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遠處傳來馬蹄聲和常樂的話語:“筱天你怎麽不騎馬呢?你是在等焏皇兄教你嗎?”


    我慌忙抬頭,這才發現馬場入口處正有一個衣著華貴的風流郎君迤迤然而來,身後跟了一排隨從,原來是太子焏來了。


    常樂和周燾騎到我們身邊下了馬,與周煦一道迎了上去,施禮道:“見過焏皇兄。”


    我隨在他們身後,一麵正欲跟著行禮,一麵打量著愈走愈近的太子焏。可當我看清他的容貌時,卻瞠目結舌愣在了當下。


    這、這不就是那個自稱太子侍讀的家夥嘛!雖然他今日穿得比較正式,身後又跟了不少隨從,可他們分明是同一人無疑。


    常樂不知所以地將我拉到太子焏麵前,嬌聲道:“焏皇兄,還沒向你介紹我的侍讀呢,就是這位杜筱天。”她又轉頭對我說:“筱天,快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焏見到我也是同樣的意外,驚訝道:“是你?”


    我咽下口唾沫,依禮參拜道:“侍讀杜筱天,見過太子殿下。”


    他無奈地笑笑,走近幾步,雙手負背湊到我身側低聲道:“你不是說,你是掖庭的人嘛?”


    我知道此時謙恭地解釋並非上策,對他卑躬屈膝的人多了去了,便輕聲反唇相譏道:“殿下還說自己是太子侍讀呢!”


    他啞然失笑,神采飛揚地說:“好,好一個杜筱天!那我們這樣算是扯平了!”


    我俯了俯身,淺笑道:“多謝太子殿下不責之恩。”


    這時,換周圍的人丈二摸不著頭腦了,一雙雙打著問號的眼睛看著我們倆。


    常樂先忍不住了,狐疑地問:“焏皇兄,你和筱天在打什麽啞謎?你們早就認識了嗎?”


    太子焏打個哈哈道:“都站著做什麽,來來來,坐下、坐下慢慢說。”他引了眾人坐下,這才把他在小徑上遇見我唱小曲的事兒說給了大家聽。


    一眾人聽得先是哈哈大笑,而後便非要我將曲兒教給他們。


    我正教著,太子焏擊掌道:“大家都學會了吧?今日機會難得,不如請杜侍讀為我們現場演繹一番,可好啊?”


    我挑眉道:“沒問題,但是我需要一個幫手。”


    周燾積極響應,太子焏狡黠地說:“好,既然燾弟自告奮勇,那我們便來點有新意的。嗯,由杜侍讀扮郎君,燾弟扮娘子,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紛紛撫掌應和,周煦笑道:“好,皇兄這主意甚好!燾弟,這可是你自告奮勇的。”


    周燾瞪大了眼睛辯解道:“我、我方才怎知是要反串的?你行,你來啊!”


    我莞爾道:“反串確實有些難度,不過這樣才有挑戰性,也更有趣呢。我這廂沒問題,不知安王殿下是否願意接受挑戰?”


    經我這樣一激,周燾甩袖昂首道:“唱便唱,誰怕誰啊!”


    此時的周燾,個子尚未長開,身材尚且纖瘦,加上嬌生慣養,又整日讀書,故而皮膚細嫩、唇紅齒白,若是換上一套清逸的襦裙裝扮,真能有六七分像個少女。


    在大夥期待和忍俊不禁的表情中,我們開唱了。


    周燾唱得十分認真,一顰一笑都盡力模仿,眼眸明亮而顧盼生輝,儀態優雅而風姿綽約。


    我則仰首挺胸,扮出一副男人的豪邁樣,一會兒采了花要給“娘子”戴上;一會兒模仿幹農活的樣子;一會兒攬著周燾的“香肩”作恩愛狀。


    一曲未終,底下的人早已樂得前仰後合、捧腹大笑,搭著鄰座人的肩膀直不起腰來。


    常樂忍俊不禁地說:“妙啊,太妙了!燾皇兄,想不到你還有這技藝呢!今後我不喚你燾皇兄了,喚你作‘周筱天’,可好啊?”


    一群人笑得更厲害了,連後麵站著的侍從們也捂嘴忍著笑。周燾皺起鼻子悶哼一聲,甩開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氣鼓鼓地白了眾人一眼,撅著嘴巴走開了。


    眾人見狀忙追了上去,一番哄勸。我沒有跟上去,含著笑望著他們的背影。


    天際,一個鹹蛋黃懸在半空中。夕陽金光四射,泄在遠處的密林間,給樹木塗上了一層油彩,照在嬉鬧的人群上,給眾人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好似一幅唯美的畫卷。


    我知道,如此和樂歡快、兄友弟恭的場景在皇家本就不多見,待到文日昭加快臨朝稱製的步伐之後,陰霾恐怕就要籠罩這座偌大的皇城了。


    想到這裏,我不禁感慨萬千。此刻要是有架相機該多好啊,可以記錄下這美好的畫麵,留待將來迴味。


    昨日在飛龍廄時,常樂便邀請了三位皇子來啟凰閣看戲。是以次日一早全體“演職人員”就位,化妝的化妝、換衫的換衫、伴奏的奏樂、布置場地的進進出出。


    演出地點在啟凰閣的前殿,戚兵從尚寢局弄來兩幅巨大的紗帳,算是隔出了戲台和觀眾席;又指揮宮人在戲台上擺了兩把花櫚木交椅,在觀眾席上擺好藤墩、矮幾和瓜果點心。布置完這些,他也加入了我們的排練隊伍。


    晚膳後,到了觀眾入場的時間。我和常樂入到內殿,補妝整衫、靜待人齊。戚兵則候在殿門口等待貴客。


    不一會兒,傳來一聲通報:“太子殿下駕到、趙王殿下駕到。”


    戚兵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了前殿。隻聽太子焏的聲音:“喲,弄得還挺似模似樣的,這個常樂。”


    戚兵迴道:“是啊太子殿下,公主得知兩位殿下迴來,歡喜得緊。這個戲文啊她準備了好些時日呢,可用心了。”


    沒多久,又聽小廝通報道:“安王殿下駕到、梁侍讀到。”


    戚兵安置了這些貴賓坐下,命人奉上茶點後,清了清嗓子道:“小兵子向四位郎君問起居了。我們公主聽聞兩位殿下不必冒險出征,甚是歡喜,是以準備了一出地方小戲獻給諸位。今兒這戲文啊,可有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呢。”


    他頓了頓,麵帶微笑地繼續道:“話說在一千多年前,有條小白蛇不慎落入捕蛇人的手中。就在捕蛇人欲殺之取膽的千鈞一刻,一個小牧童救下了它,並將其放生。白蛇暗自發誓,待到修煉有成時,定要尋到牧童報這救命之恩。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已千年。小白蛇經過一千多年的修煉,得以蛻盡蛇形,化成一個曼妙的美嬌娘,名喚白娘子。白娘子四處尋訪,終於在錢塘的西子湖畔找到了小牧童的投胎轉世,一個年近弱冠的儒雅書生,名喚許仙。


    二人一見鍾情,攜手坐渡船、遊西湖、談心事,很快締結了良緣。婚後夫妻恩愛、夫唱婦隨,開設藥鋪、濟世救人,白娘子亦懷上了許仙的骨肉。


    可惜好景不常,前世和白娘子結下梁子的蛤蟆精,如今已成為得道高僧法海。法海為了報仇,設計讓許仙親眼看到白娘子因誤飲雄黃酒而現出原形的情景。


    許仙嚇壞了,輕易被法海騙至金山寺軟禁了起來。白娘子救夫心切,不惜觸犯天條、水漫金山。她雖然救出了許仙,也誕下了他們的兒子,但終究被法海收入缽內,永鎮塔底,一家不得團聚。


    各位看官,敬請欣賞越劇選段——《訂盟》。”


    戚兵說完,匆匆地趕進了內殿,一直候著的化妝師忙撲上去為他化妝。


    我與常樂則娉娉嫋嫋地掀開珠簾,步入前殿。早已就位的樂師們吹拉彈奏,鼓樂聲起。


    常樂優雅地坐到交椅上,我手拿一把月牙色的油紙傘,迤迤然走到常樂麵前,慢悠悠地唱將起來。


    許:昨日西湖雨傾盆,幸仗同舟免摧淩。


    臨別更蒙借雨傘,情重義高感恩深。


    白:同舟共濟理該應,何足掛齒記在心。


    許:古道有緣千裏會,得能相見三生幸。


    白:恕我冒昧啟口問,家中還有什麽人?


    許:父母雙亡如飄萍,全賴家姐多幫襯。


    藥鋪之中謀營生,至今尚未訂婚姻。


    白:為何遲遲不配親?


    許:清貧怎敢生妄心。


    此時,脫胎換骨的戚兵已盈盈走到了常樂身邊。他吊著嗓子嬌俏地唱道:許官人,我家娘子她呀,


    昨日西湖同船渡,好比枯枝又逢春,


    見你誠實生愛慕,願將此身托與君。


    許:許仙碌碌一庸才,囊中窘迫難自生。


    貧富遠隔天地別,許仙何福占盡春。


    青:娘子要配許官人,化出紅樓作洞房。


    月老有我青兒在,美滿姻緣一言定。


    合: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


    風雨同舟共飛槳,花好月圓百年長。


    我邊唱邊向台下望去,從左至右依次坐著太子焏、周煦、周燾和一個同周燾年齡相仿的俊朗少年,個個都全神貫注、唇邊含笑。


    我唱得投入忘情,直到曲終,底下的人起立鼓掌,我還眼神迷蒙、心神恍惚。


    發覺有人扯我的衣袖,我才迴過些神兒,戚兵低聲道:“我們先進去更衣吧。”我向眾人福了一福,轉入了內殿。


    隻聽得幾位皇子在外頭一個勁兒地誇讚:“難得啊,我們常樂親自上陣”;“這戲文的曲調和歌詞都頗有新意嘛”;“常樂啊,你這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是從何處聽來的,何以我聞所未聞?”


    常樂興高采烈地迴答:“我唱得不錯吧,戲文有新意吧,一會兒還有更有新意的讓你們見識呢。”


    我一麵留意他們的對話,一麵任由宮婢擺布著,卸妝、換衫、梳髻、再化妝。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常樂急切的問詢聲:“裏麵好了沒有啊?”


    我深吸一口氣,撥開珠簾走出去,玉珠晃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眾人都齊刷刷朝我望來。常樂趕過來一把抓起我的手,拉到眾人麵前,興衝衝地說:“你們看看,這是何人?”


    “這不就是杜侍讀嘛,這……”太子焏說到一半,蹙著眉凝視了我一陣,繼而恍然大悟:“她莫不就是剛才扮許仙的那位郎君?”


    其他幾人也是狐疑地看看我又望向珠簾裏麵,然後又詫異地目瞪口呆。


    常樂一挑柳眉,得意地說:“怎麽樣,扮得肖不肖?你們方才都沒認出來吧?”


    常樂顯擺著,她可以不行禮,我卻不能疏了禮數。於是我盈盈拜道:“筱天參見太子殿下、趙王殿下、安王殿下。”


    沒等我說完,常樂便急急介紹道:“筱天,這位是我燾皇兄的侍讀,梁辰。”


    梁辰,這個名字聽著耳熟,應該是個載入史冊的名臣。奈何我曆史知識有限,記不清細節了。


    眼前這個梁辰,還是個和我年歲相仿的小郎君,瘦高個兒,眼睛不大,但透著股靈氣,寶藍色的綢緞長衫襯得白淨的他麵如傅粉、清新俊逸。


    互相見禮後,常樂得意地說:“以前我總羨慕燾皇兄有個才子做侍讀,如今好了,我的侍讀也是個才女呢。這《白蛇傳》的故事和唱曲都是筱天說與我聽的,你們也是前所未聞吧?”


    一陣熱議,相談甚歡。


    這以後,太子焏和周煦成了啟凰閣的常客。而我和常樂兩個人課餘閑聊的時候,總會提到幾位皇子。


    我從常樂和戚兵口中得知,太子焏已有一妃、一良娣1。趙王周煦雖已大婚,但婚後沒多久王妃就過世了,他至今沒有再娶,故仍居於長寧宮的啟辰殿。


    安王周燾尚在求學期間,尚未娶親,他的居所是啟鳳殿。安李侍讀梁辰,出生於官宦世家,人品貴重、才思敏捷。聽常樂說起他時的口氣,似乎對這個梁侍讀頗為欣賞。


    注釋:


    1良娣:皇太子妾室的稱號,地位僅次於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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