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住所的路上,我問阿波?提勒:“請問阿波大人,你們可汗說要看程將軍能否如期抵達是什麽意思?”


    他冷笑道:“哦,我讓車夫傳的話是,程將軍須於二十日內趕到厄坦城麵見可汗,否則我們會先殺了你娘,然後再殺了你。如今離劫持你那日已過去了十六天,且看你的未婚夫何時來救你了……”


    正如巴勒那所說,他們的確是以上禮相待,住處的規格相當之高,氈帳寬敞、設施齊全、仆從眾多,一日三餐甚至考慮到了漢人的口味,並非頓頓胡餐。


    令我費解的是,他們既隻是利用我誘暮雲前來,又何必如此禮待於我,他們到底想幹什麽?真的隻是為了給郡主找個郡馬嗎?令我擔憂的是,暮雲是挑起兩位王子內鬥的元兇,留在北婁對他來說實在是萬分險惡。但他若是不來,那我和我娘……我也就罷了,我娘何其無辜。


    多想無益,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四日後,我和阿娘被帶人到了巴勒那的大帳裏。這一次,除了巴勒那和阿波,帳內就隻有寥寥幾個貼身的婢女和侍衛,再無他人。


    幾日未見,巴勒那的氣色似乎好了不少,一口氣就喝完了婢女遞給他的湯水。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最終停留在了我的腕上,旋即轉頭對阿波說了幾句北婁語。


    不一會兒,一個漢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押了進來。男子一臉莫名,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你們這幫胡賊,抓我一個平頭百姓做什麽!我哪裏招惹你們了?你們……”


    “程家翁,這位是我們北婁的沙乙莫利可汗。”阿波一麵示意侍衛放開那漢服男子,一麵陰惻惻地說:“我們可不是無緣無故抓你,隻因你占有了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我們可汗如今是來向你討要的。”


    漢服男子一臉茫然,昂首道:“說什麽鬼話呢?聽你的意思,我還霸占了屬於你們的東西?真是荒唐,莫說我程某人今生從未與北婁人打過交道,即便有,我怎麽可能無償占有?我經商數十載,從來都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的!”


    阿波轉身從幾案上拿起一卷紙軸,然後徐徐展了開來。這是一幅年輕女子的畫像,畫中的女子身材窈窕、容貌秀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算得上是一個絕世佳人。


    畫中人的容貌不僅驚豔了我,且隱隱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正納悶此人是誰,又與巴勒那和這漢服男子有什麽聯係,帳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漢服男子所吸引。


    男子搶上前去仔細辨認了一下畫中人後,脫口而出道:“倩如?這、這是倩如嗎?”


    阿波頗有深意地頷首道:“沒錯,此乃大汗王妃何氏。”


    男子詫異地問:“王妃?倩如何時成了王妃?她是我的夫人,你們為何會有我夫人的畫像?”


    “你的夫人?”一直靜默不語的巴勒那此時猛然站了起來,憤然道:“她是本汗的女人,大婁王子的母妃!”


    “胡說八道!”男子義憤填膺:“倩如怎麽可能是你的女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結發妻子,是我程家長子的生母!你們別以為仗著人多勢眾,就可以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巴勒那不屑一顧地質問道:“在你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已經身懷六甲了,不是嗎?”


    男子震驚,趔趄著退後幾步,聲音顫抖:“你、你怎麽知道?難道、你就是倩如的……不、這不可能,倩如告訴我她的男人已經死了,否則我也不會娶她進門啊!”


    巴勒那臉色一沉,淒然道:“是我對不起她,當時部族內鬥激烈,族人抓著倩如是漢女的把柄不放,非要我處死她才肯擁戴我。我隻好將已身懷有孕的倩如暗中送到了中原。原本我的人是要將她送到我在渝州的一個好友處安置,結果他們在途中遇到了劫匪,我的人和倩如失散了,這才給了你可趁之機。”


    男子聞言怔在當下,久久未動,半晌才悲痛欲絕地說:“你現在來找倩如還有何用,她、她已經過世了啊!”


    巴勒那閉起雙目,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個本汗已然知曉,感謝你當初救了倩如,也感謝你這些年照顧他們母子。本汗如今是來向你討迴自己的血脈——大婁的二王子阿赫拉?特瑞揚。”


    男子瞠目結舌道:“你、你說暮雲?不可能,暮雲是我的兒子!即、即便他非我親生,也不能證明他就是你的血脈,他、他是不會認你的!”


    暮雲?難道我麵前的這個男子就是暮雲的父親?巴勒那在說什麽,他的意思他才是暮雲的生父?


    我的天哪,這也太離奇了。


    此時,巴勒那用北婁語對押著我的侍衛說了幾句,侍衛立刻從我的左腕上卸下了暮雲送我的玉鐲,遞到了男子麵前。


    巴勒那揚聲道:“你可認得這隻鐲子?”


    男子的視線落到了玉鐲上,堅定的目光變得恍惚了起來。他臉色陰晴不定,看看鐲子,又看看我,張口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巴勒那對身側的婢女說了句什麽,婢女應聲後從幾案上拿起一個精致的楠木錦盒,麵朝我們打了來。


    錦盒裏裝了一套華麗的首飾:一串芙蓉色玉墜項鏈,一對芙蓉色玉石耳環,還有一個和我戴著的鐲子一模一樣的芙蓉色玉鐲。


    巴勒那輕輕撫摸著首飾,眼神瞬間柔和了許多。他徐徐說道:“這套首飾是當年本汗送給倩如的,乃是以稀世的紅獨山玉打造而成。她尤其喜歡這鐲子,一直戴在身上,還說若是生的郡主,就將這套首飾送給她當嫁妝,若是生的王子,將來就傳給王妃。至於鐲子為何會在這位姑娘身上,想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你們若是尚未謀麵,你大可以問問她,這鐲子從何而來。”


    男子氣息急促,顫巍巍地轉向我,低聲問:“你、你是杜筱天?”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事情發展到這裏,來龍去脈已清晰可見。如果巴勒那所言非虛,那麽他才是暮雲的生父,而我麵前的這個男子,在暮雲母親落難時出手相救繼而成為了暮雲的繼父。從前巴勒那有得是子嗣,他大概也沒想起來還有一個失散在外的孩子。如今他膝下隻剩下一個乳臭小娃,暮雲這個文武雙全的成年子嗣對他來說無疑就是無價之寶了。這就解釋了北婁為何突然向大盛求婚,而且是點名要暮雲做郡馬。原來找郡馬是假,找兒子才是真。這也解釋了為何他們寧可大費周章地擄劫暮雲身邊的人,也不願真刀真槍地跟他動手了。


    帳內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暮雲的到來。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暮雲卻始終沒有出現。


    打探的人派出了一波又一波,傳迴來的消息都是未曾入境。


    巴勒那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最後他抬手指了指我娘,隨意地說:“將此人拖出去斬了,把她的頭顱掛到雁門關上去!”


    “不要!”我本能地跳了起來,心急如焚地說:“你們不要動我娘,要殺就殺我,我才是暮雲的未婚妻!”


    巴勒那淡然道:“正因為你是阿揚的未婚妻,我若是殺了你,阿揚還會來北婁嗎?”


    我昂然道:“我娘若是死了,我定不獨活!就算暮雲來了這裏,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不信你就試試!”


    巴勒那麵色一凝,繼而無奈地說:“提勒,你去把這個鐲子送到阿揚手裏,告訴他,他若是再不來,就等著給程伯舟和他未婚妻收屍吧。”


    我靈光一閃,試探著說:“等一下!可汗你聽我說,暮雲遲遲未來北婁,若不是他沒有收到消息,就是他不相信我在你們手裏。被你們擄劫那日,我跟暮雲發生了一些口角,或許他以為我隻是賭氣不願見他。雖然這隻鐲子是暮雲送給我的,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方才要殺了我娘,說明她對你們的用處不大。不如讓我娘去找暮雲,我娘的話,他一定會信,你看怎麽樣?”


    巴勒那摩挲著下巴思忖片刻後,略略頷首道:“也可。提勒,盡快將此人送迴去。這一次務必與二王子一同迴來,否則,你也不必迴來了。”


    聽他這麽說,我欣喜萬分,這樣至少可以讓阿娘脫離險境了。我轉頭想跟娘說幾句,卻見她一臉擔憂的樣子,便囅然笑道:“阿娘,您可千萬要把消息帶到,否則我就要被大卸八塊了。不過您也不必擔心,可汗可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隻要暮雲能及時趕到,他是絕對不會為難我們的。是嗎,尊敬的沙乙莫利可汗?”


    巴勒那一挑濃眉,道:“這是自然,阿揚若是願意留下來,他就是我大婁的二王子,本汗又怎會傷害他在意的人。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被帶出去的路上,我刻意跟在阿娘身後,趁旁人不備,偷偷地湊到她耳邊低語道:“見到暮雲後就設法留在永安,不要再迴來了。您放心,暮雲一定會全力營救我們的。”


    阿娘咬了咬唇,依依不舍地說:“筱天,答應阿娘,照顧好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全性命,好嗎?”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朝阿娘揮揮手道:“您也要保重阿娘,這一路山高水長,您千萬要小心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盛女首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弱水三千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弱水三千何並收藏大盛女首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