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間,馬車忽地停了下來。


    外麵傳來車夫驚恐的聲音:“什麽人……”旋即一聲破空的銳響打斷了他的話,仿佛是箭矢破肉之聲。


    我忙掀開車簾查看,卻見車夫被一支利箭射穿了喉嚨,倒在了血泊中。兩旁樹林裏冒出十多個黑衣勁裝的蒙麵人,個個手持弓箭,朝馬車激射而來。


    騎馬護在車旁的兩名內侍一麵高喊:“大人,小心!”一麵擋在我身前,拔劍防禦。


    一陣陣箭雨排空而來,金屬破空之聲和劍箭相擊之聲頓時不絕於耳。當下的形勢,敵眾我寡、敵強我弱,兩名內侍眼看支撐不了多久。手無寸鐵的我,頓時緊張得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突然,我的側腰處被不知什麽硬物擊中,我低頭去捂痛處,卻聽到一支利箭貼著我的耳邊唿嘯而過,“錚”的一聲,深深地插進了馬車的木板。


    剛才若不是低頭,那支箭必定能射中我的腦袋!


    我後怕地四處張望,還未及看清什麽,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後方傳來,旋即我的手被一股大力拉扯,身體竟隨之騰空而起,堪堪躲過了兩支緊隨而來的利箭。


    這個時候,拉著我手的力量變換了方向,我的身體隨之落到一匹奔馳的駿馬上。變故來得太突然,待我在馬背上坐穩後,才有機會迴頭,看看是誰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救了我。


    一張英俊中透著幾分邪魅的臉龐映入眼簾,此人正是一個時辰前我要辭退的馮清明!


    我詫異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的?”


    身後傳來殺手的怒喊:“有救兵,上馬追!”


    他卻答非所問:“會騎馬嗎?”


    我一時沒明白他的用意,但在這樣的危急時刻,我還是明確地迴答他:“會!”


    “那你來馭馬!”他立刻將韁繩和馬鞭交給我,然後一個利索的空翻,身體瞬間變換了方向,身後隨即傳來無數箭矢激射和被打落的聲音。


    沒多久,我忽然聽到“噗”的一聲,隨即馮清明的後背失控地往我的背上靠了一下。我心頭一緊,忙問:“你怎麽樣?”


    “沒事,死不了!騎你的馬,再快一點兒!”聽他聲音洪亮,我放心了一些,收起心神專心馭馬。


    我心中盤算,馮清明顯然是被流矢擊中了,他雖身手了得,但以一當十能支撐得了多久。旁邊就是密林,雖然在林間馳馬,速度快不起來,但是弓箭的準頭也會小不少,對於我們應該是有利的。


    於是我調整方向,馭馬向密林奔去。


    密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光線一下子昏暗了下來。我對身後的男人低喊道:“進樹林了,你小心樹枝!”


    一把森冷的匕首被遞到了我的手邊,我馬上會意,接過匕首劈砍遮擋去路的枝葉。他亦時而用長劍斬斷樹幹,以阻滯殺手的追擊。


    在林中奔馳一陣,身後的追擊聲果然逐漸小了下去。


    “幹得漂亮!”身後的男人又一個翻身調整了坐姿,從我手中接過韁繩,駕著駿馬朝密林的盡頭馳去。


    光線愈來愈亮,我們很快衝出了密林,眼前一片開闊。但很快,難題就擺在了眼前。


    一條大河,奔流向東。遠遠地,有一艘大船駛來。


    男人勒停了馬,我轉頭將匕首還給他。目光所及,他右前胸受傷,箭已被拔走,胸前濕了一大片,猩紅觸目。


    我心頭一顫,喘著大氣說:“快下馬,我幫你包紮。”


    在馬上疾馳了那麽久,我已被震得渾身酸麻,但此時顧不得這些,我用最快的速度從衣服上撕下一處幹淨些的布條,走到他麵前。


    這時,他已卸下一隻袖管,露出傷處,自己在塗藥。


    我一麵幫他綁起布條,一麵喘息著說:“那些人很快會追上來,很感謝你出手相救。他們要殺的是我,現在你已經受傷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你快走吧。”


    他輕笑一聲,一麵穿迴袖管,又脫掉外袍和靴子,一麵頭也不抬地問:“會遊水嗎?”


    又是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他不是打算跳河逃生吧?先不說這時的水溫尚且不高,就算我們跳河,難道那些殺手就不會在水裏追擊嗎?


    未及我開口,隻見他淩厲地劈下兩根粗壯的樹枝,綁到了馬背上,然後調轉馬頭,朝向密林。


    他大步走到我麵前,一麵執著地問:“我問你會不會遊水?”一麵倏地從我頭上拔下一支簪子,毫不猶豫地刺到了馬臀上。


    駿馬一聲痛苦的長嘶,旋即撒開四蹄,朝我們來時的路狂奔而去,揚起塵土無數。


    這時,被甩開一段距離的殺手們已出現在視線裏,紛紛彎弓搭箭朝我們射來,卻很快被綁了樹枝的瘋馬一衝而散,慘叫連連。


    “我會,但是……”


    “那就別廢話了,他們很快會追上來。脫衣除靴,快!”


    他顯然比我更有逃生的經驗,我當下也不再多說,迅速地脫下了罩衫和長靴。


    當我正在脫最後一隻靴子之際,忽地又聽到劍箭撞擊聲。


    我忙抬頭查看,一個殺手不知何時已衝出密林,朝我射出的利箭已被擋落在地,他的胸口卻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胸前頓時綻開一朵殷紅的血花。


    殺手目眥欲裂,瞳孔隨之發散。


    眼見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麵前猝死,我一時看傻了眼,竟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直到我的手被大力拖拽,麵向寬闊的河麵,我才反應過來。


    馮清明一手拉著我,一手抓著我們脫下來的衣衫,急促地對我說道:“深一口氣!”


    “跳!”馮清明拉著我,果斷墜入河中。


    冷!悶!


    周身頓時被冰涼的河水包圍,旋即胸悶氣短,我本能地向上滑動四肢,努力使自己浮出了水麵。


    我大力地喘息了幾口,發現一旁的馮清明也浮了上來。他一麵頭也不迴地說:“多吸幾口氣,接下來我們得潛泳十幾丈。”一麵將手中的衣物使勁扔向了朝我們駛來的大船。


    潛泳十幾丈?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潛向了河底。


    未及觸底,水中如烏雲蔽日般漆黑一片,旋即密集的箭雨射入船體之聲不絕於耳。


    我不禁在心中暗讚馮清明潛泳的決定英明神武,借著大船駛至我們頭頂,可以擋去大部分的箭矢,即便有漏網之魚,水有浮力,也可以卸去部分力道。他剛才還將我們的衣衫扔到了大船上,以混淆視聽。殺手若攔截了大船去搜,又可以為我們爭取到不少逃命的時間。


    河水湍急,加上我們奮力劃水,很快遊出了一段距離。


    這時我再也遊不動,掙紮著浮出水麵,急急往後望去。還好還好,大船已駛遠,周遭一片平靜,殺手並沒有追來。


    我喘著大氣興奮地喊:“他們沒有追上來,你快出來吧!”我喊了幾聲,仍舊沒見馮清明的身影。


    他身上有傷,剛才又打鬥脫力,該不會……想到這裏,我一頭栽進了水裏,往迴摸索。


    不遠處,在碧綠的河水裏,果然看到一人四肢下垂,正緩緩地往下沉。


    我遊迴水麵,深吸了幾口氣後,快速遊到他身後,一手拉起他,一手奮力地往上劃。待浮上水麵後,再拖著他往岸邊遊去。


    我此時無比感激我的生身母親,她一直認為遊泳是一項必會的生存技能,每年暑假都帶著我去學習遊泳、鍛煉水性。我若是不會遊泳,今日我們兩個必死無疑。


    在我耗盡體內最後一絲力氣的時刻,我終於將自己和馮清明弄上了岸。


    自顧自地喘息半晌,我這才意識到身邊還躺了一個不省人事的男人。


    我忙將他放平,為他做胸外按壓。


    之前在湧泉時我就搶救過溺水的老劉,但當時人工唿吸是由劉大嫂做的,如今……


    如今隻能由我來做,我若不做,馮清明必死無疑。


    雖然男女有別,雖然我對他並無好感,但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畢竟人家剛剛舍身相救。我顧不得那麽多,用手打開他的氣道,深吸一口氣,對著他的嘴用力吹氣。


    我一個人又是胸外按壓,又是人工唿吸,做了沒幾組便已頭暈氣短。


    一次按壓好後,我努力地吸了口氣,俯下身正準備將氣吐進他的嘴裏,猝然發現他已睜開了雙眼!


    這個姿勢過於曖昧,四目相對的瞬間,我愣了一下立刻尷尬地直起了身,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我是見你沒了脈搏唿吸,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身後一陣咳嗽和喘息聲,半晌才傳來他沙啞的聲音:“大人說笑了,要說占便宜,也是我占大人便宜。”他幹咳一聲,繼續道:“真沒想到,你一個女子,水性這麽好,還懂得急救之法。”


    他幾句話化解了我的尷尬,兩隻落湯雞癱坐在岸邊展開了相當隨意的對話。


    “我也沒想到,你我萍水相逢,你這麽仗義,會拚死相救。”


    “並非我仗義,你方才派人去請最好的郎中為我母親診治,我不過是有恩報恩罷了。”


    “無論如何,你都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定當……”


    “定當如何報答?以身相許嗎?”


    “你是不是水沒喝飽?想再下去喝點是嗎?”


    “哈哈,玩笑話,別當真。”


    “你還沒有迴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我一路跟著,無非是想等大人你心情好些的時候,答應讓我留在鄭府,不曾想這是一份要拿命換的差事。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


    “噯,我們現在兩清了,就別提報答一事了。對了,你的傷怎麽樣?”


    “一點皮外傷,大人無須掛懷。此地不宜久留,你怎麽樣,還能走嗎?”


    “可以,你說得對,這裏還不安全,我得盡快趕到汝縣縣衙去。”


    “我送你。”


    “你送我?”


    “當然,你不會武功,若是再遇到什麽危險,我上哪兒找差事去?送佛送到西嘛。”


    “也好,那我們走吧。”


    我們身處荒郊,又沒有馬匹,隻好徒步走到附近的一個集市,當了身上值錢的東西,租了馬,換了衣衫,這才騎馬馳往汝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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