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七夕節,牛郎會織女的日子。


    上午的課結束時,司馬學士一麵收起卷軸書,一麵噙著笑說道:“啟稟殿下,微臣要替皇後娘娘打點今晚的七夕夜宴,下午就休堂了。”常樂應聲知道,司馬學士就告退了。


    “筱天,每年的七夕夜宴是宮裏的常規節目,母後會讓人安排一些小遊戲什麽的,你可願隨我參加?”常樂殷切地問。


    有機會見識皇家晚宴,又能見到周煦,我自然是願意去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常樂擊掌道,她又伸了個懶腰說:“那你先迴去休息,酉時到啟宴殿門口等我吧。”


    我起身迴了掖庭,甫一入宮門,卻見庭院裏盡是忙進忙出的姐妹,端銅盆的、提木桶的、晾衣物的、采鮮花的。


    走到自己房門口,迎上阿娘正捧著一摞書出來。我好奇地問:“阿娘,您這是幹什麽呀?”


    阿娘慈愛地一笑:“這不是乞巧節嘛,日頭又好,今兒曬衣服可以祈求身體康健,今兒曬書呢,則可祈求學有所成。你怎麽迴來了,下午不用陪公主上堂嗎?”


    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書卷:“公主放我迴來過節呢,不過她讓我晚上陪她參加七夕夜宴。這些書,我自己去曬吧。”


    我接過阿娘手裏的書,找了一塊洗衣石,將書卷一一展開、曬好,然後在一個石凳上坐下,托腮發呆。


    這時,柳氏姊妹和盈盈各端一個銅盆走了過來。“筱天,你迴來了啊,你也去打盆水來吧。”瑀紅笑著說道。


    我不解地問:“打水做什麽,洗衣服嗎?”


    幾個姑娘掩口含笑,盈盈歡快地說:“姐姐,你大概不記得了,我們每年七夕都要用銀針‘乞巧’的啊,這水是用來浸銀針的,要先曬一下午呢。”


    “噢。”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其實還不是太明白怎麽個“乞巧”法兒,不過入鄉隨俗,反正她們怎麽弄我也跟著就是了。


    忙活了一陣,眾人陸陸續續地迴各自崗位幹活去了,院子裏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我掃了一圈晾曬著的東西,迴到房中看書練字。


    眼看日薄西山,我收了院子裏的東西,換了衣衫、薄施脂粉後,便出了門。


    行至西內苑,經過嘉德門時,我瞥見遠處涼亭內有個熟悉的身影,駐足細看,那人是太子焏。


    此時,太子焏似乎也發現了我,遣了身邊的一個小內侍過來。小內侍輕施一禮,恭聲道:“杜侍讀,太子殿下請您過去。”


    我淺淺一笑道:“好,請問公公怎麽稱唿?”


    “奴才東宮小石子。”


    走近我才發現,亭內的石桌上擺滿了各色佳肴、有酒有肉。


    我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依禮參拜道:“筱天叩見太子殿下。”


    “快起來。”太子焏忙站起來虛扶一把,有些不悅地說:“你怎也同他人一般無趣?兩次與你相遇,正是見你敢在宮中為常人所不為,想來是個不拘泥於繁文縟節之人,我這才對你另眼相看的。若是私下裏你也要對我行此大禮,那你可以走了。”


    我心下感佩,莞爾道:“謝殿下厚待,筱天下次注意。”


    他招手示意我坐下,一麵斟酒一麵說:“相請不如偶遇,來,陪我喝一杯。”


    我恭敬地接過酒盅,但仍不解地問:“七夕夜宴在即,殿下現在吃飽喝足,一會兒還吃得下嗎?”


    他挑眉笑道:“你以為,那樣的場合,能吃飽嗎?”


    我心下了然,便也不多說什麽,飲盡杯中酒道:“好酒。”


    他豎起大拇指道:“杜侍讀的酒風,甚佳!”


    小石子上前為我們斟上酒,又退了開去。


    我開玩笑地說:“我本以為今天晚上能好好吃一頓,所以中餐都沒怎麽吃飽。經殿下這麽一提點,想著還是趁現在多吃一點,不然夜裏該餓醒了。我敬殿下一杯,感謝殿下招待。”


    “哈哈哈!”他朗聲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性子,不藏著掖著,有什麽說什麽。”


    他幹了杯中酒,悠悠望向遠處道:“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啊,可以想說什麽便說什麽。”


    我聽出了他語氣裏的幽怨,安慰道:“筱天一介布衣,話語無足輕重,自是可以隨意一些。殿下乃大盛儲君,說話行事自然不可能像我這般無拘無束。”


    他歎一口氣,定定看著我道:“那若是心中有話,不吐不快呢?”


    我隨口道:“那就說嘛,造物主賦予我們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難道隻是為了讓我們進食的?”


    他怔了怔,旋即展顏道:“說得好,你總是能一語中的!我再問你,若是欲說之言可能會觸怒對方呢?”


    我不知他的用意,見他誠心詢問,我便誠意迴答:“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該說的話總是要說的。若是怕傷及他人,不妨旁敲側擊、婉轉而言?”


    他淺笑著頷首道:“是啊,該說的話總要有人說。我身為儲君,責無旁貸。謝謝你,筱天,我敬你!”


    我喝下酒,忽地想到酉時應該快到了,讓常樂等我可不好,便客套了幾句起身告辭了。


    一路小跑趕到啟宴殿門口,已經熱得沁出了汗,幸好常樂的儀仗也才剛剛到。


    常樂輕快地走下轎輦,笑嘻嘻地說:“時間剛剛好,我們進去吧。”說著,拉起我的手就往殿裏走。


    因為要祭星對月,夜宴設在空曠的庭院裏。北首兩張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的交椅應該是皇帝皇後的,尚虛席以待。東西兩側排列著低矮的燕幾和錦墩,已有幾位皇族端坐其上。


    常樂跟已落座的人頷首打了招唿,然後領著我坐到了東側末位的錦墩上。


    周煦、周燾和梁辰已經落座,東首空著的座位應該是太子焏的。對麵西首坐著一個盛裝的半老徐娘,看起來有些病怏怏的,但是氣質高貴、風韻猶存。往下是兩對年輕的夫婦,男子均約三旬,各著文武官服,著文官服的細皮嫩肉些,著武官服的那個孔武粗壯些,二人長得有幾分相似。


    我好奇心起,偷偷地問常樂:“公主,對麵坐的哪幾位是?”


    常樂湊過頭,低聲道:“煦皇兄對麵那個是我大舅父之子文令徽,旁邊的是他的妻子張氏。我們對麵健壯一些那個是我小舅父之子文令斌,旁邊的是他的妻子王氏。”


    原來是文後的兩個侄子,我對這二人並沒有什麽了解,隻依稀記得他們的曆史評價並不好,便好奇地問:“那他們兩位現在有官職在身嗎?”


    常樂麵露鄙夷之色,挑眉道:“他們之前隨兩個舅父流放在外,前幾年才被調迴京師。文令徽如今是從五品的奉禦,文令斌好像是個六品的郎將吧。這二人除了會在我母後麵前阿諛拍馬,什麽都不會,你打聽他們做什麽?”


    我啞然失笑道:“沒什麽,我這不是不認識嘛,見到都不知該如何問起居。那西首那位夫人呢?”


    “那是父皇的婕妤林媛,三朝元老林閣老之女。”常樂隨口道。


    自我做侍讀以來,就沒聽說過宮裏還有什麽別的妃子,想來強悍如文後,哪裏容得下自己丈夫身邊有別的女人。沒想到這林婕妤竟能在宮中生存這些年,定也不是一般人。


    我正神思漫遊間,忽聽得通報:“太子殿下駕到。”我不由自主地望向殿門口,太子焏頭戴金絲籠冠,身著杏黃色四龍紋錦袍,腰束緋紅色革帶,翩然走入,顯得俊逸出塵。


    他身後一步距離開外,跟著一個身材高挑、衣著華麗的女子。太子焏有一妃、一良娣,我均未曾見過。此女橙黃色的低胸綢緞長裙上繡了九行青色的翬翟,妝容豔麗嫵媚,頭上簪滿了各式鈿釵,細細一數,一共十八支花鈿。如此服製是一品命婦的規格,她應該就是太子妃封氏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太子妃身上時,移開時驀地發現太子焏的眼光掃向我這邊,我忙堆起笑容頷首示意。


    太子進殿,眾人不免一番施禮問起居。


    不一會兒,通報聲響起:“皇帝陛下、皇後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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