戲或是遊戲的追加內容上市，所以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暑假我過得很是充實。
真是的……明明時間這麽有限，也太讓人困擾了吧！就算被說是陷進了遊戲公司的營銷策略，我也是會買單的！我可是會買單的！！我可是絕對會買單的！！！把因此而買了一堆搞得囤積下來了的遊戲放到假期裏盡情消化可太快樂了……嘿嘿……爽死……
“——一臉癡笑的好惡心的。”
“我、我才沒有癡笑……！？”
完蛋我完全大意了。
在第二學期的開學式結束後，在返迴教室途中沉浸在快樂暑假的我，因為被一隻翻白眼的兔子，訂正，因為被右左美投以冷漠視線，不由得腳下一踉。
“怎麽看都是暑假開學綜合症。反正人間你肯定是過著邋遢不堪的生活沒錯吧。”
“……你啊，難道以為老師和學生一樣是有暑假的嗎？”
“難道不是嗎？”
右左美用純粹的表情看向我。
哼哼、看來這家夥就因為我在暑假有時間帶隊出行，就覺得教師在暑假中很閑的樣子啊？嘛，雖說我也因為少見的出了趟門而有些開心……久違吃了次西瓜可真美味——不對不對，不是這迴事！
我誇張地大聲咳了咳。
“呃——就算你們有得休息，但我們教師可還是得上班啊。像是事務工作、研修什麽的，就算是暑假我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我像是輕小說主角一樣，對著什麽都不知道的右左美歎息著“哎，呀嘞呀嘞”，同時搖了搖頭。
“那人間在暑假的時候也在工作嗎？”
“也沒做多少。休息了個爽。”
麵對右左美的表情，我老實地坦白了。
對。在這個學校，非常非常容易拿到休假……！
我在學校暑假的期間，竟然獲得了整整3周的假期，讓我能在老家的清涼房間裏過著盡情享受遊戲的生活……！！那些在第1學期因為忙碌而大量積攢下來沒玩的獨立遊戲，我夜以繼日地，有時甚至廢寢忘食地把時間消費在它們上麵……！！可謂是一個墮落到極致的最棒假期！！
“……既然有好好休息就別說自己很忙。好土。惡心。”
右左美冷漠地拋下這些話，迅速走進了教室。
啊……這樣果然有點過分了……
看著教室裏滿臉不悅趴在課桌上的右左美，我感到了些許後悔。
“……擔心你可真是虧大了。”
沒有任何人聽到了這句話。
＊＊＊
“咦？羽根田呢？”
第2學期開學式結束迴到教室時，我發現唯獨羽根田帷不知蹤影。其他的學生都已經分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了。雖說在開學式上看到的羽根田看上去很是困倦，但姑且還是有確認到她的出席。她出了什麽事嗎。是繞路去了什麽地方嗎。還是說發生了什麽……？
正當我為此擔心之時，教室的門帶著嘎啦嘎啦的聲響被拉開了。
“啊抱歉抱歉！我稍微遲到啦。呀、因為發現了個少見的東西嘛。”
“羽根田……你手上拿著什麽……？——嗚哇！好惡心！！”
光是形容她手中拿著的東西都令人心生不快。
——是蟲子。
蟲子的關節處長出了蘑菇。不對……這是被寄生了……？
真的好惡心。不是這也太惡心了。
羽根田是會去摸蟲子的類型嗎……？啊，她是鳥來著……不對等等，我是真的不想繼續再直視那個也不想說明了。想知道得更詳細的人自己去穀歌搜索一下吧。
“那是冬蟲夏草。”
和從頭頂到腳尖都起滿雞皮疙瘩的我相反，這個教室裏的女孩子們都吵鬧著聚到羽根田的身邊。
——冬蟲夏草？我倒是有聽說過。記得是什麽遊戲裏的稀有道具。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呢！原來是長這樣的啊。”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雖說曾經聽說過，沒想到它是真實存在的呢！真是驚訝桃樹山椒樹！”（20世紀70到80年代的一句流行語，表非常驚訝）
誒……為什麽大家會看著蟲子蘑菇雙眼放光啊……
高級班的學生們，用著就像是在聊化妝品一般的勁頭聚在蟲子蘑菇前……
而處在中心位置的羽根田也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
“嘿嘿，這是我剛剛在學校的森林裏見到的——呐，機會難得，要不要以這個為獎品陪我玩個遊戲呢？”
羽根田臉上浮現出調皮的笑容。
“要玩！”
“我想玩！”
“我想玩呢~！”
看來全員都要參加這個遊戲。身為發起人的羽根田迅速開始思考起遊戲的內容與規則。高級班的學生們能全員一起享受什麽事情，也算是非常令人高興的。
——但是，這些家夥忘記了一件事情。
“你們幾個——”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我的聲音才終於想起了現在是什麽時間，她們全員一瞬間滿臉寫滿了尷尬。
“——我們可差不多要開始上課了啊？”
連同這蟲子蘑菇在內，我們的第2學期開始了。
＊＊＊
放學後，這場羽根田發起的遊戲，看來最終是右左美獲得了勝利。
“太好啦！得到冬蟲夏草啦！”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右左美發出如此喜悅的聲音……
和以往說話帶刺的態度相比，這副喜悅的模樣讓我感到很是新鮮。
“恭喜你，那麽這是獎品的冬蟲夏草。”
“謝謝你！”
右左美從羽根田手中接過蟲子蘑菇。
對我來說，我還是一如既往無法理解它究竟好在那裏。講真那個不是很惡心嗎……
“我說啊，尾尾守。”
“是，怎麽了嗎……？”
“那隻蟲子蘑菇到底哪裏好了？”
“明明是當老師的人，連冬蟲夏草有什麽功效都不知道，真蠢啊。”
也許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小心捧著蟲子蘑菇的右左美似乎有些輕蔑地放言道。
“不是，我又不是這方麵的專業人士，當然不知道了。我反倒想問你們為什麽知道啊。”
“冬蟲夏草在人類的世界裏也是中藥的一種哦。”
和右左美不同，尾尾守似乎會仔細為我說明的樣子。
“一般來說，好像經常和肉放一起烹調。嗯，好像是對肺還有腎髒有好處？的樣子！好像可以做成很好的藥品哦。”
這麽說著的尾尾守麵帶平和的微笑，小聲嘟囔著說我其實也有點想要呢。
原來如此。雖說外表看上去是那個樣子，但那是挺珍貴的藥材呢。這樣的話，她們會想要這個也不奇怪……嗎？
從這件事上也能窺見她們與所謂“普通”的高中生有著不同的感性。
啊，不過，要說的話我們人類之中，也有些人擁有很是奇怪的興趣，嘛……對蟲子蘑菇知之甚詳也算是挺普通的了。不知道我那位做洗發水食評的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
仔細想想，倒是一部分人類的興趣還要更加特殊一點。
“呀，還挺開心的呢。要是下次再發現了就再一起玩吧。”
“我也想要冬蟲夏草當作陸地的收藏品呢~”
“拿來做收藏品就太浪費了。這可是要拿來使用的東西。”
“啊啦，難道說右左美同學的身體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感覺水月的這句話，讓一直以來都很是嚴肅的右左美的眼神中閃過溫柔的光。
“才不是右左美不舒服呢。”
右左美的聲色非常柔和。不開心的表情也稍稍緩解了。
右左美小心翼翼地握著手中的冬蟲夏草。
仿佛那是份易碎的寶物一般。
“這是為了右左美重要的人呢。”
＊＊＊
第2學期開始之後稍微過了一段日子。
這是在暑假開學綜合症也得到治愈的我，正感覺自己與眾不同的日常生活正逐漸恢複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右左美同學，人間君，有重要的事情聯絡你們，請來校長室一趟。”
在天色還如正午般明亮的放學時間，一如既往帶有開玩笑般語調的校長麵帶奇妙的神情，把我和右左美叫了出去。
——右左美也要？
也許是要她注意品行吧。不對，就算是在身為班主任的我看來，右左美沒做好的也隻有遣詞用句的方麵而已。在學習態度方麵她一直老實認真，說她沒有任何可批評之處也毫不為過。就算是“遣詞用句”的問題，至少在我知道的範圍內並未造成什麽較大危害才是，若是有些過頭的話我也會讓她稍多注意。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情呢。右左美也沒了以往的氣勢，沉默著老實地跟著我走向校長室。
“……幹嘛。不要一直盯著我。”
啊，還好。看來她還是挺有精神的。
“請進來吧。”
在校長的催促下，我和右左美進入了校長室。那個和我麵試時就見到過的蠟像一如既往地立在房間角落，看似高級的家具則是閃閃發光——真是個不管來幾次都讓人覺得毫無品味的房間。
嗯？蠟像是不是增加了？入口附近的那個，我上次來的時候就有了嗎……？
和不知為何腳步沉重起來的我相反，右左美輕快地走向接待區的椅子，輕輕坐了上去。我則是坐到了右左美的身旁。
校長則是坐到了與我們對麵的椅子上，緩緩開了口。
“——是關於木崎彗子女士的事情。”
木崎彗子？
“小慧子出了什麽事嗎！？”
對這個名字作出反應的右左美激動地探身到桌上，以完全抓不住的勢頭緊逼校長。
即便和右左美的距離近到好像能感受得到她的唿吸，校長也沒有產生一絲動搖。他繼續張口淡然說道。
“……從理事長那得知了這個消息。雖說也有木崎女士年事已高的緣故，她從很久以前開始身體狀況就不太好了。而就在前不久，她在做檢查的時候發現身患重病，就此住進了醫院了的樣子。”
“……她的病情怎麽樣？”
“不能說有多好吧。”
這句話讓右左美渾身一緊。她皺緊眉頭，緊閉著嘴。
“……嗚，小彗子……”
右左美有氣無力地呢喃著這個名字。她垂著頭，自己置於桌上的手緊緊握起。
“——於是，與理事長商量過後，我們決定對右左美同學實施一項特別措施。”
右左美立刻抬頭看向校長。她的表情同時混雜著期待與不安。
“特別措施……？”
“也就是‘24小時的外出許可’。”
“可以去見小彗子嗎！？”
右左美興奮地插嘴道。然而，校長的麵色卻依舊凝重。
“正是如此。但是——”
校長的眼鏡閃過不祥的光。
“——不是用你這個模樣，而是用你‘來到這個學校以前的模樣’，就是了。”
毫無品味的校長室中，伴隨著校長這句毫不留情的發言響起，右左美咽下口水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
校長告知右左美，讓她盡早決定是否接受特別措施過後，右左美便離開了房間。
現在，留在校長室的就隻剩下我和校長了。
“那個，校長。木崎女士難道是——”
“她是‘右左美彗’想成為人類的理由的人。”
——果然。
“從要保護個人情報的觀點來看，我也很煩惱能告訴人間君你多少事情。真是抱歉這麽晚才告訴你。木崎彗子女士，76歲。她是右左美同學的所有者。”
所有者？啊，就是說她是飼主的意思吧。
“關於特別措施，會在收到右左美同學正式申請過後，由我帶右左美同學前去見木崎女士。人間君身為班主任，是希望你能把這件事記在心裏，才讓你來同席的。”
＊＊＊
離開校長室的我，為取自己留在教室的資料而走迴教室。與此同時，我思考起右左美的事情。
——右左美彗。
是兔子。學曆在籍第3年。今年開始就讀高級班。和水月一樣是一路直升上來的。想成為人類的理由是“想向關照過自己的人類報恩”。
恐怕她想報恩的人類便是木崎女士吧。
最壞的情況下，若是木崎女士的病情突然惡化，導致右左美再也無法報恩的話，那她今後要怎麽辦才好。說到底所謂報恩究竟要做什麽啊？——對右左美而言，算是很少見的並不具體的目標。
身邊總是環繞帶刺氛圍的她，對他人嚴格的同時，同樣也嚴於律己。
她比誰都更加努力。
學習和品行方麵都無需多言，隻要在遣詞用句方麵不要被扣太多的分，想在今年畢業也不是夢話——現階段的她被如此評價。
右左美估計是會接受特別措施的吧。
就我所知來看，這次的處理，已經是這個脫離現實的學校在這個狀況下，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措施。
若是如以往所見的右左美這幅兔耳美少女模樣，不管是從好還是從壞的意義上說，她都太容易吸引眼球了。正是因此，校長才指定了“來到這個學校以前的模樣”這一要求。
迴到高級班的教室了。
——沒錯。這個班級裏的學生們，本來也不是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我打開了教室的門。
“——你不是應該迴去了嗎？”
麵帶陷入沉思表情，一個人孤零零看向窗外的右左美待在教室裏。能聽到外邊哇哇叫著的其他學生的聲音。她一注意到走進教室的我，便扭頭看了過來。
“人間……老師。”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右左美叫我老師。
“右左美，啊——抱歉啊，雖說這話不知道由我這種幾乎完全不了解情況的人來說合不合適，校長他說想什麽時候接受特別措施都沒關係，所以你——”
“——沒有意義。”
右左美漂亮的臉蛋扭曲起來。
“就算用原本的模樣去見小彗子，也沒有任何意義。”
聲音顫抖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右左美現在一副隨時要崩潰的模樣。
“……右左美，怎麽會沒有意義呢。畢竟你看，你不是兔子嗎？那樣的話，隻要和她見上一麵，像是靠到她身上叫個幾聲什麽的，不是也有這種能傳達自己心意的方式嗎？”
就像這樣，即便沒法說話，也有一大堆能做到的事情。不是也有一些是隻要待在身邊就能傳達到的事情嗎。
——然而，右左美用更受傷的表情噔向了我。
“……嗚，人間什麽都不知道……右左美是……右左美是……！”
右左美赤紅的眼睛逐漸被淚水填滿。
“右左美是沒有辦法像真正的兔子那樣，自己靠上去，自己發出聲音，讓別人知道自己正活在世上的……！”
右左美的視線落到了教室的課桌上。在那裏，高級班4人的課桌排列在一起。
“……我好羨慕其他人。就算變迴原來的模樣——鏡花就算不能讓別人看見模樣，也可以用聲音傳達。帷也可以飛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而一咲原本幾乎就是人類了。太狡猾了。”
雖然看不見右左美被頭發遮住的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她嘴角那悲傷的笑容。
“右左美……右左美並沒有活著。”
沒有活著。既沒有活著，也沒辦法自己動起來。也就是說，右左美是——
“——右左美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兔子的玩偶。”
＊＊＊
“小右左美！聽我說！那個呢，彗子，有喜歡的人了呢！”
嗯，是怎樣的人呢？
“是隔壁位置的小健！彗子被老師叫去搬筆記本的時候，他會陪著一起去搬呢。還有呢，彗子喜歡的書也是，小健他也會說很好呢。還有……小健笑著的時候，我也會覺得開心呢。”
……總覺得，反而是在聽著的我有點感覺到羞恥了。
“然後呢，這段時間還一起去喝了可爾必思呢……嘿嘿，因為太緊張了，連是什麽味道都沒喝出來呢。啊，不過那個時候，小健看著彗子的衣服時還說‘就像是妹妹一樣’呢！是不是在說我跟小孩子似的呢，真是沒禮貌呢！”
真是個不懂關心他人的家夥呢。不過，小彗子看上去很幸福的樣子。
小彗子幸福的話，右左美也很開心。
右左美隻能做到聽小彗子說話這種事情而已。
所以……雖說其實心裏很生氣，但還是希望那家夥可以讓小彗子幸福。
＊＊＊
坦白自己是玩偶一事的右左美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靜靜深吸了一口氣。
“——人間。”
那個眼神，已經不像先前右左美一人待在教室裏時那般搖擺不定，而是直直地將我射穿。
“右左美想保持這個模樣去見小彗子。但是校長和理事長是不會允許的。”
……有股不祥的預感。
“所以，想要請人間幫忙。”
“……具體來說是要我做什麽？”
“想要借人間的理事長寶玉戒指一用。”
“右左美……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隻要有戒指，就可以讓右左美保持這個模樣到結界之外。但這意味著，要打破學校定下的規則。
“——畢業會變得很難哦。”
這個學校的升段與畢業都是分數製的。若是被發現違反校規，分數就會被扣走。
“……右左美可不是為了畢業才待在這個學校的。”
右左美的聲音裏充滿著力量。
“右左美隻是想要成為人類，想要待在小彗子身邊而已啊！”
這麽說著，她就像是祈禱一般，在自己胸前十指相扣。
“所以……人間，右左美已經沒有時間了！小彗子可能就要不在了！能拜托的人也隻有人間而已！隻要人間願意答應右左美的請求，要做什麽都可以……！所以……”
她的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了啼哭聲。
我不知道要對這樣的右左美怎樣才好。
“人間，請幫幫右左美吧……！”
那淚眼汪汪的訴說，不由得讓我想起。
——那個時候，向我求助的學生。
還有，遭到背叛，沒能救到的學生。
“人間……？”
右左美不安地窺視陷入沉默的我的臉。
我的唿吸逐漸加速，額頭與背後漸漸滲出冷汗。
我——……
“我知道了。那人間也一起去吧。這樣的話就和帶隊出行一樣了。右左美不會一個人行動的，會待在人間看得到的地方的。沒事的——兩個人的話，就不可怕了。”
為什麽右左美會說這些呢。
難道是我看上去像是在害怕著抗拒著什麽嗎。
——害怕？
是啊，害怕。害怕再度讓學生陷入悲傷。害怕因為我的緣故而讓什麽人不幸。害怕被背叛。如果要受這種罪的話，那我還是不和任何人扯上關係，一個人待著要好得多得多。我可是一旦想為某人努力就會給其他人徒增困擾的人類啊。我總能遠遠聽到什麽人哭泣的聲音。冷得刺骨的冬日教室。哭泣著指責我的學生。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人間。”
右左美凜然的聲音將我拉迴現實。
雲彩高高掛起，太陽剛開始西斜的夏日天空。
放學後顯得悶熱的教室。
能聽到遠方傳來的，在操場上嬉戲的學生的聲音。
還有，出現在眼前的兔耳美少女。
——對。這裏不是那個教室。
我深吸一口氣，恢複平靜。
“——人間。右左美再一次拜托你。”
右左美的眼睛死盯著我不放。這就是她意誌堅強的表現吧。
在我眼前的人，並不是那個時候的學生。是右左美。
貪求分數，比任何人都想更快成為人類的，右左美彗。
然後，右左美緩緩地，將手伸到了我的麵前。
“請來幫幫右左美吧！”
一直為了畢業不斷努力的右左美，不惜打破學校的重要規定，也想要獲得的時間。
而能實現它的教師，恐怕就隻有我一個人。
若是牽住她的手，我和右左美肯定會被處以重罰吧。
——即便如此。
“畢竟，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嘛。”
右左美的身體微微動搖了一下。
若是，此時牽下右左美的手的話。
若是，此時沒有牽下右左美的手的話。
我思考著，究竟該選擇哪個選項。
到底選哪一個，才不會讓我更加後悔。
——這次，和那個時候不同。
右左美是帶著明確的目的來向我請求幫助的。
即便是要舍棄掉在這個學校裏積累起的一切。
隻為了僅有的“想去恩人身邊”這一個目的。
——嗯，沒關係的。
“你做好覺悟了吧。”
“那當然了。”
很好。那麽，出發吧。
開始這場逃出學校的旅行。
我牽住了右左美向我伸出的手。
＊＊＊
簡要說明我和右左美的計劃就是如此。
首先，要讓右左美變裝，打扮成看不到耳朵的模樣。
其次，要使用我的戒指的能力，需要和戴著戒指的人牽手，一同走出學校的結界。
之後就這樣，直接前往身為右左美的所有者，也就是木崎彗子女士住進的醫院。
我知道木崎女士在哪間醫院就醫。先前校長在給我和右左美說明特別措施的時候，拿出的資料裏就寫有木崎女士的醫院名。
“——人間，久等了。”
“哦，真快啊。”
戴著大大帽子的右左美出現在眼前。
“宿舍那沒關係嗎？”
“沒被發現。沒被任何人看到。”
“……是嗎。”
我和迴宿舍變裝的右左美在森林裏碰頭。
是一個可以遠遠看見作為結界邊界的櫻花樹的地方。
“那啥，從這裏開始你就要一直牽著我的手了……喂，別給我這麽明目張膽地表現厭惡。”
被她這樣無言緊盯著，讓我感覺快要在逃離學校以外的其他事情上被打擊到的，所以快停下來啦。
“哎……真沒辦法。”
“什麽沒辦法……剛才在教室裏我們不是牽過手了嗎……”
“……牽的方式不一樣啊。”
“啊……”
說起來確實。
在教室裏牽手的時候就像是握手一樣，但接下來可就不同了。因為要是把手分開會很糟糕這種理由，我和右左美必須得像戀人一樣十指相扣才行。
右左美輕輕歎了口氣，向我伸出了手。
“……給。”
總覺得在各種意義上來說這隻手也太難牽住了。
——這樣真的好嗎。
說不定有更多其他更好的辦法。這個想法浮現在我腦海的角落。
一旦牽住這隻手，我們就隻能前進了。
就沒有迴頭路可走了。
感覺到了我的這份迷茫，右左美一副火大的模樣強硬地牽上了我的手。
“真是的……不可靠也要有個限度啊。”
像是驚訝於我的態度一樣，如此放言的右左美拉著我，一個勁向結界的方向走去。
毫不猶豫一步步前行的右左美，已經滿心是與恩人相見了吧。她走得比以往更快些，讓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上她。
馬上就要走過櫻花樹了。這便是結界的邊界。不知是否能通過呢。
經驗上說，“戴著戒指的我”和“我所觸碰的東西”，是可以穿過這個結界的才對。我的衣服，包，還有包裏麵的東西，我每天都帶著這些穿過這個結界。
——但是，右左美又是如何呢。
到達櫻花樹旁了。
馬上就要到結界之外了。
——果然，隻要是戴著戒指的人所接觸到的範圍內，都是會被結界幹涉的樣子。
我和右左美從將學校覆蓋的結界中走了出來。
右左美的模樣，還是待在結界裏時的模樣。
“……出來了啊。”
已經真的沒法迴頭了。
“人間，絕對不要放開右左美的手哦。”
右左美握住我的手的力量強了幾分。似乎還有些顫抖。
一旦放開這隻手，右左美就沒法保持現在的模樣，變成一隻單純的兔子玩偶。
而我要是失去這隻戒指的力量，就會把右左美和學校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踏上了同一條賊船。
接下來，屬於我們的，做好被處分覺悟的冒險開始了。
＊＊＊
“小右左美，我啊，被健一他求婚了呢。他對我說，請和我結婚吧。”
結婚？確實你們一直待在一起呢！這是件好事呢！
“但是，我有一點迷茫呢……”
怎麽了？小彗子不是一直都喜歡小健的嗎！沒什麽好迷茫的！
“我……像我這種人，真的能做配得上做健一他家的妻子嗎……”
家族的事情右左美不是很懂啊……但是，隻要小彗子幸福我就很開心！
“在學生時代是沒有在乎這些，但健一他們家可是曆史悠長的有產家族，原來他還有未婚妻的。而且，健一的姐姐還跟我說，是我把這一切都給糟蹋了……”
小健的姐姐是壞人嗎……？小彗子看上去好傷心。
“真的，我真的可以嗎……”
那肯定是可以啦！小健一定也會這麽說的！
“小右左美……今天就久違地一起睡吧。”
咦！可以嗎！？好開心！好久沒有和小彗子一起睡覺了！
“如果能真的和小右左美說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也是這麽想的。右左美也想把右左美所想的事情，讓小彗子知道呢。
但是，右左美……右左美隻是玩偶。
就算被小彗子擁抱，也沒有辦法去擁抱小彗子。
雖然小彗子有體溫，但右左美沒有。
如果有一天，右左美的願望能得以實現的話。
右左美想告訴小彗子的事情可有不少呢。
＊＊＊
離開學校的結界兩小時後。
我和右左美隨著巴士搖晃著。
從學校出發後來迴換乘巴士與電車後，從這個地方再坐3個巴士站點後，似乎就能到達木崎彗子女士所住的醫院了。
右左美用好奇的眼神看著窗外的風景。
查了一下後發現醫院的會麵時間到19點為止。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大約是16點，所以右左美能見木崎女士的時間大約有一小時左右。就為了這短短一小時，我們頂上了也許今後的未來會被攪得一團亂的風險。
——這種事也太不劃算了。
確實很不劃算。即便如此，我們能與他人活著對話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這個時間可遠比我們想象中要短得多。
巴士停在了停靠站。
“下一站就到了嗎？”
戴上深深帽子將兔耳隱去的少女小聲向我發問。
“是下下站啦。”
我也小聲迴答道。
我們在其他乘客眼裏是被如何看待的呢。
我和右左美。
中等身材、三十歲前後的男人和纖細嬌嫩的可愛少女。
一個不好會被當成爸爸活……嗚……至少希望能把我們看作兄妹啊……不對，顏值差距來說有點困難啊。啊，總感覺難受起來了。還是別接著想這個問題了。
巴士又一次停靠了站點。
“下一站就到了嗎？”
右左美用比先前更加緊張的聲音，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是啊。”
我也簡短地迴答了她。也許這份緊張也傳染給了我，我與右左美牽在一起的手也多少使上了力。
和女孩子手牽手什麽的，在小學以後就再也沒有過了……雖說現在不是想著這些的時候，但一想到自己左手上正牽著女孩子的手，總感覺自己在別的意義上緊張了起來。
右左美的手小到能被我的手整個包住，感覺帶有一絲溫暖。
右左美不知我這份莫名其妙的緊張，仍舊眺望著窗外。
而窗戶玻璃所反射出的表情，看著比先前更加遙遠的什麽地方。
＊＊＊
“媽，這個玩偶一直裝飾在這種地方，再怎麽說也太舊了，差不多該收拾掉了吧？”
“說的也是呢……”
確實右左美也是挺有年代的東西了……但是，小彗子也會時不時地把右左美的身體弄幹淨的！所以，右左美還完全沒問題！
“媽，你又咳嗽了吧？玩偶這種東西無論怎樣單是放著就會成為積灰的原因了，這樣不是對身體也不好嗎？”
誒……？小彗子是因為右左美的關係，身體才變差的嗎……？
“但是啊，小右左美可是從媽媽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待在身邊的，事到如今可不想放手呢。”
就，就是說啊！在這個家裏，比任何人陪伴小彗子的時間都要長的可是右左美呢！所以——
“……我是挺尊敬媽珍愛物品這一點啦，但再怎麽說也夠了吧？你看這隻小兔子也在說已經夠了喲~呢。”
才不會說這麽過分的話呢！明明一點都不了解右左美，不要隨便亂說啊！
“但是……”
“啊行行行我知道了！那至少把這個放到看不到的地方去總行了吧？我也不是說什麽都應該丟掉。我啊，隻是很擔心媽的身體。”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呢……？右左美隻要能待在小彗子身邊就夠了啊。
——明明這就是右左美的一切啊。
＊＊＊
“應該……就是這裏吧……”
18點3分。在9月的這個時間，天空還仍舊明亮。我和右左美站在一棟巨大的醫院門前。
“右左美，你沒問題嗎？”
身邊的少女以往的氣勢已經不留絲毫，表情也已凝固。
“……沒有問題。”
雖然強裝鎮定，但她的聲音在顫抖著。
這也沒辦法。
接下來可是要和待在學校時從未見過的人見麵啊。而且，再加上這個人還是讓自己想成為人類的理由的話，不可能不緊張吧。
——話說迴來，我從剛才開始就對一件事抱有疑問。
“右左美……”
“怎，怎麽了……？”
右左美對一直以來從未如此認真的我感到困惑，但還是用認真的表情向我看來。
在我為了說出話來而吸入空氣的同時，右左美也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覺得這種大型建築物很難找到入口嗎？”
“哈……？”
感覺那些緊繃著的多餘的力氣，從困擾地笑著的右左美身體裏消失了。
“……人間，真的是笨蛋呢。”
＊＊＊
我和右左美終究是找到了入口，辦好了住院患者的會麵手續。
右左美在途中發現的小賣部裏買了些點心等東西當慰問品。不愧是高級班。貨幣的使用與購買物品的流程都堪稱完美。如果是初級班的學生，就得先從理解什麽是貨幣開始了。
也許是因為右左美以玩偶的身份被人類所持有，所以有不少學習人類文化的機會吧。當然了，在右左美買東西的時候我們的手也仍牽在一起，搞得我們還被小賣部的老婆婆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會兒。
——對，隻要我在場，就會被其他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
我在護士站做完了會麵手續。這個會麵手續完成後，我的任務也告一段落了。實際上，像是通過公交交通工具進行移動，還有像這樣的手續等，要讓右左美一個人來做這些讓我有些不安，但接下來從這裏走向病房程度的事情，交給右左美一個人也沒有問題了吧。
——這是我在離開學校的時候開始就在考慮的事情。
“右左美。”
“怎麽了？”
右左美需要的並不是我。需要的隻是我手指上戴著的這隻戒指而已。
“接下來你一個人過去沒問題嗎？”
“什……！”
我的詢問讓右左美感到困惑。這倒也是。
“我不在的話，你和木崎女士能聊得話題更多吧。”
“誒……？那戒指要怎麽辦……？”
右左美或許是以為要被我丟在這裏，用比先前更強的力量握住了我的手。
“——戒指，就先交給你保管。”
這個迴答讓右左美瞪大了眼睛。
沒錯。若是沒有這隻戒指，不隻是右左美，來到這裏的理由，還有與那個學校相關的一切記憶都會消失，被其他的記憶替換。
——但是，那隻是暫時性的。
“我隻要再碰到這隻戒指就會想起一切。但是，右左美卻不是如此吧。”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圖，右左美的雙眼中寫滿了不安。
“是想讓右左美一個人去見她嗎……？”
正是如此。
“哎呀~其實我啊，昨晚可是通宵打遊戲了，現在已經差不多困得不行了呢~而且我還突然要陪你到這種地方來，再怎麽說也想休息一下了嘛~反正也沒有加班費。所以……呃——那個，我想用那個沙發小小休息一下啦！所以呢，這段時間你就大大方方~地去和熟人打招唿去吧。”
和右左美認識了這麽久，我自然也對她有所了解了。
右左美在想什麽意外地很容易看出來。
雖說沒有其他辦法，但我陪她到這個地步會讓她感到很抱歉。現在她也在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通宵打了遊戲。思考著如果我說的是真的話那確實是讓我去休息會比較好。但是心裏卻充滿著之後要一個人前去真的沒問題嗎的不安。最後則是因為她本性是個認真的孩子，所以絕對不會做真正無法挽迴的事情。
“啊~不過嘛，我也沒法好好睡下去，要不去吃點平時吃的安眠藥好了~右左美，等我睡著之後，你就保持牽手的狀態把我的戒指摘下來，再給自己戴上。然後你再去見木崎女士。這段時間我就舒舒服服~~~~~~~~~~~的在這裏睡上一覺。”
“但是……”
“右左美。”
右左美的腦袋很好。都已經到這裏了，她應該明白繼續迷茫也隻是在浪費時間。
“……明白了。”
就這樣，我暫時向著夢的世界啟航了。
晚安，右左美。
要是能和木崎女士好好說上話就好了呢。
順便一提，也許右左美將那句話當作了我溫柔的謊言。
但畢竟我確實是挺人渣的。
通宵打了遊戲，還有困得不行什麽的全是實話。
＊＊＊
“小右左美。”
……？
“好久不見了呢。”
……小彗子。
“對不起哦，一直把你關在這種地方。”
不用放在心上啦。
“嗬嗬，看到小右左美的臉，總感覺我也安心下來了呢。”
發生什麽了嗎？
“我這個人，總是這樣呢。一旦發生了什麽，就會跑來讓小右左美聽我說話……”
小彗子？
“那個啊，今天，健一他去世了呢。”
小健去世了嗎？
“畢竟我們都已經過了70歲了，也許說他是壽終正寢也沒有錯吧……那個人啊，自從我在一起了之後，在老家的立場都變得不是很好了。他就這樣一直一個人戰鬥著，因為這樣搞得他一直勉強在自己，弄得身體越來越差……果然，健一他說不定不和我這種人結婚才比較好呢……”
才沒有這種事。右左美可是知道的。
小健有小彗子陪伴的時候可是很幸福的。
所以我才會覺得，若是那家夥的話，把小彗子托付給他也沒有關係。
“女兒也已經離開家了，我也已經變成隻剩自己一個人了。”
才不是隻有一個人了呢。右左美也在呢。
“之後該怎麽辦才好呢。”
小彗子……？
“如果小右左美是活著的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是……
“因為小右左美可是我重要的摯友呢。如果小右左美是人類的話，是真正的青梅竹馬的話就好了呢。”
右左美也……右左美也覺得，如果能和小彗子一樣是人類的話就好了。
右左美也想，在小彗子的身邊，像小彗子一樣活著。
＊＊＊
——天空逐漸染上夕陽。
我還能再看幾次這樣的天空呢。
木崎彗子。76歲。4年前丈夫去世了，獨生女也在國外建立起了家庭。既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會因為自己住院就前來探望的熟人。
正當我眺望著夕陽，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差不多該打開室內燈的時候，病房裏響起了敲門聲。是護士嗎。可現在還不是晚飯的時間啊……總之為了讓來者明白自己正待在房間裏，我迴應了一句“請進”。
隨後，病房的拉門被戰戰兢兢地緩緩拉開。
而門的對麵，孤零零地站著一位像初中生的嬌嫩可愛的少女。
——我還以為她是天使。
膚色透白，清爽的薄紫色頭發。赤紅色的瞳孔，就仿佛是寶石一般。
“——你是進錯房間了嗎？”
我向門前的少女問道。
“才，才沒有搞錯。”
少女的聲音，感覺和曾經的自己有些許相似。不對，想這種事情有些失禮了吧。
少女看著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睛裏像是浮現出一層薄薄淚水一樣。和我對上眼神的少女，迷茫地將眼神移開，將帽子重新深深戴好，就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一樣，嘴巴緊閉成一字。
雖說看上去很不尋常，但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少女的印象。啊不過，雖說身材完全不同，但我的外孫應該和這個少女年齡差不多。
“難道說你是我外孫的朋友嗎？”
“才不是呢。”
啊啦搞錯了。還以為她是被住在國外的外孫拜托來看看我的狀況如何，不過仔細想想這樣挺奇怪的。
——那麽果然還是認錯人了吧。
“這個房間隻有我一個人啊……”
“沒有搞錯。就是來見小彗子的。”
小彗子。
事到如今，這真是個令人懷念的稱唿啊。記得我尚且年幼的時候，確實是被友人如此稱唿的。不過我和那個時候的友人已經疏遠到連聯係方式都想不起來的程度了才對。
那麽，會把我稱唿為“小彗子”的少女究竟是什麽人呢。
“小彗子……”
少女用微弱而拚命的聲音唿喚我的名字。
“……是右左美哦，也許你不會相信。是一直以來陪在小彗子身邊的，兔子的……玩偶，右左美哦。”
＊＊＊
小彗子。
右左美呢，想要成為和小彗子一樣的人類。
這樣一來，右左美就可以把心裏想的事情告訴給小彗子了。
小彗子感到寂寞的時候，右左美也可以緊緊抱住你了。
所以說——
所以說，我們要稍微分別一會了。
其實右左美也想要一直待在小彗子身邊的。
但是，如果是成為人類的右左美陪伴在小彗子身邊的話，能為小彗子做的事情也會增加呢。
小彗子，突然消失不見真是對不起。
請不要，忘記右左美。
右左美最喜歡小彗子了！
＊＊＊
“小右左美……？”
右左美正如少女所說那樣，是我年幼時期百般珍惜的兔子玩偶。雖然這個名字是我起的，但在自己看來也是個非常簡單隨意的名字。因為是兔子，所以叫兔美（右左美）。那是一隻大小和真的兔子差不多大，淡紫色的短毛玩偶。
不過，那個小右左美，應該早在兩三年前，女兒迴到我家裏的時候，被她擅自處理掉了才對……
發現小右左美不在之後，驚慌失措的我甚至還給女兒打去了國際電話確認。但女兒卻迴答我說“我才沒做那種事情”……
——這個少女，在主張自己就是那個小右左美……這究竟是在說什麽呢。
小右左美並不在這種地方。再說了，小右左美可是玩偶啊。
“對不起，突然就說這種話……”
麵對尚未理清情況的我，“自稱”小右左美的少女露出了又困擾又想哭的表情。
這個少女到底是從哪裏知道小右左美的呢。
“……我知道這麽突然地說這些事情，你是不會相信的。”
這麽說著，少女從手中的塑料袋裏取出了一支塑料瓶裝飲料。
“這是，我帶來探望你的，那個，小彗子喜歡的可樂必思。小彗子說過，和小健第一次一起出門時喝了這個。”
少女的發言讓我陳舊的記憶複蘇起來。小健是我那4年前去往另一個世界的丈夫的名字。
那是中學生時期，我和丈夫都還不太了解對方的時候。那是因為第一次可以二人單獨出行就高興得不行，拚盡全力打扮了自己，我無比期待的一天。
那一天原本是預定去看電影的，但因為電影院已經滿座的緣故沒能實現，沒有辦法隻好坐到附近的咖啡店裏聊天了。
那個時候喝的就是——可樂必思。
到了今天，這件事已經早就被我忘在腦後了。
這連我自己都幾乎記不起來的事情，為什麽這個少女會知道呢。
少女提心吊膽地把可樂必思遞了過來。
……我可以收下它嗎。
少女看上去很是嬌弱。就像是第一次遞出情書一般，表情裏同時混雜了祈願、迷茫與一絲絲期待。
盡管仍看不出少女在心底的想法，但我還是接過了少女遞來的塑料瓶。
“……謝謝你來探望我。”
在收下瓶子的同時，我的話語也自然地從嘴裏漏了出來。雖說對這個少女抱有的疑問仍未消去，但能來到這裏探望我這種寂寞老人，真的讓我很高興。
收到的塑料瓶在晚霞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也許是才剛買來沒多久吧，摸上去還有一些冰涼。
少女見到我收下自己遞出的東西後，看上去安心了些。
“請問，你真的是小右左美嗎……？”
可能是因為沒有理解到我這句話的意思，一瞬間，少女的眼神動搖開來，又變成了在忍耐著什麽東西的表情，雙手緊握在胸前。
隨後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
聲音聽上去帶有哭腔。
“是陪伴在小彗子身邊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長的右左美啊……！”
少女向我走來。與此同時，少女戴著的帽子掉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少女的腦袋上，長著一對毛茸茸的，長長的，就像是兔子的耳朵一樣的東西。但不隻是這些。
她的發飾，那個發飾是——
“我送給小右左美的發飾……”
那是我親手製作的，全世界僅有一個的發飾。
想著作為晚年的愛好，我學起了樹脂藝術。不可能會看錯的。那隻有些難看的深粉色兔子。那位少女的發飾，是我送給小右左美的，我最初的作品。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送小右左美發飾的那一天。
“……4年前，小健不在了以後，小彗子一直很失落。”
露出了長長耳朵和發飾的少女像是有點尷尬，她一字一字的說著話。
那是，長年陪伴在身邊的丈夫去往另一個世界，讓我對生活的一切都失去熱情的時候。
“小彗子去收拾了小健的房間。然後，小彗子找到了書和信。小彗子讀完那封信後……大哭了一場。”
我找到的是一本陌生的書。那本閃閃發亮，寫著《樹脂藝術入門》的書，並不是我丈夫的興趣。除此以外，還有被保管在同一個地方的，寄給我的信。一份上麵畫著一朵大波斯菊的白色信封，與同款的信紙。
那封寫滿了一絲不苟的文字的信，充滿了我已故丈夫對我的思念。
那封信的內容我至今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個發飾，就是小彗子邊看著那時候的書邊做出來的。”
少女溫柔地摸了摸發飾。
那是在我發現信件與書的那一天製作出來的。
那封信的事情，還有那個發飾，知道這些的，隻有我和小右左美而已。
若是有其他人在這個地方的話，可能會以為我終於開始產生認知障礙了吧。
又或者說，這個孩子是隻有我才能看見的幻覺嗎。
也說不定，這也許是我的願望讓我看到的夢境。
——就算是這樣也好。
就算是夢，這也是個幸福的夢。
沒錯吧？健一。
又多了一個，能帶去跟你講述的話題了呢。
我，認識我眼前的少女。
“小右左美。”
我輕輕唿喚了這個名字。
“說實話，我，還是沒法相信你呢……不過，你真的是小右左美……是小右左美沒錯吧……”
少女驚訝地睜大了紅色的眼睛。
“沒，錯……”
少女的眼瞳裏漸漸滲出淚水，她那盡管幼小但十分漂亮的臉龐也扭成一團。
“……嗚！是的……！小彗子……！我一直……一直都想來見你啊！想對小慧子，右左美想……右左美想對小彗子說的事情，有很多呢……！”
這位放著自己撲簌撲簌留下的淚水不顧，直直向我看來，想向我傳達心意的少女，我不由得將她抱進懷裏。
手上觸碰到的少女的淚水，有著和我一樣的溫暖。
“小彗子……！我突然間消失不見對不起……！但是，右左美想要變成人類再和小彗子待在一起……！我一直都好想，好想對小彗子說，‘最喜歡你了’，還有‘謝謝你’……！”
我輕柔地撫摸著不停啼哭的少女的腦袋。
丈夫去世了，女兒離開了，我還以為已經再也沒有人會看著我了。
我還要做的事，也隻剩離開這個世界了。
——但是，並非如此呢。
“小右左美……謝謝你來看我。”
我的胸口也湧起了什麽熾熱的東西。
“我也一直，最喜歡你了哦。”
上了年紀後，眼淚就容易決堤，真是令人困擾啊。我們倆都變得淚眼婆娑的，總覺得有點好笑起來了。
“嗬嗬，我們倆，表情一定都很難看呢。”
“才沒這迴事呢。小彗子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既可愛又美麗的。”
這麽說著，我們麵麵相覷，最終二人都嗤嗤笑了起來。
我已經多久沒有被誇可愛了呢。總感覺自己的心就像在此刻變迴了少女一樣。
一定是因為眼前的少女，不對，是小右左美她掛念著我的緣故吧。
我們就像是女校的朋友一樣，互相訴說起分離的數年中發生的事情。
＊＊＊
“——所以說，小右左美在那個學校裏努力學習啊。”
“是的呢！不過今年就畢業……可能有點難呢。所以明年一定會畢業變成人類的！然後，右左美要和小彗子一起生活！”
小右左美似乎是以與我一同生活為目標，至今不辭辛勞地大量學習過來的樣子。
她是認真的。
認真地，拚盡全力地，率直地，夢想著和我一起生活的未來。
——那麽，我就必須對她說明了。
“小右左美。”
用溫柔，平靜的聲色訴說。
為了不讓她害怕，我向她露出了些許微笑。
小右左美也許是察覺到了我準備說些嚴肅的事情，抿著嘴看向我。
小右左美，隻能說出這種事情真是對不起。
“——其實我啊，似乎隻剩一個月能活了。”
小右左美的耳朵突然跳動了一下，表情凝固下來。
這件事我也是昨天早上才從醫生那得知的。雖說暈倒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果然要從自己口中說出這些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所以呢，我是沒辦法和小右左美一起生活的。”
小右左美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用自己早已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握住小右左美那像是人偶一樣漂亮的手。
撫摸小右左美的時候，不知為何總會產生一種懷念的心情。明明觸感和玩偶的小右左美完全不同才對。
小右左美的眼裏閃爍著淚光。
之所以什麽都不說，應該是因為什麽都說不出來吧。還是說，她在思考著該說些什麽才好嗎。
小右左美，讓你有了悲傷的迴憶真是對不起。
她的嘴微微張開。
“才，不要……”
“嗯。我也好想和小右左美一起生活呢。”
我盡自己所能，平靜地向她訴說。
“要是小彗子不在了，右左美努力到現在就沒有意義了……”
“對不起喔。不過，小右左美迄今為止的努力，我覺得是有意義的。”
“才沒有呢……！右左美是為了小彗子才努力過來的……！”
小右左美號哭著，向我傾訴。
“……嗚！右左美就不該想著成為人類什麽的……如果一直保持那個樣子待在小彗子身邊就好了……！”
“別說這麽悲傷的話。”
我溫柔地撫摸著低下了頭的小右左美。
“小右左美，你喜歡人類嗎？”
“我喜歡的是小彗子。”
她立刻就迴答了。
“嗯，謝謝你……小右左美，其實我啊，雖然至今為止經曆了很多事情，但最後，我還是喜歡人類呢。”
“……討厭的家夥也有好多呢。”
“嗯。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
“不喜歡玩偶嗎？”
“沒有哦，我很喜歡哦。”
“……小彗子對什麽都會說喜歡。太花心了。”
小右左美的臉鼓了起來。鬧別扭的樣子也令人憐愛。
“小右左美除了我之外還喜歡些什麽？”
聽到我的詢問，小右左美發出嗯的聲音陷入思考。
“……學校，並不討厭。學習也是，弄明白不知道的事情時很開心。”
隨後，小右左美柔和地笑著。
“……也不討厭人類。”
能讓她如此認為，一定，是因為小右左美的學校有著優秀的環境吧。
太好了。小右左美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去處。
“你將來有想做的事情嗎？”
“還不知道。但是——”
小右左美握住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把低下的頭抬起看向我。
“右左美，覺得若是能幫上像小彗子一樣患病的人就好了……！這樣一來，像右左美和小彗子一樣有了悲傷迴憶的人就會減少了……！所以……所以，右左美將來，想要成為醫生……！”
如此宣言的小右左美，紅色的眼睛裏寄宿者強烈的光輝。
小右左美是堅強的孩子。而且是個聰明的、體貼的孩子。
“是嗎，那真是很棒呢。”
小右左美一定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會這麽跟我說呢。
我緊緊抱住了小右左美。
還請一定，還請一定要——
“——小右左美，我最喜歡你了哦。”
就算我不在了，也請讓小右左美能夠幸福。
沒有感情的鈴聲在醫院內響起。
這是會麵時間結束的信號。
我把小右左美從懷裏解放出來。
“說起來，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嗎？”
就我聽到的信息來看，這個學校似乎是很嚴格的，這樣不會出什麽問題嗎。
“啊，這個……老師也跟著一起來了。但是，人……不對，老師特意關照了我，要我和小彗子兩個人獨處呢。”
原來如此。天色馬上就要暗下來了，原本我還擔心她迴去時有沒有問題，但是有老師同行的話我也就安心了。
“是個好老師呢。”
“……嗯。雖然有些不可靠……但並不是壞人。”
——哦呀？
看到羞怯地說著這些的小右左美，我的惡作劇之心癢了起來。
“……呐，難道說，小右左美，你喜歡那個老師嗎？”
“嗯咦！？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意思！？”
“那個，我從以前開始，就隻會和小右左美聊些戀愛的事情吧。”
“說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小彗子總是隻說小健的事情……”
“沒錯吧？——所以呢，對他是什麽想法？”
“才，才不會有那種事情！右左美心裏小彗子才是第一！”
“啊啦？真的不會有嗎？”
“真是的！小彗子欺負人！”
和小右左美說上話真的很開心。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呢，我心想著。
——但這是不會實現的。
我的病房的房門打開了。
“木崎女士，我把晚飯拿來了哦。”
護士走了進來。躲在掛簾後的右左美慌張地把帽子重新戴好。
“——啊啦！是您的孫女嗎？真是可愛的孩子呢~！不好意思哦~會麵時間已經結束了喲~！”
“啊，對，對不起。”
聽到護士的話，小右左美從病床前離開。
等等，還沒——
“啊……”
我急忙把因不舍而不自覺伸出的手縮了迴去。怎麽辦，這種事情隻會給小右左美徒增困擾而已。
我察覺到，小右左美用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眼神看著這樣的我。
即便如此，還是立刻溫柔地笑出來——
“——小彗子。”
小右左美迴過頭，直直看向我。
——該道別了。
從這個表情中，我察覺到，這真的就是我能和小右左美說上話的最後一個瞬間。
我們，真的要分別了。
這就是最後了，我絕不想錯過小右左美的任何話語與表情。
小右左美緩緩地開了口。
“謝謝你一直珍惜右左美。”
然後她用滿麵笑容看向我。
“今後我也一直最喜歡你了！”
＊＊＊
“老師。”
打盹的期間，我聽到了聲音。
是誰啊……？
“謝謝你。讓我能和小彗子說上話。”
那是嬌弱的、小小的女孩子的聲音。
我對這個聲音毫無印象。
“右左美，要成為人類。和小彗子約好了。”
小彗子？
這個聲音的主人在說些什麽我完全不懂。
更何況我現在可困得不行呢。
真是的，我的起床氣可重了，麻煩讓我就這麽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剛才說的“老師”是在叫我嗎。不對，應該是我自我意識太重了吧。
“右左美呢，本來隻是想為了小彗子而活的。但這是不對的。小彗子並不期望著這種事情。”
總感覺，在說些跟戀愛新手一樣的事情呢……不對雖然我也是戀愛新手就是了。但相比之下，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喜悅。
“老師，希望你能聽聽。右左美決定好將來的夢想了。右左美想要幫助人類。想要成為醫生呢。雖然覺得一定會很辛苦，但是右左美，會加油的。想要為大家能夠和喜歡的人們之間相處更長的時間，送上一臂之力呢。”
是嗎。但是，當醫生可是很累的哦。雖然詳細的我也不知道的就是了。畢竟我也沒有負責過誌願指導什麽的嘛。
“謝謝你，老師。都是多虧了老師把右左美帶到這裏來，右左美明白想要做的事情了。我學到了新的事情。就算夢想沒法實現，那就再去找別的夢想。右左美至今所作的一切都沒有白費。這些全都是右左美走過來的道路，是我的經驗呢。”
雖然不知道你在感謝什麽人，但一位學生能找到通向未來的路標真是太好了。
嘛。人生可是很長的呢。根據人的想法，重新來過意外地也是沒問題的。什麽的，這說的可能有些樂觀了。不過，變得幸福的方法也不止一個嘛。
——啊，好困。差不多連思考都變得困難了。
雖說感覺蘿莉音還在說些什麽，但是實在是戰勝不了睡意了。
對不起啦蘿莉音。我可不討厭你的聲音哦。所以，下次再讓我聽聽你的話語吧。
我在這軟綿綿的感覺之中，再度陷入睡眠。
＊＊＊
“醒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耳畔突然響起的巨大聲音嚇得跳起。
啥啥啥，發生了什麽……！
話說，什麽東西在我的上麵……？
“……你沒忘記，必須要和右左美手牽手的事情吧。”
從椅子上摔下的我，上麵是四腳著地撐在我身上，表情呆滯的右左美。
啥啥啥啥，啥啊這個姿勢……！這姿勢看上去就像是被牽著手的右左美推倒一樣……！
“人間，已經是必須離開醫院的時間了。是人間你不管過了多久都不醒來的錯。”
啊？醫院？……啊！對哦，我想起來了！！
我全力運轉起自己睡愣的腦袋。
對了，我記得是，我和右左美一起逃出了學校，然後前去右左美的恩人木崎彗子女士所在的醫院。
我看向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我的戒指，現在戴在了右左美的手上。
我們保持這個樣子起了身。
“——你們說上話了嗎？”
思考著自己能深入到什麽程度的同時，我向右左美問道。
可能是因為我的詢問讓右左美想起了她與木崎女士的對話吧，她的臉上輕輕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嗯，說上話了。”
這麽迴答的右左美，不知為何看上去要比來到醫院前要稍稍成熟了些。
“是嗎。那太好了。”
說實話，我其實還為會不會讓右左美更加受傷而感到不安，但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吧。
她們一定聊得很開心吧。
右左美的表情要比來到醫院以前暢快多了。
“——比起這個啊人間！剛才也說了啊！已經是必須要離開醫院的時間啦！迴去啦！”
“好好。”
我帶著右左美走向醫院的出口。
擅自外出還與外部人類接觸，估計還要再加一條打破宿舍門限。
單就今天就疊了多少個違規行為呢。等迴到學校，我們肯定會被處分吧。
不過不知為何我並不後悔。
來到醫院外邊一看，太陽已經落山了。月亮與繁星開始在空中閃閃發光。
吹來的風甚是清涼。
本以為夏天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看來，夏天也有迎來結束的一天。
我和右左美走向醫院前的巴士車站。
那麽，迴學校去吧。
＊＊＊
——在那之後過了一周零一天。
我在準備上課前的數學準備室裏，沐浴著秋日柔和的陽光，同時享用著星野老師的絕品熱咖啡。
“哎呀~人間老師你也挺辛苦的呢。”
星野老師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啊，不過吧，這也是我自作自受啦。”
在8天前，我跟右左美溜出了學校。
之後我們去見了右左美的恩人，而迴到學校之後立刻就被帶到了校長室，隨後吃了校長一頓猛烈說教。那個校長明明長得跟個吉祥物似的，生起氣來的時候是真的好恐怖。
給我和右左美的處分是這樣的。
人間零“減薪3個月”
右左美彗“停學一周，外加，成為人類的分數扣除150分”
雖說減薪確實是挺讓人無力的，不過，我心裏反而想著隻是這樣就能一筆勾銷真是太好了。
搞不好的話可是有十二成的可能性要我丟掉飯碗呢。右左美也是，就此被退學的可能性也不小。這麽一想，這次的處分可以說是相當寬容的處理了。不過說來，這次的處分好像是理事長的判斷。
“右左美同學是要停學到哪天來著？”
“就到昨天哦。今天起就要來校了。”
因為右左美的停學十分突然，學生們也因此感到混亂。
而停學的理由還尚未傳開。就算她們知道了真相，以我的立場也隻能否定，而右左美也沒法開口吧。
“啊，時間也差不多了，迴教師辦公室去吧。”
被星野老師催促後，我們向教師辦公室走去。
雖然我在早晨仍舊要死不活的，不過多虧了星野老師的咖啡，我模糊不清的腦袋也多少打起了精神。何況今天的咖啡好像還是“清醒的混合咖啡”。
從一樓的數學準備室前去教師辦公室的途中要通過正門玄關。走過那裏，就算不想看，放置在那的諸多寫著學生名字的瓶子也會進入視野。那是看不見裏麵裝了什麽的瓶子。右左美的瓶子也在其中。
在右左美受到扣除150分成為人類的分數的處分之後，那個瓶子已經是空蕩蕩的了。因此，右左美今年畢業也不可能了吧。
“——啊，人間，早上好。”
“哇！？啊，嗯，早上好。”
“怎麽了……？鬼鬼祟祟的好惡心。”
一如既往的口不留情啊。
明明我隻是在思考右左美的事情時，被她本人的登場害得有些動搖而已。
“啊，右左美同學，早上好。”
“星野老師好久不見，早上好。”
“為什麽對星野老師就會叫老師，對我就不會叫老師啊你。”
“沒有必要給人間也加上老師。”
差別對待……前段時間被這麽稱唿可能是發生了奇跡吧。
“星野老師，你也說說她嘛。”
“這可不行，這個學校可是很重視學生的自主性的。”
“人間，不要狐假虎威。好土。”
“你……自主性和禮儀哪邊更重要啦！”
“判斷這個也是包含在自主性裏的呢。”
“嗚嗚……感覺這理是越說越歪了……話說，右左美和星野老師關係挺好嘛……”
啊——星野老師發出這個聲音，像是為了想起什麽一樣望向天空。
“可能是因為直到去年都在當她的班主任吧？你看，就是中級班的。”
“星野老師是很會教書的好老師。”
喂，這是在貶低我的教學水平嗎？
“那麽，右左美就先去教室了。星野老師，人間，拜拜。”
“噢，一會見。”
邁向和我們反方向的右左美，感覺腳步比先前要輕快了些。
從今天起，和以往一樣的高級班4人的日常再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