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令徽並沒有讓此次事件的最高地方官蒲州刺史隨他迴京述職,而是將收拾殘局的重擔交給了郭刺史,僅留下幾百親兵輔助。當日午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帶上我們和叛軍頭目,啟程迴東都永安了。


    文令徽一方麵沒讓郭刺史同行,另一方麵設法阻止我進宮,又這般急著迴去,愈發印證了我的懷疑。而對於知道真相又被他帶迴去的叛軍頭目而言,是蒲州軍民擒獲了他們還是援軍戰勝了他們,並沒有什麽區別。在這般情形下,他要指鹿為馬,可謂輕而易舉。


    對於事後會得知消息的郭刺史而言,不過是被攬了部分功勳,並不至於丟官受罰。文令徽權高位重,隻消威逼利誘一番,要郭刺史不去告發並非難事。


    我該怎麽做,才能不讓他的奸計得逞呢?


    蒲州離永安已不甚遠,行了不到兩日,就進入了永安地界。永安西麵多山,山路崎嶇,大隊行進的速度一下子緩了下來。


    中午休整時間,隊伍剛停下來,就有士兵來報,說文大人要見我。匆匆下了馬車,趕到隊伍前端文令徽的馬車所在處,卻發現他騎在一匹通體黝黑的高大戰馬上,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我輕施一禮,正欲說話,他便俯身對我道:“杜姑娘,此地已屬永安地界,不消兩三日便能抵達永安城內。本官有皇命在身,不能繼續相陪了。姑娘有任何需要,可隨時聯係本官的副將陳都尉。”


    他說罷,就要揚鞭策馬。我忙攔住他道:“大人請留步!”


    他急急勒韁,有些不耐煩地問:“姑娘還有何事?”


    我心頭一動,朗聲說道:“筱天左思右想,太後皇恩浩湯,若是不去謝恩著實不妥。筱天有個不情之請,大人能否待太後得閑之時,遣人告知一聲?”


    他的麵部表情有一瞬間的複雜變幻,但即刻恢複如常,和氣地笑道:“小事一樁,姑娘放心。不知姑娘到永安後,會在何處落腳?”


    我嫣然答道:“筱天屆時會暫居雲來客棧,如此多謝大人了。大人公務要緊,筱天就不耽誤您了。”


    文令徽一抖韁繩,策馬而去。幾十名親隨旋即跟上,矯健的戰馬奔逸絕塵,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我心中盤算,照他這個速度,至多一日便能抵達永安宮。但是有了我這句話,他應該不敢再輕易撒謊攬功,否則就很容易被我揭穿。不過他文令徽也不是省油的燈,想來光憑這一句話很難鉗製住他,接下來該怎麽做,我還沒有想好,隻能等到了永安與盈盈接頭後,再從長計議了。


    到達城門口是第三日的上午,彼時援軍已分道迴各自的駐地,我們一行人則排隊等待入城。


    一獲放行,我便急急指揮車夫直奔城中心的雲來客棧,心中不停默念:暮雲,我來了!


    雲來客棧地處永安城的繁華地帶,毗鄰皇城和洛河,曆史悠久、客似雲來。一入客棧,我便顧不得照管家人,徑直上樓去尋暮雲所住的“欣然房”。


    一陣敲門後,出來應門的是一臉興奮的小六:“杜姑娘,您來了啊!”


    “嗯!”我迫不及待地問:“小六,你家郎君呢?”


    “大、大郎君他中了、中了……”小六漲紅了臉,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此時我已將並不大的房間掃視了一圈,並未發現暮雲的身影,小六又這般樣子,我頓時神經緊張了起來,抓著他的肩頭著急地問:“你快說呀,你家郎君怎麽了?”


    小六咽下一口唾沫,唿哧帶喘地說:“大郎君他、他中了狀元!”


    我一時有些發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麽,他真的中了狀元?”


    “是啊,是啊!小六也是歡喜地很呢!郎君他一大早就被太後召入皇宮了,小六本來也要隨行的,是郎君吩咐小六在客棧等著姑娘,怕您找不到他會擔心。”


    他總是那麽周到體貼,我聽後心中一陣溫暖,與小六聊了幾句後,就下樓去找家裏人了。


    安頓好房間,到客棧的食肆用午餐。雖然旅途疲憊、過程驚險,但畢竟安然到達了我們的目的地,因而這到永安的第一餐,氣氛頗為輕鬆愉快。


    虎娃扯著我的衣襟,撅起小嘴道:“阿娘,您不是說到了永安就能見到程叔嗎?程叔人呢?”


    小傑也跟著嚷道:“是啊是啊,我也要跟程叔玩,程叔好厲害的!”


    我愛憐地摸一摸他們的小腦袋,溫然道:“你們別著急,程叔現在正好有事在忙,等你們睡了午覺醒來,就一定能見到他了。如果等你們醒來還見不到程叔的話,我們就罰他、罰他給你們做新的玩具,好不好?”


    兩個孩子頓時歡喜地不得了,拍著小手一個勁地說“好”。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吃著聊著,耳畔忽然響起鏗鏘之聲,旋即十數名官兵出現在了食肆門口。正在用餐的食客們紛紛驚訝地停下筷子,機靈的小二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禮詢問。


    為首的一個官差清一清嗓子,一麵掃視四周,一麵揚聲道:“杜筱天可在?”


    找我?我心頭一跳,為什麽會有官兵找我?家人紛紛向我投來問詢的目光,我隻好搖頭攤手表示不知情。


    “本官奉聖諭傳杜筱天進宮問話,給我搜!”官差一聲令下,差役兩兩一組,每組手持一副畫像,逐一對照了起來。


    雖然不知是福是禍,但看這情形,我隻好站將起來說:“不用找了,我就是。”


    那官差一對畫像,冷冷地道:“帶走!”


    立刻有兩名差役朝我走來。


    我篤定地對家人笑道:“你們別擔心,不過是找我問問話,宮裏還有盈盈照應,我很快就會安然迴來的。”


    差役將我的手臂反剪,押出了食肆。


    身後傳來急促地腳步聲,和家人擔憂的唿喚,“筱天!”“阿娘!”“姑母!”


    我雖然這樣安慰家人,但心中卻也不免疑惑,文後會有什麽事要用這等陣仗找我問話?這顯然不是什麽小事,可我人才剛進入永安城中,什麽都沒做過,能犯什麽大事?


    多想也無用,隻好等入了宮再說吧。


    入得永安宮,通過德天門、德祥門,快到德元門時,遠遠地看到一個披紅掛彩的俊逸身影從宮內走出來。


    那個身影很快認出了我,飛奔而來:“筱天,你怎麽來了,這、這是怎麽迴事?”


    自長寧城門口一別已有數月,分別的日子裏我無數次幻想過我們重逢的浪漫場景。不曾想,會是在我如此狼狽的時候。


    我無奈地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剛到雲來客棧沒多久,就有官兵找上來,說是太後傳我問話。”


    “廢什麽話!”官差斥我一句,走到暮雲麵前抱拳道:“狀元郎,下官有皇命在身,還請您見諒。”


    “請便、請便。”暮雲一麵拱手迴禮,一麵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在德天門等你出來,一直等著。”


    我隻來得及應一聲“嗯”,便被差役押走了。


    很快,來到了氣勢雄偉的泰元殿門口。泰元殿是天子聽政之所,守衛森嚴。


    官差稟報後,當即有兩名披堅執銳的禦前侍衛上前搜身查驗。隻聽一個侍衛低低地喊道:“杜才人?”


    抬頭細看,這才發現麵前之人竟是丁孝義!我眼前一亮,朝他微笑頷首。


    確認我身上沒帶危險物品之後,孝義簡潔地對另一名侍衛說道:“我來吧。”


    那人應聲歸隊,孝義便押著我進入殿內,手勢明顯比方才押送我的差役輕了許多。


    “啟稟太後,杜筱天帶到。”孝義邊說邊在我肩頭壓了壓示意我跪下,隨即退到了旁側侍立。


    大殿之上正襟高坐的,自然是當朝太後文日昭。她身後隨侍的,是身著上等宮裝的盈盈。


    殿中除了宮女內侍外,還立著兩個人,一個是禮部尚書文令徽,另一個是右衛將軍文令斌。


    我行完跪拜大禮後,一直未得免禮。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沒有任何動靜,我隻好就這樣匍匐在地不敢亂動。


    片刻後,文後堅硬如鐵的聲音終於響起:“杜筱天,禮部尚書文令徽首告你夥同蒲州刺史郭世傑,勾結叛軍、意圖謀反,你可認罪?”


    雖已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時我仍是心頭大震。


    勾結叛軍、意圖謀反!這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啊,一旦定罪,不僅我和郭刺史死罪難逃,就連我們的家人都要跟著遭殃。文令徽,這個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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