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大街上,一匹脫韁的黑馬撞開一潮行人,直衝衝的向宋慈一邊奔馳而來。


    “哦天!”宋慈雙眼直愣愣,已經來不及逃脫,他下意識地抱緊黑箱,在馬匹飛馳的瞬間,側身傾倒,撲在地上摔了個結實!


    這時,一道白影飛身躍起,跳出人群,一下子跨坐在發狂的黑馬背上。


    “逾——”


    一個素衣男子隻憑單手就拉緊馬韁,製住烈馬,以防更多的無辜受其危害......宋慈撲在地上,染了一身黃塵,狼狽不堪。


    剛才宋慈險險側身,才算避免了被烈馬直接掀翻的慘劇,可眼下宋慈疼痛不已,他在自動撲地的一刻,還擔憂著滿箱子易碎的藥罐藥瓶,將箱子抱緊在胸前,這一壓,胸肋軟骨硬生生磕在箱子的尖角,疼得宋慈兩眼發黑。


    “小兄弟你沒事吧!”


    宋慈聞聲,狹促的視野中突然踏出一雙黑色馬蹄,驚得宋慈身子往後一跌。


    “沒事了,小兄弟你不用害怕!全是在下不好,一個不注意讓這畜生脫了僵發了狂,禍害了大半條街!”


    宋慈抬眼,見那匹顯然不大願意受人所製的黑馬背上跨坐著一名素衣男子。男子雙眉緊蹙,一邊單手桎梏不聽話的黑馬,一邊向宋慈主動道歉,似乎對那畜生也是惱火。


    素衣男子本就麵容溫文儒雅斯文俊秀,即使心情不佳,問話的聲音也是溫潤清朗不慍不火。從麵相衣著和談吐上看,男子更像是個讀書的文人,根本看不出會功夫的樣子,可男子方才一躍,身形敏捷如燕,顯是不凡。


    宋慈艱難地爬起來,手捂著腹部,邊道:“沒事,我沒事。”對這莫名其妙的飛來橫禍,宋慈心裏窩火,原想是找到罪魁禍首好好聲討一番,可一見烈馬的主人是這樣一人......宋慈突然也說不出什麽重話。


    素衣男子跳下馬背,黑馬已經安定下來,原地踏著蹄子。男子麵容凝重,拱手向宋慈鄭重的道歉。宋慈見男子那樣子,突然有點不敢受其大禮的窘然,連忙擺手道:“我真的沒事,你快去看看其他人吧。”


    男子微怔,似乎有些詫異少年的好脾氣,還以為少年會像其他人一樣,揪住把柄不依不饒的難纏呢。


    黑馬雖然發足狂奔了大半條街,但大多數人都有驚無險地躲開了,隻有宋慈一人摔倒在地,手掌擦破了點皮。素衣男子想賠償宋慈些銀子去看大夫,宋慈哪敢接受,連忙推究道:“這點點傷自己處理就行了,哪需要去看大夫,你還是把你的銀子收起來吧!”


    “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若是我家主人知道他的寶騎在臨安大街上惹了事,還撞了人,作為下人的我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我家主人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素衣男子死活要宋慈收下,但宋慈死活也不想要他的銀子,兩人在大街上一個推一個拒,旁人看著好不奇怪。宋慈與男子推蹴時,無意打到男子的右手,男子右手登時無法抑壓地抽搐起來。


    宋慈驚道:“你怎麽?!”


    男子左手緊緊抓住自己抽搐的右手,滿麵冷汗,痛楚不已,唇瓣連連翼動,斷斷續續的吐話,“我,我......沒事,不幹你的事,自己忍一會兒就過了......”


    宋慈一把抓過男子的右手,掀開衣袖,隻見男子右手手腕正中一道長寸把,寬一厘,深及血脈筋脈的傷痕,雖然傷痕已成舊傷,宋慈冷峻地問男子:“你曾經受過腕刑?你曾經當過兵?”


    男子神情一怔,慌忙地想要縮迴右手。宋慈捉定不放,以手指不斷按壓手臂上的穴位,男子右手很快停止了抽搐。男子有些震驚地看向宋慈,宋慈卻微微一笑,淡淡道:“是宋某失禮了,不該問兄台這種問題......但是請恕宋某直言,兄台手腕上的腕傷雖然已是舊傷,但是曾經傷及筋絡血脈,正逢這一月陰雨綿綿寒氣更深,你的手臂才會如此敏感,碰一下都會抽搐......”


    素衣男子有些黯然的一笑,不以為然道:“這已經是多少年的傷了,隻要一到陰雨冰雪時節就會犯病,我......已經習慣了。”


    宋慈道:“不,我的意思是兄台有些事不便公開告訴大夫才耽誤了傷勢,但是你的手若再不醫治,一年後必定殘廢。”


    “有那麽嚴重麽?!”


    宋慈堅定地點頭。白衣男子更加詫異,道:“那小兄弟有何高見呢?”


    另一條街道上,兩個青年俊美的年輕男子正忙不適宜地趕路。


    走在前麵的梅曉辰不停嫌惡的對身後死皮賴臉跟隨的某人罵道:“你怎麽像狗皮膏藥一樣趕都趕不走呢?!我警告你,你若再跟著我,休怪本公子不客氣!”


    後麵的身著華麗黃杉的謝弘微搖著扇子,無所謂道:“我是擔心範文琦,我是去看他的,又沒你什麽事,別自作多情了!”梅曉辰嗆得說不出話,謝弘微又狡黠的補充一句,“順便去看看宋慈宋兄。”


    梅曉辰立馬跳起來指著謝弘微的鼻子,危言道:“你不許打他注意,他是我看上的!”


    “我早說過了,我對你的興趣不感興趣。”謝弘微隨即一副諂媚的表情,搭上梅曉辰的肩,“我給你的五石散昨晚好用麽?那可是本少爺好不容易弄來的,本少爺都還沒用就先給兄弟你了,夠義氣吧?”


    “切!少跟我說,從你腦袋裏就冒不出什麽好主意!”梅曉辰甩開謝弘微,“滾!你離本公子遠點,嫌晦氣!”


    謝弘微癟癟嘴,繼續賴皮地跟著,梅曉辰沒好氣道:“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的賭金吧,倒時候別賴臉拿不出來。”


    謝弘微想起他和梅曉辰在玉堂春翻臉後鬧出的一個賭博,頓時哭笑不得,“唉,老頭子都沒死呢,誰輸誰贏還不得而知,你就對你的宋慈那麽有信心?”


    梅曉辰不想理他,快步疾走在人群裏,謝弘微又追問道:“喂你好幾天沒迴家了,你老爹不擔心麽?”梅曉辰突然停下來,害得謝弘微差點撞上去。


    “他不是我爹,那也不是我家。”


    梅曉辰背著身,冷若冰霜的聲音令熟識梅曉辰開朗調皮的人有些不寒而栗,謝弘微尷尬地揉揉鼻子,道:“我以為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居然還記得你爹仇,這迴故意考不上科舉也是因為這事吧,想讓你爹難堪?”


    梅曉辰頓了一下,道:“我想讓他後悔。”


    梅曉辰和謝弘微走到街口時,就見宋慈在和一個陌生男子攀談,好像甚是愉快,梅曉辰瞥了一眼謝弘微,不想謝弘微一拍扇子,雙眼一亮,道:“奇了,宋兄還真是我謝某人的福星,跟著他不少貴人都不請而來!”說著,在梅曉辰驚奇的目光中,迎上前去。


    “宋兄,幸會呀!”


    “子昭?!”宋慈想不到謝弘微也會跟隨梅曉辰而來,頓時驚喜不已。而梅曉辰一臉寡黑,走過來機警地瞥了眼那個斯文儒雅的青年男子,問宋慈道:“這是誰呀?”


    宋慈未說話,謝弘微倒是激動地強言,“你說你啥眼睛,一點眼力也沒有!這位先生可是大宋朝軒王爺王府上的總管大人,景總管!”謝弘微那個高興呀,想,真是貴人呀貴人。


    宋慈聽謝弘微一言,大驚。他們方才閑聊時隻知道男子姓景單名仁,可萬萬沒有想到景仁竟會是軒王府的總管......景仁舉止言談謙和有禮,一點點也沒有大戶大家的飛揚撥扈,更何況還是王府的總管。有人言說僧佛兩麵看,像宋慈這樣和人家直言相告——你的手再不醫治就要殘廢了,若是其他大戶人家的總管早仗著主人的威勢把危言聳聽之徒亂棍打跑了!當然宋慈並不是危言聳聽。


    宋慈也是識趣的,忙向景仁道歉:“景大人,小民若是剛剛有無禮之處,還望見諒。”


    景仁笑道:“小兄弟,‘大人’我可不敢當,我隻是個王府任勞任怨的管家,無官無職怎麽敢擔當‘大人’呢?”


    軒王府的總管怎麽會來這裏呢?梅曉辰心下暗想,又思即昨晚那件事,軒王趙譽在玉堂春遇刺......梅曉辰心一驚,警惕地望著景仁。


    景仁拱手,同三個少年人道:“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了,後會有期。”說著又單與宋慈道:“小兄弟年紀輕輕,對歧黃之術就如此精通,我這隻手其實從前也看過幾個禦醫,一直不能治愈......”


    宋慈道:“景大人,哦不,景先生,你這手的傷病已經年久,不可能根治,還是多注意些吧。”


    謝弘微突然拿手肘猛捅宋慈,宋慈不解。景仁會意,道:“不要緊,你也是實話實說,這年頭人想要聽句實話,哪怕是忠言逆耳,也是少之又少了......告辭。”


    謝弘微看景仁牽著一匹黑馬走後,嘖嘖有聲道:“貴人呀貴人......宋兄你是怎麽會認識他的?”


    “巧合,剛認識......唉?你怎麽來了?”


    “我想和你們一起去看範文琦呀!我知道他住哪裏,我們快走吧!”


    說著謝弘微拉著宋慈就走,梅曉辰無奈,迴頭看了眼遠去的一人一馬,眉頭蹙緊,滿心的為宋慈擔憂。


    景仁走出一條街的距離,在岔路口停著另一個人,那人顯然是事前等候著的,他對景仁狹促地探問道:“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王爺的戰馬會那麽容易發狂?”


    景仁看了一眼,道:“沈傲君,你不在王府看著王爺,跑來跟著我幹嘛?”


    “王爺向來福大命大,專愛跟閻王對著幹,我們這些做手下的是攔也攔不住,真是沒辦法呀......他今早剛一醒來不擔心自己更擔心那個少年的安危,專門叫你這得力的總管親自跟著,看看他是否安全,對呀,他安全嗎?”


    景仁看著沈傲君道:“那個少年隻是無意加入的,他是無辜的,一個連王爺都不知道的小平民,一個一點功夫都不會的小孩子,可能會和刺客有關係嗎?”說完頭也不迴地走了,留沈傲君在後麵納悶。


    “你......你簡直是答非所問嘛!”


    在宋慈不知不覺中他已牽上了糾纏不清的麻煩。


    宋慈他們來到一家裝潢富麗的客棧,這就是範文琦在京城暫住的地方。


    範文琦也是上京趕考的,因為他們範家幾年前出了一位皇貴妃娘娘,算是皇親國戚,一個家族都富貴榮華起來,範文琦的父親範方更是作為一州知州,管轄方圓千裏的縣鄉,官威名聲皆有,平時為官做人仗勢跋扈了些,宋慈本就很看不順眼,而且範文琦以前沒少欺負過他,從學堂到州府,範文琦事事要管他製他,所以宋慈總是對範文琦愛理不理,惹不起躲得起......可是昨夜驚聞範文琦親口說,從前他對宋慈所有偏激的態度都是因為喜歡宋慈,因愛生恨才那樣,頓時讓宋慈又無奈又無措起來,宋慈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開玩笑,他差一點就要被範文琦強要了呀,這個後果太嚴重了,宋慈今日鐵下心,要和範文琦作個了斷。


    宋慈一路上心道:媽的,我們生米煮成熟飯,迴嘉州成親?!太過分了,當老子是女人麽!姓範的,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治治你!想著宋慈就在腦中把他所知道的所有酷吏刑法過了一遍,範文琦想要逆天行事,就得付出代價,若是他們倆昨夜真發生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奸—情,那被家裏懲罰下來宋慈可是逃脫不了幹係的。


    宋慈一方麵埋怨著範文琦,可一方麵又真心擔心範文琦,說什麽範文琦的傷還是因為他的魯莽所致,若是拖累他牽扯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宋慈也心裏有愧......宋慈心情複雜的敲開客棧一間客房的門,出來開門的是範文琦的書童,那個書童宋慈也認得,叫範中。


    範中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冷笑,“喲,稀客呀,這不是宋推官家的大公子麽?”


    範文琦家老爹相當是現代的省長,宋慈的父親宋鞏相當是省法院的院長,官位雖有所差異,但當時人道:官高一級壓死人,竟連這小小書童也時常欺壓他宋慈,冷言冷語一副嫌惡的表情真是讓人很看不順眼,梅曉辰差點想一腳揣開門,暴打一頓這個小書童。


    宋慈攔下梅曉辰,又對範中道:“你家公子在麽?”


    “宋慈!”


    範文琦隻穿著一件白色的裏衣就奪門而出,雙目炯炯地看著宋慈,完全忽視後麵麵色不善的梅曉辰和純屬來看熱鬧謝弘微。範文琦當著書童,梅曉辰,謝弘微的麵在門口一下子緊抱住宋慈,口中難以自製的興奮道:“我就知道你還是擔心我,一定會來看我的,我一直等著你!”


    宋慈還來不及掙脫,注意到範文琦那隻那紗布草草包裹的手臂,血跡還未幹涸,宋慈驚訝道:“你沒去看大夫麽?!你沒治療一下你的傷口麽?!”


    謝弘微“好意”插言道:“昨夜我讓範兄去看大夫,範兄死活不肯去,他說一定要去救你,可是我們到那時你已經不在了,之後範兄草草料理了一下,說是宋兄若是真擔心他不想讓他死就一定會迴來找他的......嘖嘖,真情至此,令謝某都感動呀......宋兄,你不是帶了藥箱來麽,還不快帶範兄去療傷。”


    範文琦忙不已地點頭,“我一直在等著你。”


    宋慈冷下臉,道:“等著我?你就等死吧——你難道不知道有一種病叫做‘破傷風’麽?!是會死人的!”


    宋慈真是拿範文琦沒辦法了,若是宋慈晚一天來,那是不是範文琦就一直等著......當宋慈解開範文琦的紗布時,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手臂上寸長的刀傷已經開始化膿,表皮一些地方已經壞死,宋慈氣不得道:“身體是你自己的,你怎麽一點也不關心呢?!”


    梅曉辰見宋慈嘴巴那麽尖利不饒人,可神情的緊張和手下的動作都是向著姓範的,不由妒忌不已。


    範文琦被宋慈拖迴房中,躺在床上,雙眼直直盯著宋慈,癡迷沉醉,竟連疼痛都忘了。宋慈忙著給範文琦拆紗布,伸手叫梅曉辰幫忙遞藥酒過來清洗傷口,梅曉辰打開黑色藥箱,拿出一大瓶藥酒,遲疑了一下,然後險險一笑。


    “慈兄,我來幫你。”梅曉辰拔開藥瓶,將一瓶藥酒毫不留情地倒在範文琦傷口上,頓時使範文琦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


    “我什麽我,你活該!”


    “夠了!不相幹的人都出去!”


    宋慈終於忍不住發話,梅曉辰很不服氣,謝弘微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噗嗤”笑出聲來,惹得三雙眼睛怒目而視。“好好,我不笑你們了......”謝弘微拉走梅曉辰,雖然梅曉辰不願意,但怕宋慈不高興,隻好出去外廳等待。


    “宋慈......”範文琦溫柔地喚。


    宋慈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別得意,我這樣做隻是不想欠你人情,絕不等於我也有意於你,更不等於是我接受了你。”範文琦失望地望著宋慈,欲言又止,宋慈搖搖頭,接著專心為他清洗傷口。


    範文琦道:“宋慈你記不記得你以前說你為何不相信鬼神之說是因為你更相信你自己,你說信仰不是基於邏輯和經驗,而自信才是來自於邏輯和經驗。”


    宋慈不知範文琦到底在說什麽,停下來,抬眼看他,範文琦很認真,“我從小就看著你跟隨著你父親斷獄審案,無數冤假錯案在你們父子手中都得以審清冤屈,百姓得以重見青天,在他們救神拜佛,感天謝地時就不知道真正救了他們的不是老天爺,而是你......宋慈,你就是活的神靈,所以,我喜歡你,我愛你,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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