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宋慈感覺這輩子他都沒有那麽蠢過!這迴真是丟臉丟透了!


    坐在宋慈旁邊的梅曉辰和範文琦皆是滿頭黑線看著平時矜持穩重的某人埋頭趴在桌上,疼心疾首地捶胸,一麵還神經質地喃喃:“蠢死了......”


    方才在門口時,宋慈看那人著實是看呆了,直到梅曉辰喊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可沒想到才踏出一步,就被腳下的地毯給絆翻了!


    最糟糕的是,當時前麵還站著個範文琦,範文琦耳尖,聽聞身後風聲不對,剛一迴頭就被宋慈猛撲個正著,宋慈覺得落地時唇感有異,很軟,但不像綢緞衣料的質感......


    可那時人已經被摔得七葷八素,宋慈來不及想,隻聽聞前方“噗嗤”,唐突噴笑一聲,抬頭就見紫衣男子奚笑地看著一下子連帶摔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二人,邊歎氣,邊搖頭,扇著扇子大步瀟灑而去。


    而充當了人肉墊子墊在下麵的範文琦愣怔了片刻後,大力地推開宋慈,一張臉不知怎麽,漲得通紅通紅,倉皇地爬起,揪著宋慈的衣領搖啊搖,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宋慈想,不就是拉著他當了一迴人肉墊子麽,他人高馬大的難不成還摔壞了?範文琦貌似氣得不輕,丟給宋慈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宋慈!是男人就敢作敢當,做了就不要後悔!”


    哈?!我做什麽了,為什麽要後悔?


    宋慈想不通,也不想多想範文琦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的腦中滿滿隻是紫衣男子臨走前狹促的笑容與玩味的眼神,那種笑容,那種眼神,讓宋慈渾身極其不自在,思維瞬間停歇,感覺自己在人家眼裏就像個......傻子。


    “真是蠢死了......”宋慈那個鬱悶呀,難以言表。


    直到某人鬱憤的把腦袋往桌子上撞,梅曉辰實在忍不住才拉直起莫名其妙煩躁加頹廢狀的宋慈,咬牙小聲提醒道:“慈兄,你在搞什麽?大家都看著呢!”


    啊?!


    宋慈猛然轉頭,隻見另一張圓桌上的四人皆是口唇微張,半舉著茶杯詭異地視著這邊,宋慈暗下倒吸一口冷氣,緩緩地轉過頭,身子往梅曉辰身後擠了擠,試圖遮住臉麵,不願再看那邊那人意味不明的神情。


    “為什麽呀?隻是長得像而已,沒必要那麽失態吧?再說,他不可能是他的,絕對不可能的......”宋慈喃喃。


    不可能是誰?


    那時侯的宋慈壓根就沒懷疑過紫衣貴公子的身份會不會與他今夜欲圖來尋的軒王有關,宋慈所認為的“不可能”是指不可能是那個人——趙譽!宋慈前世為之殉情的男友。而宋慈全部的失態都僅僅是因為那個人與趙譽生著一張一模一樣的容貌!


    這算是什麽?


    千萬別告訴宋慈這叫“緣分”,哪門子的緣分會穿越千年呀,那種情節隻會在小說電影裏麵出現,宋慈隻祈禱別是見了鬼的說。


    另一邊,無奈圍坐在一群老頭子中間的軒王爺趙譽倒是內心活動微妙,嘴角勾起一絲苦悶又欣慰的笑......想:這叫什麽?這就叫“緣分”!


    趙譽喝下一口茶,他今夜本是來尋人的,可絕非特地來找這個隻有幾麵之緣的少年,沒料到一語之言還真讓他撞上了,這不是緣分是什麽?


    趙譽斜瞥身邊幾張幹癟的老臉,頓時食之無味,趕忙將視線投到那邊的白衣少年身上洗洗眼,還是看他比較賞心悅目呀!


    那時的趙譽隻是想:以前見那個少年時總是一身素衣一副素顏,少年意氣鋒芒流溢不可掩藏,如今更著一身銀白華服,清貴氣質宛如鳳雛,視著少年那張白玉無瑕的臉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趙譽心跳登時漏了兩拍。


    這時候白衣少年竟像響應趙譽心事般迴頭看了他一眼,微驚,窘然轉身逃出趙譽的視線,趙譽微微蹙眉,勾身繼續追著看,可感覺怎麽看也看不夠呐,奇怪呀?那邊一桌子坐得盡是年少俊俏的公子,可唯獨隻有一人讓趙譽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宋兄,大家就將就一下吧,湘靈姑娘的場子真得是來之不易喲!”謝弘微對宋慈道。


    “哦,我沒關係,隻要他們沒什麽意見就成。”宋慈指示對麵那桌人,“他們看上去不大高興。”


    的確,那邊桌子除了趙譽一人安之若素外,其他人都麵色不善的瞪著他們。


    “哼!年紀輕輕就沉迷於酒色,大宋的將來豈能期待於這群少年人!”


    “噗嗤——”


    “趙爺!”


    “沒事沒事,嗆到了而已......”趙譽無奈。


    梅曉辰耳尖,將幾個老頭悄悄詆毀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薄唇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抬眼向桌對麵的謝弘微使了個眼色,謝弘微會意,抬起茶杯作勢要喝,對梅曉辰輕輕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妄動。


    宋慈將梅曉辰與謝弘微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心下驚怪,難道他們認識不成?宋慈抬起茶杯,微微側身,斜睨著一群老者,頓時眉頭緊蹙——


    那邊三老,一老體型極其消瘦,閑坐之時時不時往嘴裏塞些甜點,而他的茶水還被他放入了好幾顆蜜餞,宋慈眯眼細細觀察著老者脖子上露出的幾條可疑紫痕;另一老身型屬五短型,坐著時雙腿都夠不著地麵,宋慈注意到他靜坐在那一條腿還在不時的抽搐抖動,可他正和別人談笑風生,顯然並不是疲憊之態;而第三位老者雙手相交放在桌麵,宋慈眯緊了眼盯著他的十指......


    梅曉辰見宋慈看得出神,便問:“怎麽了?”


    “杵狀的。”


    “什麽?!”


    宋慈道:“他的手指,你看,是呈杵狀的,這表示他的心髒有問題。”


    梅曉辰垮下臉來,心道是不會吧,又來了......宋慈接著道:“說不定某日他就會猝死,也許是今日,也許是明日,誰說得準呢?巴特.吉亞馬提,曾經一位耶魯大學的校長就是那樣突然死的,在看棒球的時候......”


    心......藏?什麽葉......葉露來著?梅曉辰聽得一頭霧水,而宋慈雙眼緊盯著三老,神色凝重,拉過梅曉辰低聲:“看見他的腿在抽動沒?他顯然沒有感覺到他的腿在不自主的抽搐!這種現象叫做肌陣攣,很常見,經常發生在睡覺的時候,唿吸率下降,大腦以為身體衰竭而作出的條件反射,釋放出醒來的訊號,而他卻醒著,所以......”


    “所以?”梅曉辰一臉不可思議地視宋慈。


    “所以,他命不久矣。”


    “哈?!”


    宋慈聳肩道:“這表示他的大腦在喪失對身體的控製,眼睛不能準確的聚焦,看——他連抓杯子都要抓幾下才拿得起來,這問題更嚴重了!不是運動功能紊亂,就是腦功能衰竭,不管哪一種病他都活不過今秋。”


    “哈?!”


    “還有那個,我敢打賭他一定患有糖尿病,而且是晚期——”


    “停!”梅曉辰連忙打斷宋慈,“你到底再說什麽?”


    “我......”宋慈意識到自己又多話了,暗道,可惡的本能呀......“對不起......”宋慈沮喪地低下頭,這世上就沒人能理解他呀。


    梅曉辰拍拍宋慈的肩,笑道:“說對不起幹嘛?我就喜歡你認真的樣子!”


    宋慈猛然抬頭對上梅曉辰的眼,梅曉辰意味深長道:“如果他們真的那麽快死,那是他們活該。”


    宋慈訕笑,不知怎麽竟想起範文琦的話,“他老在勾引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喝喝......”宋慈尷尬地笑。無意又瞄到那邊灼灼的視線,是那個紫衣服的!難道他一直看著他?一時宋慈又想起範文琦的話,“離那些男人遠點好麽?難道你不知道你的樣子......”


    天,宋慈突然有種置身於狼群的危險錯覺。


    宋慈往範文琦那邊靠了靠,至少範文琦是討厭他的,他寧可被討厭,也不要被同性曖昧!


    宋慈想到他這張臉更多是遺傳了他老爸宋鞏,宋鞏在嘉州那可是“豔名遠揚”的美人!宋慈不想,但還是得承認宋鞏那張臉的確......很招眼!招“狼”眼!類似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鴇母讓眾人稍安勿躁,湘靈姑娘馬上就到,他們分坐兩桌的人隻好耐心等候,似因為方才相爭場地之事,兩桌人都有芥蒂,各聊各的,毫無交集。


    桌案上放著一支鎏金錯鏤的傅山熏爐,細細噴吐出繚繞的香霧來,宋慈隻覺那種香味不同於在碧柔房間中的香味,碧柔房中的春香香味太媚,擾人清明,令人虛火旺盛,而以宋慈的閱曆也不曾聞過湘靈房中的香味,如妖般魅惑旖靡,又如仙般出塵清新,令人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隻覺魂魄往旖旎迷夢中走了一遭又迴魂過來。


    ......奇怪?宋慈看熏爐香霧繚繞仿佛慢慢升騰起的山海雲霧,那樣沉重又輕盈......


    範文琦察覺宋慈往他身上短促地靠了一下,範文琦斜眼,見身旁宋慈扶額,一副不舒服的樣子,他便隨口問道:“你怎麽了?”


    “啊?哦!沒事。”宋慈迴看範文琦,暗道,怎麽,範炮仗又想找茬嗎?


    不看不要緊,一看——宋慈那淺描淡寫的一眼看得範文琦本就別有一番心思的人頓時心如擂鼓,映著一張微微緋紅的清絕容顏,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怎麽看怎麽有一種清婉又濃豔的味道,範文琦暗下咽了咽,喉口幹燥得不行,趕忙抬起杯子咕嚕嚕的灌水,他想起方才宋慈還對他......難道宋慈對他也有意?


    宋慈低頭,揉著太陽穴,隱隱頭疼,視線不知不覺隨著一縷縷香霧飄過長長垂落的紗幔......


    是幻覺吧?一瞬間宋慈隻覺月華般的白色織物被微風一吹,露出後麵掩藏的真正的月華魅影......


    梨渦淺笑,顧盼清婉......


    仿佛清冬的薄霧混著莫名的香氣撲麵而來,然後眼前金芒一閃,身體與周圍事物仿佛隔開了逝水滔滔的距離感,意識也落入了飄然虛無的夢境,遒勁的梅枝之上,淡黃的花蕾宛如嬌小的金鈴,風一過也宛如點點脆聲搖擺進了晨霜中,帶著若有若無的冷豔浮香。


    “咳咳——慈兄,你可以迴神了嗎?”


    一個熟悉卻又夾雜了一絲不明意味的陰寒聲線近從耳側傳來,把宋慈的魂魄從虛幻的夢境中揪了迴來。


    謝弘微見宋慈失神,輕笑道:“第一次見湘靈姑娘的人都這樣,宋兄也不必不好意思......”


    宋慈訕笑。


    梅曉辰卻不高興地嘟起嘴來,湊近宋慈道:“就算是湘靈姐姐也不行,慈兄眼中還是我最好看對不對?對不對?”


    範文琦瞥了一眼此時幽幽步入廳堂的黃衣女子,有一刻的怔神,但一聽梅曉辰和謝弘微的話,就冷眸似箭般毫不客氣地射向宋慈。


    宋慈見一丈開外的地方,燈燭燦爛,流光溢彩,根本就沒有什麽梅樹,隻有一位抱著琵琶的黃裳女子靜身曼妙端立。


    黃裳女子福身,麵向眾人柔聲道:“湘靈有禮了。”


    宋慈第一想法不是別的,而是——我又在做哪門子白日夢了?!活生生一人也能幻想成梅樹?!第二想法才是——不過......這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麵,輕掀緯紗,徐徐而來,一張未施粉黛依然如同豔妝姝妤的天然麗顏,翠玉釵,同心鬟,淺螺黛,拂雲眉,不似玉堂春其他女子般精心粉飾,卻難掩天生麗質和那種靜雅娟秀的碧玉寒梅氣質,倒是讓人眼前一亮,與幻境中清淺黃梅真有著相似的神態。第三想法居然是......


    宋慈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怎麽會跳出這種想法——那個酷似“趙譽”的人見到這樣的美人會是如何反應呢?


    想也沒多想宋慈迴頭看,驚見紫衣公子視著湘靈連眼睛都不動一下,莫名心裏有些不快。


    趙譽確實是在看湘靈,可那是因為自己看上的美人癡癡看著其他人的緣故!趙譽心裏還在鬱悶呢,這小子居然看這種姿色就看呆了眼,本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什麽呀!


    “湘靈姐姐!”梅曉辰笑顏爛熳地喚道。


    湘靈嗔怪地看了梅曉辰一眼,將懷抱中的琵琶安放在一把椅子上,迤邐著步子走進他們這一桌。


    梅曉辰調侃道:“湘靈姐姐的麵子是愈來愈大了,我們要捧場還得爭著來著!”


    湘靈背對著另一桌人,緩緩貼近梅曉辰伸出一隻皓腕......突然,猛地揪住梅曉辰的一隻耳朵!


    “哎呀!”梅曉辰驚叫,卻又不敢叫大聲。


    湘靈幽幽俯下身,輕笑道:“曉辰?”


    宋慈驚愕不已,湘靈聲音很低很柔,不會被另一桌人聽到,卻蘊含著某種怒氣,好像一個母親正在教訓頑皮的兒子般,道:“聽說你金榜未中,名落孫山是不是?”


    梅曉辰苦著臉,“哎呀,誰那麽大嘴巴告訴你的......是不是......我二哥?!哎呀——姐姐你輕點......”


    “是誰你別管,這時候你居然還敢跑我這來,小心你父親打死你!”


    梅曉辰瞥眼幸災樂禍,忍笑忍得幾乎快內傷的謝弘微,咬牙,不甘願道:“我就是被我爹給打出來了......”梅曉辰淒淒看著湘靈,“姐姐......”


    宋慈清晰聽見身邊女子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和範文琦不屑道:“妖孽。”


    湘靈放開梅曉辰,又恢複了嫻雅的笑,丟給梅曉辰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待湘靈走後,宋慈拉過梅曉辰,“你們很熟?”


    梅曉辰揉著耳朵道:“豈止。”


    湘靈先是到了另一張桌子招唿客人,她舉止大方得體毫不忸怩嬌作,不同於尋常玉堂春賣弄姿色的女子,宋慈暗道這女子的矜持與美好不失為是京都身價一等一的名媛。


    宋慈見湘靈在給紫衣公子酌酒時,紫衣公子不知對她說了什麽,湘靈便微微冷下臉來,迴禮了一個抱歉的微笑,轉身就走,而紫衣公子還嘿嘿笑著,宋慈覺得那種笑容格外刺眼。


    湘靈又迴到他們一桌,笑道:“以長者為尊,湘靈先為那邊幾位大人酌酒,你們這群少年公子不會有異吧?”


    謝弘微起身笑道:“一切全憑湘靈姑娘做主。”湘靈顯然是認識謝弘微的,舉杯為謝弘微酌酒,道:“謝家公子如今倒是春風得意呢?比起某些人來說......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宋慈見梅曉辰吐了吐舌頭,暗笑,安慰他道:“沒關係,我也沒中。”


    謝弘微道:“湘靈姑娘倒是消息靈通!不知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梅家的二公子呀?”湘靈神微怔,垂下明眸並不迴話,謝弘微又道:“可是......在下好像聽說梅二公子要娶親了?”


    “啪!”


    梅曉辰冷著俊美臉龐重重地落下茶杯,謝弘微訕笑兩聲不再繼續說,宋慈微微皺眉,好像想起些什麽事情。


    謝弘微轉而向湘靈介紹起其他人來,笑得那是個風華,“範文琦範兄,宋慈宋兄。”


    湘靈禮貌地向他們笑笑,“範公子有禮,宋公子有禮。”


    那邊的趙譽終於聽到了少年的名字,宋慈,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怪怪的,那可以叫做什麽......興奮嗎?還是......澎湃?請原諒措辭,趙譽讀過聖賢書實在不多,趙譽想不通,繼續作勢喝酒,暗暗關注著宋慈的舉動。


    謝弘微建議道:“大夥閑話莫要多說,來華亭不聽湘靈姑娘唱曲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宋慈低聲道:“華亭?”


    梅曉辰解釋:“這間房間就叫作華亭,湘靈姐姐招待客人的房間。湘靈姐姐雖是自幼身在玉堂春此種煙花之地,但卻飽讀詩書,‘華亭’之名取自‘鶴唳華亭’之意。”


    宋慈道:“是不是出自南朝劉義慶之世說新語——‘欲聞華亭鶴唳,可複得乎!’”


    此時隻聞一聲輕笑,宋慈微驚,卻見湘靈舉杯來到自己身前,道:“宋公子好見地,連世說新語一書都讀過。”


    《世說新語》在當時屬野史雜談,流傳範圍極小,也上不了大家台麵,最多隻是老人家茶餘飯後說說笑笑,才會拿出其中一兩則可笑的小故事調侃調侃,若有紙質藏本也隻會放在官府的書庫中當壓箱底那本而已,而宋慈從小就偏偏是喜歡去刨嘉州知州府書庫壓箱底書籍的怪小孩。宋慈有些難為情道:“略讀而已。”


    湘靈道:“不像吧!宋公子不必謙謹,但說無妨。湘靈讀書隻是略讀皮毛而已,再說《世說》一書湘靈也真沒看過,‘華亭’之名......”湘靈一頓,薄點朱丹卻形狀姣好的唇邊牽起一抹憂愁的笑意,恍若所思道:“‘華亭’之名隻是出自一位故人的離別之言,別無深意。”


    宋慈有一瞬間被眼前這名女子寂落的神態所打動,心念隨意而生,道:“怎麽能說是別無深意呢?姑娘那位能道出‘華亭鶴唳’一詞的故人八成是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忠賢之士。”


    宋慈一語頓時引得全場人鴉雀無聲,湘靈更是一臉驚異之色,宋慈不覺,繼續道:“‘華亭鶴唳’確切出自《世說新語.尤梅》,原道是陸平原河橋敗,為盧誌所讒,被誅。臨刑歎曰:欲聞華亭鶴唳,可複得乎!陸平原既是一代西晉名士陸機也,西晉世道動蕩渾噩,八王之亂時陸機為帥被派進兵洛陽,可部將視他是名書生出生,皆不服於他,結果損兵折將,大敗而歸,其後他又因奸臣所誣被誅,臨刑前一腔忠義熱血隻能化作一聲悲歎......華亭鶴唳,已感慨仕途艱險,人生......無常。”


    宋慈語畢竟沒有一人說句話,宋慈暗道奇怪,半響,一個沉俊的聲音響起,“陸機祖父陸遜為三國名將,就是他令關羽大意失荊州的,怎麽能說他是書生出生呢?”


    宋慈轉身,驚見是那個紫衣服的說話,一雙俊麗深邃的琥珀色眸子緊緊鎖定著自己,宋慈被他看得心跳一泄,慌忙偏過頭才能接道:“陸機少有異才,文章冠世,的確是書生出生,是那些人有眼無珠罷了。”


    “哦~~”紫衣人長籲一聲,又笑道:“可我還聽說過去有人讚陸機是鳳雛呢!”


    宋慈心中如重棒一錘,緩緩迴身,與麵含玩味之色的紫衣人沉穩地對上眼,一字字道:“若非龍駒,當是鳳雛。”


    紫衣人笑意更勝,手中玩轉著一隻玉質筷子,筷子一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會兒指著自己一會兒又指著宋慈,道:“龍,鳳。”


    宋慈蹙眉,摸不清紫衣人到底什麽怪怪的語氣,而眾人更是被兩人一龍一鳳說得糊塗,詭異的沉默片刻後,湘靈圓場般的出聲道:“宋公子真是博學,讓湘靈長了迴見識。”


    宋慈收迴與紫衣人對視的視線,向湘靈拱手道:“獻醜而已。”


    良久不說話的謝弘微也附言,“跟著宋兄豈止是長見識而已。”


    宋慈淡笑。


    湘靈笑道:“那今夜湘靈第一支曲子就獻給那位龍駒鳳雛的陸機吧。”


    宋慈道:“古人已逝不可追尋,還不如將曲子獻給姑娘那位遠走他方的故人更好。”


    湘靈一怔,隨即朝宋慈綻開一個釋然的笑,俯身過去抱起旁邊椅子上的琵琶。弦聲初起,樂音幽然徜徉於周身,宋慈安定下心神,全身心投入湘靈的琵琶獨唱中,刻意忽視身後那道灼烈的視線,提醒著自己:他不是趙譽。


    趙譽有些莫名地急,心道是對麵的宋慈看呀看呀看過來,難不成他好不容易揪出點懂得的東西來賣弄一下下文采,效果那麽不博得美人歡心?


    湘靈一弦一音,悠如竹間飛雪,灑然吸音,疾如嘶寒野馬,踢踏奔雷,空如霧索銀河,香飄幽林,哀如暮煙凝碧,倚天長嘯,亦不夠聽著彈指之音。


    湘靈邊撩撥邊幽唱——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愁,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係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宋慈心神冥動,不知湘靈在一曲中到底傾入了多少感情,宋慈聽出這一曲《江城子》與方才在門口時聽到的《春江花月夜》都是湘靈所唱,所有的辭藻都不足以形容的憂和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節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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