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雙手要來扒我的衣襟,我下意識地用力擋開,卻發現他的手綿軟無勁,不似方才那般孔武有力。


    我心下大喜,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但看樣子不像是裝的。於是我趁他不備,使出渾身的力氣推了他一把。


    他竟毫無招架之力,搖搖晃晃幾下後,重重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我一時大腦空白,呆呆地愣了半晌,這才知道害怕。


    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其實隻要走到他身邊,一測便知。可我的雙腿卻好似被釘在原地一般,怎麽都使喚不動,隻有腦子飛快地盤算著。


    如果他隻是暈過去了,那就隨時會醒過來,待他醒來,必然沒有我好果子吃。如果他是死了,那時間一長,待門外的叛軍進來,我照樣完蛋。


    想到如此絕境,我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蜷膝抱腿,低低嗚咽起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啊,阿娘和虎娃還需要我照顧,暮雲還在永安等著我相會,我還要幫喜鵲實現她重開繡坊的願望……


    可是,我還能怎麽辦呢?


    我微微抬頭,看到了戴在手上的玉鐲,玉鐲翠綠欲滴、冰涼沁潤,仿佛暮雲堅毅的眼神。耳畔似乎響起暮雲柔和而低沉的聲音:“別怕,筱天,有我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就在這個時候,室門突然被打開。外明內暗,一道剪影出現在門口。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自我安慰: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從前那麽多風浪我都過來了,這次也會化險為夷的……


    “杜姑娘?杜姑娘!”一個熟悉的聲音陡然出現:“大人,我找到杜姑娘了!她在這裏!”


    這不是蕭侍衛的聲音嗎?!我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驚魂未定:“是、是我!是蕭侍衛嗎?”


    此時,又一道人影衝進了密室,疾行至我麵前,關切地問:“杜姑娘,你沒事吧?”


    “郭大人?”待我看清來人,驚喜萬分,一麵拭淚一麵問道:“您怎麽出來了?您不是被他們關起來了嗎?”


    “嗬嗬,投降並不等於坐以待斃。”刺史捋一捋胡須,頗為得意地說:“下令開城前,本官命人備了大量的迷藥交給後廚,我料想他們關押誰也不舍得關押府衙廚子,便囑咐廚子見機下藥。這樣,待他們都被迷暈後,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裏了。隻是本官千算萬算,算漏了這兔崽子竟然會對你動邪念……”


    我忙寬慰他道:“我沒事,我什麽都沒吃。原來酒菜裏下了迷藥啊,怪不得我輕輕一推他就倒下了。”


    說話間,蕭侍衛已帶人將假周焏五花大綁,抬出了密室。


    “室內汙濁,我們到大堂安坐吧。”刺史一麵走一麵接著說:“我本想設法通知你的,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好在你並未進食任何酒菜,真是十足機警。”


    慶幸之餘,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我忙問:“大人,他們是不是對您動刑了?您傷勢如何?”


    刺史一擺手,啞然失笑道:“不礙事,他們都服下了迷藥,打起人來能有什麽力氣?姑娘無需擔憂。”


    刺史安排我在大堂的一角休息進餐,並告訴我家人那邊他已遣人報平安,府衙內的叛軍頭目已被一一控製,外頭駐守的大部分叛軍也已歸降,但是還有小部分抵抗逃竄的,府兵正在搜查清理,因此還有一些零星的戰鬥,讓我待完全平息後再離開府衙。


    迴到客棧已是深夜,由於之前得到過消息,一家人雖然都眼巴巴地等著我,情緒倒還算平穩,互相安慰了一陣子後,便各自迴房歇息。


    躺在床上,雖疲憊不堪,但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一切,卻怎麽也睡不著,身體不自主地有些發顫。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這驚心動魄的三天兩夜終於結束了。待明日援軍一到,局勢將更加穩定,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好好休息,盡早趕到永安與暮雲迴合。


    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聽喜鵲說朝廷派來的五萬大軍已陸續趕到,在家中躲了這些日子的百姓終於敢上街了,現在外頭十分熱鬧。


    正在用早餐時,蕭侍衛匆匆而來,說是援軍統領文大人要召見我。我一開始還想不出是哪個文大人,問了蕭侍衛才知道,原來是當今禮部尚書,文令徽文大人。


    我離開永安的時候文令徽還是從三品的秘書監1,而六部尚書均為正三品,且實權大得多。奇怪的是,禮部主要是掌管祭祀禮儀、教育科舉事宜的,鎮壓叛軍關他什麽事?


    我當下整頓衣衫,吩咐了喜鵲幾句,便隨蕭侍衛前往蒲州府衙。府衙門口駐守著大批披甲執堅的援軍士兵,經層層通報後,我方被允許進入大堂。


    大堂上高坐的正是紫袍金魚、頭戴烏紗、膚色白皙的文令徽,郭刺史則坐在他的下手。


    我上前見禮道:“民女杜筱天參見文大人、參見郭大人。”


    文令徽放下茶盅端詳了我幾眼,旋即笑道:“喲喲喲,還真是杜姑娘呢!郭刺史說的時候本官還不信,世上哪兒來這麽巧的事,看來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呢!”


    文後的兩個侄子我很早便認識,但彼時文令徽隻是個從五品的尚輦奉禦,文令斌也不過是個六品武將,鮮少出入宮闈,隻有在宮中有慶典或舉行家宴時才會遇到,見麵也不過互相問個起居,無甚交集。但在廢黜周煦一事上,我顯然是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上。可以想見,他們至少不會很待見我。


    因此對於他的熱情熟稔,我心裏有些發毛,麵上卻仍恭敬地說:“是啊,不知大人召見筱天,有何吩咐?”


    “噯,別說吩咐那麽見外嘛,本官不過是請杜姑娘來說一說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本官了解地愈清楚,迴去愈好交差不是?”文令徽和顏悅色地說。


    於是我和郭刺史一道,將這幾日的經過詳細敘述了一遍。當然假周焏意圖對我不軌這一段,郭刺史與我心照不宣,略過不提。


    文令徽耐心地側耳傾聽,不時蹙眉思索。待我們說完,他滿意地頷首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本官趕到時,城中並無半點戰火,害得本官差點以為進錯了城呢!郭刺史此次固然功不可沒,不過若是沒有眼明心亮的杜姑娘,郭刺史恐怕一時也難辨真偽啊。”


    “是是是,尚書大人明鑒,此次確是多虧了杜姑娘大義相助。”郭刺史拱手應和道。


    我正欲謙辭,文令徽接著說道:“不知杜姑娘此番入京有何打算,是否打算入宮拜見太後?”


    我有些錯愕,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問。不過就這個問題,當初獲赦之時我也問過自己,因為按照慣例,蒙當權者親赦是要入宮謝恩的。但是經曆過往種種,我已心灰意冷,加上如今與暮雲有了婚約,我已沒有繼續追隨文後的打算,入宮謝恩也變得無甚意義。奇怪的是,我與文令徽非親非故,他怎得會無端過問此事?人不會輕易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何況是他這般唯利是圖之輩。


    我心頭一動,模棱兩可地說:“太後皇恩浩湯,於情於理筱天是應該入宮謝恩的。隻是,筱天戴罪之身,實不知太後是否願意再見筱天?”


    我探尋地看著他,裝作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不定,很快笑宴宴地說道:“倒不是皇姑母願不願意見你的問題,而是她得不得閑見你。皇姑母平時就日理萬機,這你是知道的。何況近來襄州叛亂,北婁那邊也不甚太平,恐怕……”


    我忙順著他的意思道:“如此,筱天還是不去叨擾太後了。”


    他眉毛一挑,頗為熱情地說:“杜姑娘有此心意,本官必定代為轉達。姑娘到了東都,有任何困難,盡管來尋本官便是。”


    我一麵虛與委蛇,一麵暗地思忖,他為何突然對我這麽客氣?且不說我與他沒有任何交情,廢黜周煦一事我還算是得罪了他。因而他越是對我客氣,我越是覺得不對勁。更何況我如今無官無爵,他討好我一介布衣做什麽?從試探的結果來看,他是不想我去見文後的。


    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要攬功!此次平叛,並未費援軍一兵一卒,是郭刺史帶領蒲州軍民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降服了三萬叛軍。如果他將真相如實稟告,那他的軍功可就要泡湯了,萬一被政敵參一個救援不力的奏本……


    想到這一層,我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曾是文後的親信,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又一清二楚,我若是進宮謝恩,他的如意算盤豈不是要穿幫?如果他真是這麽打算的,那可絕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


    於是我感恩戴德地說:“大人的好意筱天真是感激不盡,筱天麵前就有一個難題,還望大人相助。”


    “哦,有何難事,盡管道來。”


    “筱天與母家二十幾口人自長寧遷徙至永安,原本一路順利,怎知途經蒲州遭遇叛軍。如今叛亂雖平,卻仍心有餘悸。此去東都之路,不知……”


    “噯,這有何難,本官本就要迴東都複命,屆時攜爾等一同上路便是。”


    “如此,多謝大人了。”我喜上眉梢,襝衽深深一禮。


    注釋:


    1秘書監:秘書省(管理國家藏書的中央機構)的最高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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