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兄,你看此畫!”


    他把那畫遞過來。


    那明哲兄接過,心裏有些納悶:自己身邊這位同伴雖然稱不上書畫大家,但也是在畫壇上有一定名氣的人物,能讓他拍案叫好,絕非易事。


    拿起畫,周明哲隻看了一眼,便眼前一亮。


    這是一幅工筆具象:烈日炎炎,下麵阡陌田野之上,一老農手持鋤頭,正在躬身耕種。


    姑且不談意境意韻那些,光是筆觸線條,人物形象,四下景致,便描繪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動。


    這絕對是一幅水平之作,雖然達不到名畫水準,但掛到翰墨街的書畫店鋪裏售賣,是沒有多少問題的。


    周明哲再去看題字詩詞,讀完,不禁一拍案:“半山兄,這題詩才是精品。”


    “哦……”


    石半山側身過來,剛才他顧著看畫,沒有看詩,現在讀著,一字一句地念誦起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頓一頓,歎道:“好句呀,此子必出寒門。”


    這首詩簡單樸素,淺白易懂,卻又琅琅上口,其中自有詩意,把農耕之苦的道理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


    兩名夫子對視一眼,立刻有了定論:上午的書畫才藝比試,魁首非其莫屬。


    ……


    一眾生員代表,不管交作品還是沒交的,都在棚子裏等待結果揭曉,不能離場,不過互相之間能夠走動,說話。


    王甫走過來,說道:“不矜,我看你畫畫了。”


    陳唐笑道:“手癢無聊,就畫了一幅。”


    王甫點點頭,不以為意,壓低了聲音:“不矜,你早上吃過飯沒?”


    陳唐迴答:“吃了張餅。”


    王甫頓時道:“你怎麽能吃早飯呢?”


    陳唐愕然。


    王甫就道:“你應該留著肚子呀,一會結果揭曉,廣場上便會開桌吃飯,每一桌,起碼八大碗菜,有魚有肉,牛羊雞鴨皆備,何等豐盛。所以說,你應該跟去年一樣,不但不吃早飯,連前一天的晚飯都不能吃。這樣,等會才能吃得多。”


    陳唐聽得滿臉呆滯,迴想起來,去年的時候,前身還真是這麽幹的。


    他便問:“清陽兄,如此說來,你豈不是餓了兩頓?”


    王甫一臉得意:“豈止兩頓,昨天午時,我也沒吃什麽,就喝了碗粥水。”


    陳唐一豎大拇指:“高,真高!”


    除此之外,實在無話可說。


    這時,那紅巾漢子踏上廣場,手中揚著一張紅紙,一敲銅鑼,高聲道:“各位秀才公,上午的書畫比試結果出來了,魁首者……”


    故意頓一頓,再一敲銅鑼:“是來自陳家村的陳唐,陳秀才。”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嘩然,一道道目光朝著陳家村所在的棚區位置掃來。


    很多人,甚至連陳唐是誰都不認識。


    “第二名,是宋家村的宋雲山……第三名……”


    “下麵,請三甲生員,出來領取彩頭賞錢。”


    立刻有名丫鬟端著木盤來到廣場,木盤上放著三個紅包,一大兩小,裏麵裝著彩頭賞錢。


    而負責發賞的,正是胡老爺。


    “你,你得了魁首?”


    棚區裏,王甫兩眼睜得大大,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唐。


    陳唐道:“我在學院,跟人學了一陣子畫。”


    王甫差點失聲叫出:“你去學院,不讀經義,去學畫?”


    陳唐笑道“不算正規,等於是偷學吧。”


    說著,邁步走出,來到廣場上。


    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質疑,以及疑惑。


    短短一會兒工夫,“陳唐”這個名字便傳揚開來,有人想起來了,說陳唐曾在胡家莊上擔任塾師,會不會因為這個關係,所以他才奪了魁首。


    站在廣場上,陳唐那賣相不俗的儀表身材著實又拉了不少仇恨,一時間,多有非議嘩然聲。


    “肅靜!”


    紅巾漢子一敲銅鑼:“三甲書畫,裝裱之後,會懸掛於場上展出,有無問題,大家一看便知。”


    聞言,四下的質疑聲響才平息下來。


    “多謝胡老爺。”


    接過大紅包,陳唐笑道。


    兩人近距離相處,但他仍是瞧不出對方有甚問題。就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富家員外,並無出奇之處。


    胡老爺自是記得他,滿臉笑容地道:“陳秀才,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剛才看過你的畫,實在不錯,沒想到,你除了寫文之外,書畫也頗有造詣。”


    陳唐道:“塗鴉之作,胡老爺過獎了。”


    兩人一說一答,旁邊站著的宋雲山全程黑臉,本以為今年的魁首非自己莫屬,哪知道半路殺出個陳唐來。先前宋雲山在棚區裏受了不少同伴好友的吹捧,現在看來,麵皮無光,很是尷尬。


    領完彩頭賞錢,有人員收拾場地,很快,就在廣場上擺出一副副椅桌來。


    這是要進行午宴了。


    眾多生員,等的便是這一刻,紛紛落座。


    陳唐與王甫他們同桌,王甫還是眼睛鼓鼓地盯著陳唐看,似乎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這般執著的目光,直到丫鬟端上第一道菜後,才從陳唐臉上,轉移到了菜上。


    白斬雞,整一隻的,把盤子堆得滿滿的,雞皮雞肉上,油光可鑒。


    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唿,以及客氣之言,一雙雙準備多時、如饑似渴的筷子已經非常靈活地伸了過來。


    一道道菜上得很快,生員們吃得也很快。除了少數人外,幾乎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


    這年頭,窮酸落魄的秀才實在太多了。


    “清陽兄,慢點,別噎著了……”


    陳唐看見王甫的吞咽速度,頗為擔心。


    但王甫哪裏理他,也無法迴話,因為嘴裏塞了滿滿的肉,說不出話來。


    這一頓風卷殘雲,連湯汁都被一掃而空。


    除了鄉紳們那邊,秀才公的飯桌上,桌桌差不多的境況,自也不怕誰笑話。


    午宴過後,一眾生員各迴棚區位置,出恭的出恭,方便的方便,做完些瑣碎事,還能抓緊時間憩息一會,因為半個時辰後,文會的重頭戲,經義比試就要舉行了。


    相比書畫才藝,經義文章是在座生員的基本功,不可能再交白卷。理論上,誰都有機會獲獎的,畢竟臨場發揮,存在諸多變數,沒有十拿九穩的事。


    如果說上午的書畫才藝,能殺出陳唐這匹黑馬來,那下午的經義考試,自己就不能成為黑馬,一鳴驚人嗎?


    所以就連王甫,都摩拳擦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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