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個朝會上,在家閉門思過的文令徽未經傳召跑到泰元殿,神神叨叨地說他府裏的人發現了一塊奇石,要獻給太後。隨後,一塊金光閃閃的巨石被抬了上來,巨石上隱約可辯“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八個字,群臣見後嘖嘖稱其、紛紛下跪稱頌。文後欣喜異常,將巨石命名為“聖母神石”,並當場賞賜了文武百官。


    文令徽還提議文後去祖籍晉州文水祭祖,文後當即應允了,並命有司安排祭祖事宜。


    文令徽無緣無故提議去文水祭祖,其中必有文章。郭大人立馬派人去文水查探,這才知道他的錢都花去哪裏了。原來他在文水的文氏祖宅邊上,花重金打造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別苑,取名“聖母神苑”,準備獻給文後。


    不得不承認,文令徽真是溜須拍馬、投其所好的專家裏手。一切如他所願,在文水祭祖的次月,文後就恢複了他的官位,旋即授職太常寺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同中書門下三品,即入閣拜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睚眥必報的文大宰相,在上任之後沒多久就指派永安府尹郭世傑前往永安邊郊汝縣處理一起民變。


    民變是因北伐戰爭而逃難至汝縣一帶的難民與當地百姓產生的矛盾而引發的,規模不算大,隻因汝縣是東都的東南門戶,故而朝廷比較重視。但此事讓郭大人去處理,就好比北京房山區發生了一起小規模的群體性事件,讓北京市委書記親自去處理,是差不多的概念。


    看來文令徽這是要開始打擊報複了,可惜郭大人走得很急,我們都來不及碰麵商量一下對策,一切隻好待他迴來再從長計議。


    阿娘的壽辰在即,一日休假,我早早地叫了馬車,帶上兩個會些武藝的內侍迴鄭府,順便去瞧瞧新請的先生如何。


    走進書齋時,正值課間休息,虎娃和小傑正纏著馮先生讓他變戲法。他們一見是我,立刻跑到我麵前乖巧地擺手道:“我們不看戲法了,不看戲法了,我們認真聽課。”


    我知道他們這樣說,是怕我認為他們不好好學習而辭退了馮先生,說明這位先生深得他們喜愛。


    我含笑問:“馮先生的戲法真這麽好看嗎?”


    兩個小屁孩點頭如搗蒜,虎娃興奮地說:“嗯嗯嗯,先生會變好多戲法呢,會變出彈弓來,變出小鳥兒來,會把有的變無,把少的變多,還會把一樣東西從這兒變到那兒去!”


    虎娃伸出一隻小手指指他麵前的地方,小傑馬上很配合地跑到書齋的另一頭,指了指說:“到這兒,變到這兒!”


    我忽地靈光一閃,幾步走到馮先生麵前,客套道:“孩童頑劣,讓馮先生費心了。”


    他拱手道:“杜大人哪裏的話,馮某承蒙大人不棄,有幸在府上教書,這是馮某三生修來的福分。大人的知遇之恩,馮某沒齒難忘,大人今後有什麽用得著馮某之處,盡管開口。”


    想著阿娘的壽宴上需要一些有趣的表演,我順水推舟道:“先生過謙了,兩個孩子喜歡你,說明你有這個能耐。聽孩子的意思,先生尤擅變戲法。府中不日將有壽宴,不知先生可願小露一手?”


    “當然,馮某不勝榮幸!請大人給我幾日時間準備。”


    “馮先生果然爽快,那就這麽說定了。對了,虎娃是這孩子的乳名,是時候給他起個正式的名字了。我這些日子思來想去,卻始終沒有想好。不知先生可有何建議?


    “敢問大人,虎娃可是家中長子?”


    “是。”


    “那家中可有給虎娃算過,五行缺什麽?”


    “我娘好像給他算過,五行缺土。”


    “缺土,玉屬土,虎字加玉是為琥。琥,虎形之玉。虎娃既為家中長子,是為伯。大人以為,‘伯琥’這個名字如何?”


    伯琥?我心中暗忖,這不跟明代才子唐伯虎同名嘛。不過如今是盛代,遠沒有唐伯虎此人,倒也無妨。楊伯琥,叫著倒也順口,還能借大才子的光,寓意虎娃才華橫溢。


    我挑眉笑道:“伯琥,此名甚好,朗朗上口、兼顧多方。虎娃,快來謝過先生,以後你就叫伯琥了,楊伯琥。”


    待虎娃蹦蹦跳跳地謝過馮先生,我隨口問道:“上次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請問先生大名?”


    “小人生於清明時節,故而取賤名清明。”


    馮——清明?


    馮清明!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容我想想。我依稀記得,這、這似乎是文後的一個麵首1的名字啊!


    再看此人,身姿挺拔、玉樹臨風,五官俊美如雕塑,還有些異域風采,確實算得上是絕世美男。


    我雖然記不清關於馮清明的具體史實,但可以確定的是曆史上對他的評價並不好,似乎是攪得朝堂一團亂。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不想跟這種人有什麽交集,平白惹來一身腥。


    於是我借考查兩個孩子功課的由頭,故意出難題考他們,然後以教書不嚴謹為由,辭退馮清明。我叫來秦叔,讓他算好工錢,再多發一個月的工錢作為補償,請他另謀高就。


    那馮清明自是不肯,兩個孩子也是不依不饒。


    爭論間,一個家仆走進來通報:“三娘子,外頭有人拜訪,還有一封給您的信。”


    我拆開信件一看,原來是郭大人邀我到汝縣議事,說是派了馬車來接我。郭大人這個時候讓我過去,定是有要事相商。汝縣此去有幾十裏路,想要當天趕迴來的話,時間很緊迫了。


    我收起信件,抱了抱兩個孩子,愧疚地說:“先生的事,等我迴來再議。我現在有急事要出門,下次迴來,一定多陪你們一會兒。”


    送信的家仆又稟報道:“三娘子,馬車已經候在府門口了。”


    “好,替我轉告夫人和姑夫人,我有急事先走了,今日不迴來了。”我一麵說,一麵急急朝大門走去。


    還未走到門口,一個矯健的身影追了上來:“大人,大人您就留下我吧。您看兩位小郎君那麽喜歡我,小人一定會盡心竭力教好他們的,大人……”


    我頭也不迴地說:“馮先生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本官現在有要事在身,此事容後再議。”


    他不依不撓地在我身後說:“大人、大人請留步!您看,留不留就您一句話的事兒。工錢我可以先不要的,你們用著覺得好,再付我工錢也不遲……”


    出於好奇,我停下來問道:“敢問先生,你很著急謀差事嗎?”


    他皺了皺眉,有些局促地迴答:“不瞞您說,小人舉家從朔州逃難而來,在永安無親無故。馮某七尺男兒,自然要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此外、此外我母親近日得了一種怪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請了幾個郎中都不見效,我、我需要錢請更好的郎中……”


    “原來如此,留不留,先不論。但先生孝義,我十分欣賞。”我喚來秦叔,一麵走向馬車,一麵吩咐道:“秦叔,你派人去請城裏最好的郎中,到馮先生家中為他母親診治,診金和藥金都由府裏承擔。”


    馮清明一直在我身後道謝,我卻沒什麽心思迴應他,招唿了隨行的兩個內侍,匆匆上了馬車,並讓車夫盡快趕路。


    坐在馬車裏,我默默地分析著當前的形勢。文後如今臨朝稱製,打壓自己的兒子以及所有周氏皇族是必然的。經曆了“張彥逼宮”和“襄州叛亂”,恐怕她很難完全信任外臣了,所以她不得不倚靠文氏子侄來鞏固自己的權力。


    這也就是為什麽她明明看出了文令徽為了一己私欲,誣告我們謀反,對他的處分卻這般輕描淡寫,且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又重新啟用他的緣故吧。文後這是要大張旗鼓地告訴世人,天下很快會姓文,誰願意站在她這邊,她就願意給誰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很顯然,在政治利益上,文氏子侄和文後是休戚相關的。文後需要依靠他們為自己造勢、賣力,而文氏子侄則無疑是這個世上最希望文後稱帝的利益體。


    文令徽如今入閣拜相、權勢大增,他想要對付郭大人,或許還要多費些思量,想要對付我,相對簡單多了。目前我們能做的,一方麵是抓緊收集他貪贓枉法的實質證據,另一方麵是要進一步取得文後的信任,成為她需要重用之人,這樣才不至於輕易被文令徽打壓。


    注釋:


    1麵首:麵,貌之美;首,發之美;麵首,代指美男子,引申為男妾、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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